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話說起來,今兒毛姐沒暴露自己是冷牧陽兒子之前,整個棚裏就兩人知道他的身世。
一位是周大偉。冷烈進棚第一天,他先認出了冷烈懷裏的吉他。那是叱咤國內九十年代搖滾圈的頭號吉他手冷牧陽的慣手琴。
保羅電吉他,純手工打造,第一批進入國內共三十把,這個色號僅此一件。因為冷牧陽酗酒,一次演出後琴磕在了舞臺邊上,琴身邊緣有一塊桃形的掉漆。作為老搖滾迷,周大偉不可能不認識。
那天大偉很直接地問冷烈:“你是冷牧陽什麽人?”
冷烈雖然進棚前就已經想好靠自己的本事打拼,可那時候沒回過神來,頓時一愣,直接說:“他兒子。”
然後當天他除了拜托周大偉別把這件事兒說出去,還在琴邊兒堵了一塊貼紙。
另一位則是大老板郭展鵬了。說起來,郭展鵬也算是十多年前和冷牧陽一起混過的兄弟。他那時候剛從音樂學院畢業。冷牧陽他們野路子和學院派歷來不對付,卻容得下郭展鵬前後擁着。演出的時候跑跑腿,搭把手搬搬設備,得空給調調琴什麽的。
冷烈上到三樓,走進最頂頭的辦公室:“叔,什麽事兒?”
“小烈,”郭展鵬招手把冷烈叫到跟前,微笑着撚了撚下巴上的山羊胡,眼睛眯成一條縫,說,“叔準備推薦你去參加《非常新歌手》,回頭好好準備一下。”
這語氣根本不像是商量,完全是在安排工作,弄得冷烈一陣緊張,渾身不自在。
“郭叔……”他杵在辦公桌旁,與郭展鵬四目相對,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恍惚中,他又覺得對方這語氣有點兒熟悉。
他記得三年前,在街上被郭展鵬叫住的時候,被他拉來棚裏當錄音棚吉他手的時候,對方似乎就是這個口氣。再細想一些,這三年,每一次正面交流基本上也都是這個語氣。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郭展鵬和冷烈對視片刻,目光柔和下來,從桌上拿了一張報名表,該填的內容都已經填上:“小烈,你今年快要19了吧?該出去見見世面了。成天窩在這裏撸琴,太屈才了……”
“叔……”冷烈喉嚨幹澀,不知道如何開口,半晌咬咬牙說,“我以為你知道,我不會唱歌。”
“嗨!這個還不簡單,咱們棚裏的聲樂老師都是現成的,突擊幾天很快就适應了。其實,這說是比賽,不過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只要花錢,随便讓你進個前三。你要自信,你有條件,形象和琴技都不成問題,當然還有……”
冷烈當然知道對方沒說完的後半句,大概就是“還有一個叫冷牧陽的爸爸”,這事兒爆出去估計會成為娛樂圈的新焦點,能好好拿來炒作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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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展鵬臉上始終挂着笑,冷烈卻試着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想參加……叔,還有事兒嗎?”
郭展鵬嘴角僵硬,笑容一點兒點兒地收回,手指在報名表上點着,眉頭難以察覺地糾結,語氣裏已經帶上不滿:“那你回去考慮一下。”
冷烈知道這事兒自己再考慮個一萬遍也還是拒絕,卻沒有辦法當着郭展鵬的面再說一次。他只好暫時點了點頭。
他垂喪着腦袋從郭展鵬的辦公室出來,迎面碰上大偉:“怎麽?這麽好的事兒還拽着?”
冷烈苦笑,在大偉胸口輕錘了一拳:“你想去你去啊,大偉哥上場甭說前三,第一都有可能。”
“切,”大偉撇撇嘴走開,“你小子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冷烈笑着搖搖頭,他有點兒不明白,被公司選去參加選秀這事兒在別人那兒分明就是件喜事兒,為什麽對于自己就是個苦差呢。
他跳下最後一節臺階,給門口的保安大爺打了個招呼,往外走。別的都先放下,今天還得去房屋中介找房子呢。
偌大一個城市,緣分沒到的時候愣是八、九年見不着面,緣分一到卻能毫無預兆地兩天見三回。
冷烈站在路邊房屋中介店裏,隔着玻璃窗往外看,老槐樹下面停着的紅色小車和撐着車百無聊賴劃拉着大長腿的人讓他不由得撇嘴笑笑。
他給店裏留了個聯系方式,推玻璃門往外走。挎上墨鏡,冷烈直勾勾地和索焰對視。
“嘿嘿。”索焰什麽都沒說,傻笑着露出白牙。
冷烈抓了一把頭發,問:“你丫跟蹤我?”
“沒!”索焰顯然是有點兒小慌,連忙擺手,“我今兒跑了一天房屋中介,估摸着能碰上你。”
“呵?”冷烈瞟了一眼索焰身後騷紅色小車,他對車沒什麽興趣,反正也沒機會開,不過通過這車的外形倒是能看到點兒對面這人的品味——顏控。
“我其實也是瞎摸着找的,今一早又去了趟你家,就是那個明明是低層還非要标1401的地兒。他說你不住了……”
“他?”冷烈又抓抓頭,“我哥?”
“他是你哥嗎?”能跟冷烈你來我往地說幾輪話,索焰偷着傻樂。
“你不是說咱兩小時侯鄰居嗎?沒見過他?”冷烈伸食指在眼鏡中間壓了一下,白眼仁看得索焰心裏一緊。
索焰是真記不起來冷烈家裏的情況,那時候他剛從山西老家跟着父母來A城,統共就在羊角胡同呆了半年,眼珠子還一個勁兒地往冷烈身上瞅,其他人根本沒在意過。
“我其實沒在那住多長時間,哈。”索焰躬躬身子,抓着頭有點兒不好意思。
兩人身高差不了多少,太陽正熱,都想往老樹下面的陰涼裏躲一躲。冷烈往前跨一步,躲開樹坑擦着索焰的胳膊肘站到他身邊。只見索焰深吸一口氣,身體裏憋了整個青春期的火,這一蹭就差點兒把他才受過傷的家夥給蹭起立了。
索焰很自覺地轉身站在太陽下面,反正不似冷烈那般白皙,随便曬曬無所謂了。
按往日的冷家小少爺的做派,遇到粘着沒話找話的人,他都懶得搭理。可今兒不知道為什麽,或許就是一早上收到的三條短信,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竟然不由自主地走過來了。此刻正夾在索焰和索焰的車當間,隔着墨鏡才開始尋思這事兒。
他仰頭看了看老槐樹,七月天,樹被曬得焦白,斑駁的影子打在對面這人半邊身上——這是誰?
他依稀記得,10來歲那會兒,胡同裏搬來一戶有錢人家。怎麽個有錢法,他說不清,反正那會兒就能開上私家車了。
小車在胡同裏停着,只留一道收垃圾的板車通過的寬度,每每路過看到車胎上越落越多的野狗尿漬都會瞅上兩眼。也曾強迫症大發,責問野狗為啥兩個輪胎尿得形狀不一樣,看着別扭!
那會兒冷牧陽已經不務正業有一陣子了,老媽宋小愛帶着雙胞胎哥哥冷大傻突然離家出走,他一時間變成了爹不疼娘不愛的種。
不去學校,成天在胡同裏溜達,卻又懼怕見到大爺大媽,怕他們問東問西。沒現成的東西吃,把存了好長時間的熊貓錢罐砸了,一天三頓飯地買面霸120。
雖然他從小就獨來獨往,小胡同裏的老鄰居都不喜歡自家小孩和他這個瘋子家的人玩,可那時卻是有生以來的難熬。以前來家裏鬧的那些人都不來了,他第一次品味到了孤獨,破天荒地想找個人說說話。
院裏沒了音樂,屋裏躺着死一般的爹,冰鍋冷竈。
有一陣子,他甚至還産生了些許扭曲的情緒,比如說看到個年齡和老媽差不多的女人就恨得牙癢癢,忍不住拿來比較。
新來這家的女主就着實讓他比較過一番。她人不算美但也标志,大波浪卷攏在腦後,總穿着長裙。搬來不久就提了一大兜糖,挨家挨戶地送。
走到冷家大門口,她招呼着冷烈,塞了巧克力最多的一袋,說自己也有個一般大的小子,然後從身後拉出一個圓墩墩頭發亂炸的屁孩兒。
冷烈最恨這樣的女人,普通、平凡、會過日子,八面玲珑,對小孩都是笑眯眯的!
那一袋巧克力糖他忍着饑餓一顆都沒吃,最終被甩上屋頂,也不知道化了沒有。現在想起來小孩的嫉妒心還真是令人生汗。
冷烈沖着索焰仰下巴:“突然有點兒印象了,你就是那女人的兒子?”
“那女人?”
“依稀記得土大款老婆滿胡同送糖來着,你就是那個跟屁股後頭的炸毛小矬子吧?”冷烈嘴角咧出一絲弧度。
“炸毛小矬子?”索焰對自己留給初戀的第一印象頗為震驚,張大了嘴巴。
冷烈冷笑一下,不再說話,擡腳跨過樹坑準備走。
“哎,”看人要走,索焰急了,也不替自己挽回當年的形象,心裏一慫連忙說,“對對,就是那個炸毛……哎,炸毛小矬子。”
冷烈回頭,拉了下墨鏡又推回原位,眼睛裏露出對方難以察覺的微笑,這次是真走了。
索焰懊惱無比,琢磨着是不是該沖上去把人留住多說說話,可是能說什麽呢。他沒處排解情緒,索性提了一腳車轱辘。
微信聲響,索焰摸出手機劃開,一條好友申請通過的消息,再擡眼看去,酷酷的冷烈正背着身捏着手機揮了一下手臂。
“嘿嘿!加上了!”索焰開心地跳起,鑽進車裏打開冷氣,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打字,可是打了好多又覺得詞不達意,索性删掉發了一個小表情,又覺得不足以表達此刻喜悅的心情,于是越發越多,簡直成了刷屏。
“再廢話拉黑不見!”
索焰皺眉擡頭,冷烈已經消失在路口,他本準備再發兩張歡呼雀躍小表情的,卻被這一條鎮住,手指頭蜷了蜷,果斷收回。好不容易加上的好友,才不能說拉黑就拉黑呢,老子先讓你牛逼着,你丫遲早是老子的人!這回,一定得跟緊了。
索焰慢悠悠啓動車子,拐了個彎,看到冷烈跟着一隊人上了公交車。小紅車在公交車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索焰心跳得淩亂,車裏的音箱一直放着他喜歡的齊柏林飛艇。
他以前聽人說過,所謂的一見鐘情,就是氣味光線溫度恰到好處,看到那個人的一瞬間點燃了神經最敏感的部分,随之血液加速循環,身體內部産生一系列的化學反應,讓人飄飄欲仙。
說白了,你愛上的未必是那個人,只是那樣一種身體突然變化的感覺而已。
再次見到冷烈,索焰搖頭傻笑,他親生驗證了這個說法,只是要把一見鐘情改為天長地久。遇到愛的那一個,随時随地都能被撩撥起來,整個人都是飄着的,快樂!他信他遇到了愛情。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