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家人
蓮回有點不自在, 自娘親後, 便少與人這般不避嫌,
可是琴夫人在她眼裏就如長輩,況且人家一片好心, 也不好拒絕。
蓮回解開腰帶, 衣襟微敞, 扯下裹住傷口的布條,傷口止血,生出了粉色息肉,
琴夫人愣了愣,小心的撥開敷在傷口上已變色的草藥, 緩緩說道,
“傷口愈合的很快”。
蓮回以為琴夫人會訝異,沒想到她卻只是仔細把草藥敷在傷口上。
素手搭在蓮回的手腕,把了會脈後說道,
“我晚些時候給你煎兩幅藥, 會好的更快”。
“多謝”, 蓮回望着琴夫人垂着臉, 睫毛長長的,像是羽毛翹着, 映着底下的眸子澄澈,
唯有眼角的細紋出賣了她的年紀,脖頸颀長,如美人臻首, 溫柔而多情,
倒讓蓮回仿佛間,好似看到了娘親、看到了花姨。
小時候蓮回受傷時,娘親嘴裏責怪着她,明知她會痊愈,仍是心疼的給她上藥,柔聲哄着她,
“蓮兒乖,娘親吹吹,就不疼了”。
“蓮回與琴夫人萍水相逢,卻對蓮回照顧有加”,蓮回感激道,
“若是他日琴夫人有所求,蓮回必定回報”。
“拿你的性命來報麽?”,琴夫人突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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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回愣了瞬,就見琴夫人雙唇微抿,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你總覺得旁人救你是為了回報,可你凡受人恩惠,心中想着的卻只有回報”。
“為什麽?”,琴夫人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
“你怕旁人失望,覺得你無用,你想要盡量用你的能力去報答,
證明,你并非無用之人”。
蓮回輕嗤了聲,“世人皆知我無用,我何必證明?”,
“不”,琴夫人的手指落在蓮回的心口,輕聲說道,
“你比誰都更想證明自己,你瘋狂的想要擁有靈力,想要變得強大,
想要成為讓旁人仰視、不敢小瞧的人”。
“你認為我可以麽?”,蓮回有點緊張的蜷握着手,她懊惱道,
“我只是不想成為廢物,我只是不想被旁人看輕”。
琴夫人收回手指,轉過身把草藥收拾着,緩聲說道,
“來日方長,莫要急”。
蓮回感激的望着她的背影,
“夫人從沒看輕我,蓮回很高興,也很慶幸遇到夫人”。
琴夫人背着她沒有作聲,兩手忙碌着打理草藥,
蓮回随口問道,“夫人家在何處?為何獨自出門”。
琴夫人的手微頓,聲音發沉,說道,“我的家人跟我走散了,我出來尋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想來琴夫人家中出了事,這才只身在外,
蓮回也不願去探究旁人的家事,琴夫人不說,她也沒問。
“對了,你這身衣裳脫下來,我給你洗洗”,琴夫人從包袱裏取了身幹淨衣裳,
“我帶的幹淨衣裳,你莫要嫌棄”,
蓮回身上全是濃郁的血腥味,凝結成的紫紅血塊,穿着不舒服,
她解開外裳,扯着傷口,眉頭不着痕跡的皺了皺。
琴夫人上前,站在她身後,喊道,“擡手”,
琴夫人比蓮回高大半個頭,氣息吹拂頭頂,發絲揚起。
蓮回老實的擡手,琴夫人小心翼翼的給她脫掉外裳,又解開她的腰帶,長裙便挂在腰間垮着。
蓮回有點別扭的側過頭,耳根泛紅,又覺得琴夫人是長輩。
同是女子,也沒啥好避諱的。
只是當琴夫人冰冷的手指挑起她的裹胸兒時,
蓮回還是羞澀了,“我自己來罷”。
蓮回躲在樹後,窸窸窣窣的換好衣裳,尺寸剛好,只是下擺稍微長了點,
天青色裳裙佩淺白流波紋腰帶,系出纖腰若素。
琴夫人解開蓮回的發髻,扶她躺坐在湖泊旁的石頭上,仔細替她梳洗着烏黑長發,
“都沾上血了,想來也不好受”,
琴夫人面色淡漠,但手指輕柔,舀着水當頭澆下去,沖洗過垂落的青絲。
蓮回仰頭望着浩瀚星空,鼻尖是琴夫人清冽的冷香。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氣味,清咧微冷,如冬日冰雪的氣息,
随着琴夫人伏身舀水,氣息便吹拂在蓮回的臉上,那是一種親近的感覺。
就像是兒時娘親哄她,為她梳發的感覺。
不知為何,在琴夫人身上,蓮回感受到一種熟悉而親近的感覺,似是相處時,極為舒服。
縱是琴夫人不茍言笑,可言語行為都待她極好。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曬在身上,蓮回坐在石頭上,琴夫人給她擦幹長發,握着梳子仔細梳着,
發間是淡淡的皂角香,蓮回眯着眼,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閃着瑩白的光芒。
“夫人是個好人”,蓮回輕聲說道,“能成為夫人的家人,必然是慶幸的”,
琴夫人的手頓了頓,繼續把梳子從頭梳到尾,沒有應話。
蓮回以為琴夫人不願提及家人,又聽她說家人走散,
恐怕是有心結,只是暗自感嘆,世間多磨難。
長發垂落,發梢滴着水,陽光正好,蓮回索性躺在大石上,手腳舒展,發絲懸空,
被微風吹着拂動,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湖邊潮濕的土裏。
秋日午後,懶懶陽光,蓮回只覺惬意極了,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發現琴夫人也睡着了,稍微有點別扭的姿勢,
離蓮回有點近,卻又沒有挨着。
她枕着手臂,身子蜷縮着,側身躺在蓮回身旁,臉頰離蓮回的肩不遠。
沉睡後的琴夫人,眉頭舒展,神情不似平日裏,總是緊繃着,
而是呈現出放松的模樣,睫毛微顫着。
想來,應該在外奔波的琴夫人,
也許久不曾睡過如此踏實而安穩的一覺了罷。
蓮回側過身,撐着頭打量着琴夫人。
她身上散發着一種跟年紀不相符的氣息。
有時冷冽如冰,有時澄澈如水,有時不善言辭,有時做事笨拙,
就比如方才給她梳頭時,就扯過兩回她的長發,
相比九舜來,她看上去确是不像常常這樣做的人。
可以琴夫人的年紀,想必早就有了兒子或者女兒,可照顧起人來,卻也不是擅長的事。
或是,曾經,琴夫人也是個養尊處優的貴氣婦人,
只是家散了,便也只得露宿在荒野間,親自做着雜事。
如此想着,蓮回便覺得有點愧疚。
這兩日都是琴夫人在生火、洗衣、打掃,她什麽都沒做。
琴夫人突然睜開眼睛,澄澈眸子倒映出蓮回的臉,
她的雙眸縮了下,眼皮跳了跳,随即便平靜的看着蓮回,抿着唇。
估計是被吓到了,卻還要故作冷靜,蓮回勾了勾唇,朝着琴夫人笑了笑,眸子如寒星璀璨。
琴夫人坐起身來,下意識的繃着臉,似是有點懊惱,急匆匆的往前走去,
“我去生火,天色也不早了,怎就睡着了”,
蓮回從石頭走下去,沿路撿了些柴火。
就見琴夫人正坐在火堆旁,撺着一堆枯草準備生火,
蓮回便坐在她身邊,看着她忙碌着。
火石打了兩下,濺出的火星子很快就熄滅了。
琴夫人擡眼掃了眼蓮回,又低下頭,認真的生着火,
可今日,好似跟她偏偏作對,就是點不燃枯草。
蓮回好奇的抱着手,蹲在琴夫人一旁,指指點點,
“草要蓬松點,火石靠近些”,
琴夫人又試了兩回還是不行,把火石一扔,懊惱的轉過臉斥道,
“過去歇着,別在這兒湊熱鬧!”。
“喔”,蓮回應了聲,轉身往樹下走去。
就聽得噼裏啪啦的聲音,扭頭望去,就見枯草燃了起來。
琴夫人把柴火架好,臉上終是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蓮回望着還在草叢裏的火石,皺了皺眉,嘀咕道,
“自己有仙力都忘了,還費勁生火”,
琴夫人聞言手一頓,被火光映照的臉,不着痕跡的紅了,順手便捏碎了手裏的火石。
蓮回縮了縮脖子,靠在樹前,便想起方才琴夫人慌亂而笨拙的生火,
不由竊笑起來,雙唇抑制不住的往上翹。
琴夫人冷冷瞪她一眼,起身朝湖邊而去,不多時,提着一條魚回來,
那魚兒剛從湖裏撈出來,拼命掙紮着,拍打着尾巴,濺了琴夫人一臉的水。
蓮回又忍不住想笑,就見琴夫人擡眼看了眼她,手起刀落。
就把魚剖腹,挖去裏面腥物,去腮刮鱗,利落幹脆的洗淨後扔在罐子裏,盛上水,放到火上煮着。
蓮回抿了抿唇,不敢笑了,老實乖巧的坐在樹下,
琴夫人低頭,嘴角微勾,扔了些調味的草藥進去,不多時,便彌漫着濃郁的魚香味了。
蓮回被饞的直咽口水,她可不比仙者辟谷。
雖是神軀,但毫無靈力的她,也會餓啊,
尤其是包袱丢了後,靈丹仙果都沒了,
算起來,已經兩日兩夜沒有吃東西了。
香味越濃,蓮回肚子的鼓聲就愈發響亮,
“塘裏的蛙,叫的可真響亮”,琴夫人面無表情的說道,
把蓮回羞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抱着肚子,可憐巴巴的望着。
琴夫人取了碗,盛上湯,夾了一大塊魚肉遞給蓮回,
“吃罷,本就是炖給你養傷的,吃了再盛”,
“謝謝夫人”,蓮回笑嘻嘻說道,
她想自己臉上一定是小狗般讨好而乖巧的表情,
不然琴夫人不會望着自己,神情古怪極了。
蓮回咕嚕嚕喝完半鍋湯,那條魚也被她吃的只剩下魚骨頭,抱着圓嘟嘟的小肚子,躺在樹下,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打嗝聲。
琴夫人看她吃的這麽香,望了望鍋裏剩下的魚湯,拿過蓮回喝過的碗,盛了一點點,抿了口,蓮回一拍肚子,羞赧道,“忘了夫人還沒吃”。
“我不餓”,琴夫人放下碗,嘀咕道,“也不是什麽山珍美味,竟吃成這般模樣”。
蓮回漲紅着臉,如琉璃般的眸子,無措的張望着,眸光流轉時,便如夜幕裏的星子劃過,絢爛殘影閃動。
琴夫人直直望着她,許久後,方移開視線,撥着火堆,狀似随口的問道,“你接下來想去何處呢?你家人不會擔心你麽?”,
蓮回茫然的搖頭,“我不知該去何處?”,
“不知去何處?不如回家”,琴夫人背着蓮回,輕聲說道,
“家裏雖不如外面有趣,可畢竟能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