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落水喝狗血
皇帝來了,這靈丘自然比不得先前那般了,衆人說話做事明顯都又更小心了。
除了歡慶。
三日後圍獵,她躍躍欲試,商衍讓商七連夜去給她做騎射服去了。趁着晚上,她披了件大氅便出了門,皇帝到了沒兩天,還有許多政事要拉着商衍說,他們回房坐下沒多久,商衍就被叫走了。歡慶一個人閑得無聊,便和如荷走了出來。
走着走着就到了以往那個法場。
這個地方還是像往年那般空曠,高臺平地,在灰暗的夜色中顯得特別肅穆寒冷。
“求求你們,救救我兒!”
爹爹蒼老的聲音仿佛還在這裏回響,一遍又一遍蕩在心口。
歡慶曾經想過無數個“假如”,假如那年她沒有自作主張帶着王毅充一行人先行回來,假如她等了商衍一起打進城,那會如何?那些将士們的命是會保住了的罷,可于燕人他們是叛軍,于齊軍又是倒戈而向的牆頭草,他們如何能夠在這天地立足?
而她帶着他們來到靈丘,卻是被亂劍刺死,甚至死無全屍。
那年她一個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找到城外的亂葬崗,那是怎樣一副場面啊!
她在那些屍體間穿梭,跌跌撞撞地走,至今回想起那時她找到爹爹屍首時候的情景,還揪着心口,撕心裂肺地疼。她那時竟是連劉熹也不恨的,只覺得這天地之大如此寂寥,明明沒有她容身之地,她卻不得不活下去,帶着爹爹和将士們的命,繼續活。
歡慶默然站着,神色悲戚。
如荷見她臉色不好,不免擔憂,“王妃,夜裏風大,這天兒轉涼了,不如早些回去罷?”
“無礙。”歡慶道,“你的王妃若是這麽弱不禁風,多少年前就死了。”她說着輕輕一笑,“死了得有八百遍了罷。”
如荷只道她在懷念行軍打仗的往事,“王妃英勇,可不是一般女子比得上的,便是普通男子也比不上。奴婢瞧着,商七便定打不過您。”
歡慶驀地想起守城那個趙田,笑道:“給他十個膽子,敢與我動手麽?有商衍在,怕是敢與我打架的人也寥寥無幾。”從前她未想起這些舊事時,着實是煩商衍這樣護着她的,可如今想起來了,再去看商衍,只有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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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荷道:“王爺不護着王妃,還能護着誰呀?”
“你傷好些了?”歡慶伸手去拉如荷,見她氣色不錯,“傷藥用完了麽?用完了我再給你一些。”
如荷心中感動,跪謝道:“奴婢好多了,謝王妃挂心。”
“你現在可是我的兵。”歡慶正色道,“但凡是我的人,沒有我的命令,便不得擅自行事,特別是像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還淨給添亂的。”她見如荷神色訝然又道,“我到底也做過燕國大将軍,你可知道以往軍中若是不從軍令會如何?”
“會挨打麽?”
歡慶道:“豈止挨打,那一軍棍下去,若是打到你這樣的人身上,就是半條命。”
如荷聽着一抖,“這樣厲害啊,奴婢可受不住,王妃以往被軍棍打過麽?”
“那是自然了,犯錯就要挨打。”歡慶想着,自己以往受過的軍棍恐怕只有孫姑最清楚了,可孫姑……想起她,不禁也心生凄涼。
如荷上前扶住歡慶的手,道:“以後有王爺在,王妃再也不用受苦了。”
歡慶笑了笑,“你以為商衍受的苦少麽?”她看了眼那森冷的高臺,轉身嘆氣道:“回吧,這時間他也該從皇帝那回來了,我讓你準備的銀耳湯如何了?”
“奴婢陪王妃出門前去看了,煮了□□成,這會該是好了。”
歡慶一邊與如荷往回走,一邊随口聊着天。走了有一會,路過先前遇刺的湖邊,遠遠能見到有一些人站在那裏,似是出了什麽事。從兩人站着的地方看去,沒見到太後皇帝皇後之類的人物,大約也不是什麽大事情。
歡慶皺起眉,道:“我們只能從這條路回去麽?有沒有旁路繞過去?我瞧着那邊人有些多,不願見。”
如荷思忖道:“旁路晚上燈少,有些暗了,奴婢還是陪着你往大路走罷。”她看了眼那人群,“我們走着快些好了。”
“也好。”
兩人剛走近人群便見到被圍在中間的人了,商衍和左蓉渾身濕透地面對面站着,周圍站了幾個像是朝臣家女,這些她基本都不太認識,就那個陸蕪菁瞧着眼熟一點。不過這些她并沒有在意,看着一身濕的商衍走了過去。
如荷偷觑了眼歡慶的神情,心頭預感不大好。她下意識想替王爺說句話,可看着歡慶的臉色,總覺得無論說什麽大約都是雪上加霜。而那些站在前邊早看見了她倆的人,臉上俱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她莫名覺得有些生氣,這些愛看戲的,總歡喜沒事找事。
“王妃。”如荷在歡慶身側輕聲道,“奴婢覺得王爺……”
她話沒說完,歡慶已經快步走到商衍身邊了。商衍臉色不大好,見到她走來,稍稍面色緩和了一些。
卻見她冷冷皺起眉,道:“知道什麽時候了?夜裏了?入秋了?”
商衍看她臉色心裏發虛,沒覺着自己錯了,卻看着她臉色好像自己錯了?他不明所以,答道:“是入秋了,也正是夜裏。”
如荷閉了閉眼睛,莫名覺得自家王爺有點蠢?
歡慶聞言瞪他,怒道:“知道是入秋的夜裏了,濕了一身衣裳,找病呢?”
在場的人俱是一愣。
看好戲的覺着……這話本寫的不對呀,這瘋王妃難道不是該發點別的火?
如荷覺着……王妃真乃神人!
商衍道:“方才有人落水了。”
歡慶仿佛這會才看到同樣一身濕的左蓉,“哦,是左相家小姐。”她神情淡淡的,讓人看不明白,突然一臉怒意,卻不向着商衍也不向着左蓉,對在場看戲的猴子們道:“哼,信王爺與左相家小姐落水,你們看的什麽戲!”
衆人一驚,有幾個先反應過來的,撲通跪下了。
“你們可知道是入秋的夜裏了?”她的聲音在夜風裏冷得發寒。
在場身份低的自然是跪着道:“民女知錯。”
那些帶來的丫鬟也紛紛道:“奴婢知錯。”
“哦,那好。”歡慶瞥了她們一眼,淺笑道:“既然知錯,就認罰罷。”
衆人擡起頭看她,只聽得她輕輕道:“衣裳沒濕的都落個水罷。”
“王妃……”
商衍本想說,這些猴子都是他将人救起來後才過來的,但這會他自然不會多說一句,笑眯眯站到歡慶身邊,神情漠然看着這跪着的一圈人。
歡慶慢慢掃視着這一圈人,她們面面相觑,低着頭互相偷偷看對方,那眼神她是看不到的,但也不用看到便能猜出她們想的什麽。見沒有人行動,她輕嘆了口氣,道:“我瞧着有不少都是大臣家裏的閨女呢,估摸着是大小姐。”
可不是,先不說別的不大認識的,起碼這陸蕪菁就是大學士之女了。
衆人聽她這般語氣,心頭稍微放下了。看來這信王妃瘋病到底好些了,也不至于像是原先那樣行事不着邊際。
“既然是大小姐,平日裏在府裏頭也算是給捧着照顧着。”歡慶一邊自己說着一邊點頭,對一旁的如荷吩咐道:“那麽,就喊幾個侍衛來罷,請她們下水,也省了自己落水還得花心思擺個好看的姿勢。”
……
這真是瘋病好些了嗎?
一圈人在原地默默看着歡慶與商衍走遠,不禁要懷疑……信王妃真的得過瘋病?她其實一直都是這樣的人罷?
秋夜裏,那兩人慢慢走遠的身影漸漸融入了夜色,随同他們的語聲一起,漸行漸遠。
“我怎麽不知道你有這樣的好心,落水去救別人?”
“死了人太晦氣,沒見着也就算了。”
“倒也是。趕緊回了罷,我讓如荷給你準備了銀耳湯,熱的。”
“你放辣了?”
“煩人,沒得消遣我。銀耳湯放辣是什麽奇珍異味?不識好人心。”
“唔……我家王妃的驢肝肺可是讓人記憶深刻的,哪來的好人心?”
“成吧,哪天摘了驢肝肺給你煮了嘗嘗,我倒也奇怪是什麽味兒。”
“……”
“……”
左蓉還是一身濕衣服,默然看着遠走的兩個人。
她仿佛這時才真的看明白了什麽?又或者是早已明白卻不願意明白吧。剛剛那個女人說話的神态,無端讓她想起那天也是在這裏,商衍神色淡淡吩咐那個守衛将領去死。那種輕描淡寫的模樣,像是堅硬不破的铠甲一般,只有在遇到真烈火時才會松動融化。
她閉上眼睛,衣裳上的濕氣像是劇毒一般悠悠滲入骨髓,她驀地想起皇後那張雍容華貴的臉龐,寒森森的沒有一絲笑意,卻分明咧着嘴對她笑。
左相家小姐不慎落水被偶然路過的信王救起。
這件“小事”很快就傳遍了。
落到等着在秋狝時大展身手的大老爺們耳朵裏不過就是個“哦”,可落到了那些心思有山路十八彎又沒有“榮幸”親見的女人們耳朵裏就是一長串的“哦”了。可這一長串的“哦”也被歡慶發怒的後續給澆滅了。
信王妃見到濕衣服在身的信王、左蓉與一幹圍觀人群後大發雷霆,斥責在場之人辦事不力又沒眼力見,竟是讓左相家小姐和信王穿着濕衣服良久,也不怕染了風寒!
有理有據,讓人無言以對。
書房裏,聽聞此事的商賀手中拿着書淡淡一笑,“他那王妃倒是個有意思的。”他說着想起那天禦花園裏站在牡丹花叢邊的人來,如今見到與那會又是不能比了,好看了許多。
一邊磨墨的皇後手上一頓,垂眸道:“妾瞧着那信王妃是個伶俐人兒,閑話時候還曾與妾說道,信王在府中給她讀話本。”
“哦?有這事兒?”商賀挑眉道:“二弟倒是有閑心思。”
皇後輕輕一笑,道:“看不出信王有這樣的時候。”
商賀想起舊事,笑道:“朕第一次見着他急了眼也是為着他那寶貝王妃。”
“信王妃這次罰了這許多人……”
“該的。”商賀道,“二弟夫妻倆那性子都一個德行,見不得他們倆誰受委屈。”他說着語氣冷了些,看了眼怔忡的皇後,低頭看書道:“他是王爺。”
皇後露出一個苦笑。
是啊,他是王爺,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寵着誰,而眼前這個人是皇帝,沒有那樣的自由麽?
那麽愛呢?
王爺可以自由自在愛着誰,而皇帝不行,倘若這樣想能夠解釋她這心苦,那便是這樣罷。
她斂去臉上的苦澀,淺笑道:“皇上若是看書累了,喝些茶罷。妾為您加了點雪菊。”
商賀擡眼去看她,點頭道:“放那罷,今日你準備下,去你那裏用晚膳。”
“是,皇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