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衛生間地漏發出滴答滴答的水聲和空調的聲音。
索焰把空調溫度往上調了調,推着冷烈出了門。
賓館走廊裏的聲控燈依次亮起,暖黃色的燈光從頂上瀉下來讓兩人的五官輪廓格外清晰。
到了房間門口,冷烈突然止不住地雙肩顫抖,背靠着牆壁滑了下去。
“別這樣,”索焰說着,用溫暖的掌心摸索冷烈的額頭,打開門,俯下身将他打橫抱起,“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你,但你只要知道我愛你,永遠在你這邊就行。”
門卡插入卡槽,屋內的電燈全亮。冷烈的臉龐已經被淚水浸濕,這幾天裏,他用各種事情填塞自己,不去碰吉他也不聽任何一個音符,就是為了避免想起大偉,想起他就會想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推測,以及不确定是不是還活着的老爸冷牧陽。
直到剛才,在大偉房裏,聽他抽泣着把真相說了出來,就再也繃不住了。所有的神經就像是搭錯了地方,身體的每一個部件,沒有一個是肯聽自己控制的。
止不住地顫抖,止不住地哭泣。
他緊緊地抱着索焰的脖頸,想要和這個人近一些再近一些,仿佛這樣,才能讓他感受到一絲的溫暖。
“好好睡一覺,休息好了,咱們一個個的解決這些事。”索焰溫柔地吻着冷烈的眉心和唇,把他放進柔軟的被子裏,緊緊裹住,再從身後抱着他,“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信我!”
房間裏的燈暗淡下來,索焰不斷地輕拍懷裏的冷烈,一遍又一遍地幫他抹去眼角的淚。
等了很久很久,冷烈安靜了下來,鼻息聲開始均勻。索焰知道他睡着了,便微微起身在他的額頭親吻。
黑暗裏,索焰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家。雖然離開A城還不到一個月,遠不及去國外讀書時漫長的十二分之一,可不知怎麽地就是很想很想。
劉勁和耗子那兒已經好久沒有過家裏人的消息了。他猜想家人應該是已經放棄了揪他回去。
索焰摸出手機劃開,重新綁定的銀行卡上突然多了2萬,再查詢詳細信息,應該是從老爸的個人帳戶上轉過來的錢。
那一刻,他眼角溫熱,輕聲吸了下鼻子,終于鼓足勇氣給索老板發了條信息:“錢收到,祝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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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六個字是索焰收到錢後發給老爸的例式短信。不知道以前老爸看了會是什麽反應,反正現在他覺得自己挺混蛋的。因為那六個字,前面三個是喜悅,後面三個從沒認真過,好像就是順手打出來的。
手機震動,索老板發來一句:“前段時間魯莽打碎了耗子店裏的酒,幫我還給他。還有一位店員受傷了,幫我道歉。”
索焰眼裏含着淚水,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點着:“爸爸,對不起,我快回家了。”
索老板沒再回信息,索焰盯着屏幕半晌,困了,鎖了手機丢在一旁開始想剛才發生的事。
大偉從拘留所回來,連洗漱都顧不上就開始忏悔。
索焰知道這段時間來冷烈表面上在拒絕這個時刻,其實心裏還是期待着。期待着大偉能說點兒什麽不一樣的東西,好讓大家揪着的心都舒口氣。
可是,事實和他兩之前推測的幾乎一樣。
5年前,冷烈14歲,冷牧陽從戒毒所呆了整整一年半才被放出來。
那時候,他發誓再也不碰這個毀人的玩意兒。他想重新做人。
冷牧陽想找個像樣的工作,賺點錢,然後把兒子接回來。無奈,常年的事業空窗期加上吸毒史,讓他想回歸到正常人的生活非常艱難。
他試過送快遞,當建築工,在貨場卸貨,也想過重操舊業玩兒吉他帶學生。可是,畢竟抽了那麽多年,整個人都空了,身子骨都是松的。再想想以前那些被樂迷捧起來高高在上的生活,更是對現狀一千一萬個不滿。
一個雨夜,他呆立在樂器行的櫥窗前,看着一整面牆的電吉他,無奈地搖晃着腦袋任憑雨水打濕衣衫。那會兒,他接近朝不保夕,老房子拆了,住在群租房裏,三天兩頭換工作,所有的積蓄加起來連一把最便宜的琴都買不起。
就是那天,郭展鵬和冷牧陽在街頭偶遇了。
郭展鵬看着昔日的大哥如今成了落魄的喪家犬,自然是要表達幾分關懷的。他請冷牧陽回自己家,洗了熱水澡、煮了面。專門安排情人給冷牧陽租房子。
還說當年入這行,都是冷牧陽的照顧,如今自己發達了絕對不能看着大哥受苦。
他帶了好多設備去冷牧陽租住的小屋,把東西塞給大哥,眼神一如往年那般崇拜。他期待着冷牧陽能重振雄風,依舊成為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敢和這個世界死磕到底的搖滾青年——那個年代,冷牧陽就是一代人心目中的精神領袖。
然而,設備通電,吉他塞進冷牧陽手裏,他卻什麽都彈不出來。
那些宛如華彩的片段,就在冷牧陽的腦海裏,可是十根手指頭就是不聽話,用不上力氣推不動弦。
久而久之,郭展鵬對他失去了信心,更沒了耐心。現在這個社會,誰還會白白養着一個廢人呢?!
他想利用冷牧陽多幹點兒事。滿足不了他的精神生活,就帶來點兒物質享受。
于是,他拉攏冷牧陽參與販毒。利用他在圈子裏的地位,圈了好多崇拜他依舊活躍在圈子裏的人。
冷牧陽多次在小型集會上标榜吸毒帶來的好處,他甚至當中說了他鼎盛時期的作品都是拜這些精神“糧食”所賜。
那些視冷牧陽為神的人信了!開始紛紛效仿。
一年、兩年,小半個娛樂圈坍塌下去,在他們的圈子裏都很自然地認為入行吸兩口是基本禮儀。
當一件不正當的事情成為人們紛紛效仿的對象,錢就像是開了銀行一般源源不斷地湧入。
郭展鵬賺了大錢!還開了好多娛樂公司,養着這些步冷牧陽後塵的人。那些處于創作巅峰的藝人,被郭展鵬榨盡了才華,只求一點點毒品作為回報。那些漸漸失去才華的藝人,則被郭展鵬安排去當了政商屆的玩物。
一來二去,他有了錢有了人,圈子如滾雪球般地越滾越大。随着金錢的積累,郭展鵬胃口越來越大,黃|賭|毒無一不沾。
“他為什麽要害我?”冷烈冰冷的聲音顫抖地問。
“三年前冷牧陽突然消失,據說帶走了郭展鵬飛常重要的秘密,他想利用你把你爸爸炸出來。”大偉也以同樣絕望的語調回複。
冷烈沉默片刻,看着眼睛充血的大偉,又問了一句始終讓自己難以想明白的問題:“那你為什麽要聽他的?”
就到此時,大偉再也壓抑不住,情緒一度失控,一個肥碩的大男人竟然嗚咽起來:“這還用問嗎?我恨冷牧陽和郭展鵬!因為他們讓這個圈子變得烏煙瘴氣,想要憑才華出頭根本就是奢望。更何況,關于我父母遭受高利貸暴力的事情,我并沒有撒謊。他們做生意需要資金周轉,是從郭展鵬那兒借的錢,我只能被他捏着才能保父母一時的平安。”
“還有……冷烈,你知道嗎?我是怎麽抽上那個的?因為郭展鵬看我對你遲遲下不了手,所以才想用毒品來控制我。我……我特麽現在依舊恨着他們,永遠恨!”
冷烈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和郭展鵬會聯手幹出這樣的事。在他的心目中,冷牧陽并不想外面的粉絲看到的那麽完美,他知道那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是缺點,可他根本不願意承認他自己的爸爸居然是這樣一個龌龊的人!
他自己吸毒戒毒,過着最不如意的生活,卻又和毒蟲合夥侵害更多的人?!
那一晚他又做了那個夢,夢裏一陣陣的嬉笑聲中,他被大手托舉得很高,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天空中的鴿哨此起彼伏。當他被大手抛向天空的時候,一群白鴿飛過,遠處的天空很藍很好看。
夢裏,老媽宋小愛和她的閨蜜拉着自己和冷大傻一路狂奔,嬉笑着朝高高的舞臺奔跑。舞臺上,冷牧陽宛如被人朝聖的帝王,揮動手臂和千萬人同唱一首歌。
冷烈睜開眼,一股淚水從眼角滑落,窗外恰好有白鴿飛過,今天是個好天氣,可是心情糟透了。
他擡起手腕擦掉淚水,回頭看索焰。
索焰和着衣服睡在旁邊很安靜。
冷烈下床,索焰連忙翻身把他圈住:“你醒來了?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兒?”
冷烈強擠出一個微笑,點點頭:“嗯,好多了,今天天氣很好。”
“我們回A市吧?”索焰緩緩起身,把冷烈的腦袋按壓在自己的胸口。
“好,我先去洗。”
“一起。”索焰說着一揚手把T恤脫了,抱着冷烈往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