第57章
說起這個念頭的萌生,還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穆嘉欽父母去世的時候。
穆嘉欽母親還在世的時候身體一直不好,穆嘉欽在五歲之前都很少能夠出去玩,每天除了念書學習,就是待在母親身邊,陪她聊天說話,抑或是聽她講一些童話故事。
女主人需要長時間靜養的事讓穆家上下常年處于一種靜谧的氛圍之中,無論是傭人還是訪客,從踏進門來的那一刻起,就會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一舉一動都會變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注意就驚擾了主人家。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穆嘉欽,性格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比起同齡人來說,更顯得安靜沉着。
但在父母去世後,他的這份沉靜就随着時間逐漸變成旁人眼中的冷淡與疏離。
穆家父母空難逝世時穆嘉欽不過五歲,那段時間發生的很多事情他現在都不怎麽記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葬禮那天柳憬言的出現。
當時他正跪在靈堂裏,一言不發地陪在陷入長眠的父母身邊,從始至終都低着頭,不理會任何人前來吊唁或是安慰的話語,直到一只軟綿綿的小手從旁邊伸過來,在他面前張開五指,掌心裏赫然躺着一顆奶糖。
他擡頭看去,就見自己在幼兒園的死對頭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一邊把手往前遞了遞,一邊說:“欽欽,吃糖。”
穆嘉欽盯着那顆奶糖看了好一會兒,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他用手背拭去不斷溢出的淚水,拼命壓抑着喉嚨裏的嗚咽:“爸爸媽媽走了……我沒有……沒有了……”
年幼的柳憬言并不理解這種失去至親的哀恸,但他能夠感覺到穆嘉欽的悲傷。他猶豫了下,照着大姐交給他的方法,伸手抱住了面前的人,嘴裏糯糯地喊着對方的名字,仿佛是想以此為勇氣,源源不斷地傳遞到穆嘉欽身上。
穆嘉欽哽咽着說:“我沒有爸爸媽媽了……”
柳憬言想了想,掰着指頭數:“唔,你還有爺爺,有妹妹,還有我,還有我的哥哥姐姐。”
說到這裏,柳憬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不要怕,以後做我的小弟,我會罩你的!”
“不……不要,你明明比我還小,”穆嘉欽斷斷續續地說,“以後……以後是我罩你……才對。”
柳憬言看着他紅通通的眼睛,莫名想到了家裏後院養的可愛的兔子,于是眨了眨眼睛妥協道:“好吧,那你不要難過了,你還有我陪你玩的。”
穆嘉欽沒想到他那麽好說話,完全沒有平日裏得理不饒人的樣子,當下愣了愣:“你不跟我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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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啦,”柳憬言晃了晃小腦袋,明亮的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孩童最純真的笑容落在穆嘉欽眼中是說不出的溫暖,“我想看欽欽開心,欽欽開心了,我就開心啦。”
聞言,穆嘉欽鼻子一酸,險些又要掉金豆豆。這時就聽見柳憬言繼續說:“但是愛哭的老大一點都不酷,唔……還是我罩你吧!”
穆嘉欽:“……”
穆嘉欽的感動就此煙消雲散,當即和柳憬言有一句沒一句地掐起來。等到葬禮結束的時候,穆嘉欽的難受被怒火沖去了一大半,只冷着臉站在門口目送柳憬言一家離開。
在上車之前,柳憬言又從衣兜裏掏出所有的糖,塞到了穆嘉欽懷裏,說:“欽欽不要難受了,你還有我,我會保護你的,放心吧。”
當時已近傍晚,夕陽的餘晖灑在柳憬言身上,泛起淡淡的光亮,他仍舊是一臉甜甜的笑容,用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看着穆嘉欽,裏面隐隐有光芒流轉,像是糅合了溫暖與真摯,讓穆嘉欽被喪母之痛緊緊包裹住的身軀得到了舒緩,由心底生出一陣暖意。
雖然過去了那麽多年,柳憬言也忘了當時發生的一切,但穆嘉欽仍然還記得一些零散的片段,記得柳憬言在夕陽下的那個笑容。
——像是燭光,驅散內心的黑暗;更像是太陽,給予光明和溫暖。
從那以後,柳憬言就變成了穆嘉欽心中“陽光”的具像化,也成為了穆嘉欽羨慕、喜歡甚至渴望追逐與擁有的唯一存在。
然而柳憬言對此卻一無所知。
他剛從穆嘉欽的那個吻上回味過來,腦海裏盡是一些不可描述的東西,光清空大腦內存都用了十分鐘的時間,等思緒歸位時,早年的記憶也回憶得差不多了。
他依稀記得穆嘉欽在小學前好像也哭過,但記不清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也記不清前因後果,只好作罷。
不過靜谧的氛圍總是給人一種想要開口打破的沖動,柳憬言一邊撥弄着罐裏的糖,一邊找了個話題說:“不知道我們之前去看的房子裝修好了沒,我聽媽說婚禮好像定在了下個月月底,在這之前我們挑個時間去看看吧。”
穆嘉欽微微牽起唇角:“我們不是正在去的路上嗎?”
“什麽?!”柳憬言降下車窗往外看了看,發現這确實不是通往耀星的路。
柳憬言默然了半晌道:“穆總,你這是早有計劃了?”
穆嘉欽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後,穆嘉欽重重踩下油門,壓着限速碼用最快的速度駛到了他和柳憬言買下的婚房——碧闌苑。
此時早已入夜,遠遠看去碧闌苑也是一片漆黑,就連大門旁的路燈都罕見地罷工了,看上去好像和剛買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穆嘉欽似乎沒有想到會遇見這種狀況,他讓柳憬言在原地先等一會兒,而他自己則是順着小路繞到別墅另一邊的物管處找人。
柳憬言看着他隐沒于黑暗的背影隐隐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就這樣等了十來分鐘,他心裏不安的預感越發強烈,眉頭也不由得微微皺起。
就在他正準備掏出手機打給穆嘉欽的時候,原本漆黑的別墅一瞬間亮了起來,一陣耳熟的音樂從屋裏響起,柳憬言聽了半天才聽出這是他高一的時候在迎新晚會上演奏的那首曲子。
柳憬言跟着音樂走上樓梯,伸手推開了面前的兩扇大門,這間婚房裏面的所有裝飾在這一刻完整地呈現在他眼前。
以暖色為基調的牆紙遍布每一個房間,開放式的廚房有着大理石臺面的櫥櫃,無論是烤箱還是刀具都一應俱全,本來是冷質的視感,卻因角落小巧的擺飾而變得溫馨起來。
客廳擺放着柳憬言之前挑選的沙發茶幾,甚至于窗邊的花架都是按照他當初定下的清單做的,而其中最為顯眼的則是正對着大門的一架斯坦威,和他放在柳家老宅的那架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琴身由深沉的黑色變為了亮麗的純白,不再是柳憬言印象中肅穆沉重,而是和這棟屋子一樣,散發着溫暖的氣息。
但在柳憬言眼中,比這架鋼琴更為耀眼的,是站在樓梯上,一步一步朝他走下來的穆嘉欽。
十來分鐘的時間顯然不足以用“大變豪宅”的戲法變出柳憬言眼前的這一切,但卻足夠穆嘉欽打開開關,給對方一個巨大的驚喜。
穆嘉欽一步一步踏着樂曲的節拍走到柳憬言面前,他的眼神柔和而又真誠,頭頂灑下的燈光黏在他的睫毛上,映出他眼底的深邃星空,和站在最中央的柳憬言。
他看着柳憬言,輕聲道:“我好像一直沒有跟你說過一句話。”
柳憬言好像隐隐知道将要發生什麽,但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悸動,笑着問:“什麽?”
穆嘉欽打開手中的禮盒,絲絨內玉上靜靜躺着一枚簡約大方的銀色婚戒,在燈光下閃耀着動人的光輝,戒身還刻着兩個緊緊相依的字母縮寫。
同時,穆嘉欽執起柳憬言的手,低頭在手背上輕輕一吻,而後擡起頭來注視着柳憬言的雙眼,緩慢、鄭重地說:“憬言,你願意和我結婚嗎?從此白頭偕老,生死不離。”
回答他的是柳憬言倏然攥緊的手。
柳憬言張了張口,眼中流轉的欣喜、感動與幸福最後都化為唇邊的一抹微笑,燦爛無畏地綻開。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