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舊諾
因着萬神山裏的缥缈唯有兩位神才能摘取,所以,并未有任何的結界,随處都是。
蓮回按照記憶裏缥缈花的地方,尋了三四日,摘了不少放在盒子裏,
用布包好,背在肩上,就準備溜出神山了。
“二主剛回來就想走了嗎”,
懶懶的聲音響起,一襲黑袍的易水抱臂站在蓮回跟前,好以暇整的說道。
旁邊的草叢裏游過幾條蛇,嘶嘶吐着蛇信子。
神山裏數不清的蛇,都是易水的眼線。
“讓開”,蓮回不客氣的說道,
她表面強勢,但因擔心易水向纖阿告狀,
其實內心慌亂,緊緊握住包袱,繞過易水往前疾步走去。
“我說過,我不會攔着你的”,易水慢條斯理的往旁邊讓了一步,
眼看着蓮回往前走了幾步,才高聲說道,
“二主是不是忘了,上回宮主說,你若再敢逃出缥缈,九舜就沒命了”。
蓮回停住腳步,轉身說道,
“你別唬我,我給九舜留書了,她早就逃出缥缈了”。
易水碧眸微眯,輕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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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裏都是宮主的眼線,二主以為就憑自己,能輕易逃出去嗎?”。
看到蓮回微愕的神情,易水繼續說道,
“是九舜,用法力掩蓋二主的氣息,蕩清所有的障礙,才能保住你出的神山”。
易水神情冷淡,輕嘲道,
“否則,一個毫無靈力的廢物,怎麽能平安的靠腿走出神山?”。
蓮回臉色動容,手指蜷縮,語氣慌亂,“九舜,九舜,她在哪裏?”,
九舜幫了她,也就是背叛纖阿,以纖阿的脾氣,不會輕易繞過九舜。
她敢!纖阿要敢殺九舜!必與她勢不兩立!
蓮回臉色鐵青,緊握着拳頭,低喝道,“易水!告訴我,九舜在哪裏?!”。
易水看到蓮回在意的神情,眯了眯眼,勾唇道,
“二主別慌,九舜沒死,只不過被宮主吊在木虛峰的山崖邊,日夜暴曬,不吃不喝罷了”,
易水輕笑道,
“說來也是九舜命好,每回垂死時,神山便會落雨,勉強撿回一條命殘喘着”,
她擡頭望天,意味深長道,
“此時本是神山旱季,今年的雨水倒是多”。
蓮回拔腿就朝木虛峰跑去。
屋前的辛夷花開的熾烈,院子裏的木桌散着落葉,許久沒有清掃的樣子了。
蓮回跑到山崖前,就看到九舜懸空吊在崖邊巨石上,石中插着一柄仙氣氤氲的劍,系着一根五彩靈鏈,另一端綁住了九舜的雙手。
“九舜!”,蓮回伸手去拔劍,探頭喊道,
九舜垂着頭,挂着的手臂曬破了皮,頭發淩亂的散着,
衣衫化成一道道,隐隐可見遍布的鞭痕,血凝固了。
仙劍巋然不動,蓮回兩腿蹬在巨石上,用了吃奶的勁往後拔着,體內靈氣灌注到兩臂,掌心發出微弱靈光。
“走...”,一聲極為虛弱的聲音傳來,
蓮回往下張望着,喊道,“九舜,堅持住,你等着,我去求宮主放了你”。
“走~”,九舜的聲音細不可察 ,低低的,随着風落進蓮回的耳裏。
蓮回拼命朝着神虛宮跑去,
往日裏忌憚、畏懼的神虛宮,此刻也顧不得許多了。
“宮主不在神虛宮,似是去神女墓了”,
侍女看到蓮回,掩下驚訝,垂眼說道。
神女墓乃是月神和花神的衣冠冢,跟萬神冢遙遙相望。
不同萬神冢的蒼涼和荒蕪,神女墓在山腰側的一處僻靜之地,
遠有流水潺潺,近有百花盛放,鳥語花香。
娘親在世時,總是喜歡坐在崖邊樹下的秋千上,撫着肚子裏的蓮回,望着遠處的萬神冢。
月神隕落後,花神交代纖阿把她的衣冠葬在此處,
只說是,萬神冢太凄涼了,月神不喜那裏。
後來花神隕落後,纖阿便把花神的衣冠冢也移到此處。
兩座青色小丘并排着,在一株足有萬年,枝繁葉茂的辛夷樹下,
正對着遠處的萬神冢,旁邊的秋千孤零零的。
小時候的蓮回,常常坐在秋千上,娘親在後推着,歡笑尖叫着,
後來娘親隕落後,她便再也沒有坐過秋千了。
纖阿站在墓前,身側的盒子裏盛着糕點和一壺酒,身影消瘦,靜靜的站着,一動不動。
兩座墓的雜草都打理幹淨了,斑斓的野花在墳頭盛放着,
昨日是她娘的忌日,蓮回上前在月神的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蓮回起身,走到花神墓前,纖阿往旁挪了一步,
蓮回跪下,也恭敬地磕了三個頭。
“舍得回來了”,纖阿的聲音冷冷的,
山風卷過她銀色錦袍的衣袂,翻飛着,
蓮回起身,并排而立,卻沒看向她,說道,“放了九舜”。
“放你出深山,是她的失職”,纖阿的聲音清清冷冷,
“況且我說過,你若離去,九舜便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蓮回緊握着手,抿着唇,頭微微垂着,說道,
“我,我,是個廢物,你也瞧見了,身上沒有靈力,
縱使有,也翻騰不起波浪,我根本無心跟你争神山”。
“縱使...有”,纖阿突然轉身,淩厲的雙眼盯着蓮回,
纖阿一把抓過她的手腕,用力的讓蓮回皺着眉,
随即一股強大而冰冷的氣息灌注到經絡游走着。
蓮回體內的靈力,下意識聚集着、抵禦着,這股來自外部的力量。
纖阿的臉色變得難看,秀眉緊蹙,咬牙道,“你竟有了靈力?!”。
蓮回想要掙脫她的手,急聲道,
“我靈力微薄,根本無法跟你比,只要你放了九舜,
我發誓,永生永世不回神山!
永生永世都掩住神格!
這三界之中,唯有你是神族!無人跟你争鋒!!”。
纖阿狹長的眼睛,冰冷隐怒,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擡手拂袖,
一道勁氣扇在蓮回的臉上,打的她眼前發黑,耳朵嗡嗡叫着,跌倒在地,嘴角溢出血來。
“永世不回神山,愧對月神,是為不孝”,
纖阿反手揮動,一道勁氣打在蓮回的另一側臉上,厲聲喝道,
“剝除神格,愧對衆神,是為不義”,
冷漠的眼底閃動着怒不可遏的滔天怒意,擡手又是一道勁氣打去,
“所言所行,有違花神教誨...”,
三記重重的耳光,打的蓮回雙頰紅腫,噴出一口血來。
縱是纖阿常打她,可從未扇過耳光,眼下蓮回只覺得屈辱、難堪,
尤其是纖阿的三條指控,讓蓮回無地自容。
蓮回同樣被激怒,指着纖阿罵道,
“你口口聲聲,衆神所托,辜負花姨和娘親,可是你是怎麽對我的?!”。
蓮回的兩行淚水沿着臉頰滑落,
“同為神族,你眼中容不得我,多番折辱欺壓,暗地下毒,毀我靈力,囚禁在神山,
你如何對得起花姨的教誨!
如何對得起我娘的臨終所托!!”。
“你答應過的!”,蓮回歇斯底裏的喊道,
“你十五歲時,當着花姨和娘親的面答應過的!”,
“你說要保護好小回!就算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的!”。
蓮回淚水滿面,哽咽道,“這些,你都忘了嗎?纖阿!”。
纖阿驀地轉身,背對着蓮回,渾身繃緊,防備而抗拒的姿态,藏在袖口裏的手蜷握着。
幾個呼吸後,纖阿漸漸挺直了腰背,轉過身,愠怒而複雜的眼神,漸漸恢複了平靜,看向蓮回,緩緩說道,
“你想要離開神山,我答應你,九舜也可以放了”。
“當真?!”,蓮回不敢相信的望着她,淚光盈盈的眼裏,閃過一絲溫情,
也許纖阿還沒那麽壞到骨子裏。
纖阿扔出一個小瓶子到蓮回身前,咕嚕嚕的滾到她腳邊,“把絕靈液喝了”,
蓮回拾起瓶子,裏面傳來似曾熟悉的氣味,
那是易水送來的藥湯的氣味,她的手指緊握着瓶子,青筋直冒。
“我知道你在玉清府”,纖阿輕嗤了聲,
“此後,每月我會讓易水把藥湯送過去,只要你老實的喝掉,我就不會為難九舜”。
蓮回緊咬着牙,腮幫鼓鼓的,眼角泛紅,倔強的望着纖阿,
仰頭飲盡瓶裏的藥液,把瓶子扔在纖阿腳下,
“我答應你”。
藥液入腹,迅速蔓延,游竄在經絡的靈力頓時絞碎。
蓮回悶哼了聲,臉色慘白,腹如刀攪,她勉強穩住身形,擡眼看向纖阿,
“你滿意了吧,放了九舜”。
纖阿素手一招,流光朝着天際掠去,
“易水會解開九舜的縛仙鏈”,
她靜靜的看了眼蓮回,轉身離去。
直到纖阿的身影消失在神女墓,蓮回無法強撐,頹然倒在地上。
她的身體蜷縮作一團,額頭全是虛汗,手指摳進泥裏,臉埋在草裏,低低的喊了聲,
“娘親~蓮兒,疼”。
那種疼,除了來自身體被毒液的侵蝕,還有心裏最柔嫩地方的刺疼,
是對纖阿的失望,對纖阿的恨意,
這種恨意在毀去從前的那些美好的回憶,
那是蓮回藏在最深處,最為珍貴的東西。
如今,這些東西都破碎了。
毒不致命,疼痛逝去的也快,神軀的痊愈能力很強,可是心中疼痛,卻持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