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連載]
葉香偶知他忙得緊,為此不敢耽擱,快速啓開唇齒:“那個……楚楚先前來過了。”
裴喻寒聞言動作一頓,終于舍得将眸光挪到她臉上:“人呢?”
葉香偶解釋:“她知道你最近事務繁忙,怕打擾你,是以在我這兒坐了坐就走了,哦,這是她親手做的糕點,托我拿給你。”說着,将那個剔紅雕漆雙層食盒拎到他跟前。
裴喻寒望向食盒,唇角忍不住上揚起兩分弧度。
葉香偶看到他在笑,淺淺的,淡淡的,似水漣漪,連帶眉目都為之柔和了,可那笑容不是給她的,而是給楚楚的。
“知道了。”裴喻寒說完,又低下頭。
葉香偶杵在原地片刻,有點磨唧地擠出幾個字:“對了……我聽楚楚說,上元節那天……我也可以一起去……”
“嗯。”裴喻寒憊倦地揉揉額角,直起身,舉起一旁随手可觸的茶盞,呷了一口,“一起去吧,楚楚希望你能在。”
他語氣平靜淡漠,似乎一切皆因楚楚而定,楚楚讓她去,她就可以去,楚楚說什麽,她就可以做什麽,從何時起,他對楚楚的話已經這樣言聽計從。
“哦……”葉香偶得到确定後,微微颔首,見他重新低下頭,專注地算着賬目,沒再說什麽,默默離開書房。
比及十五上元節這日,府裏張燈結彩,光華璀璨,無一處角落不被照得亮若白晝,葉香偶與裴喻寒一起坐在蘭秀堂用膳,其實就是吃了幾口元宵而已,要說這元宵吃法極多,煎、炸、煮、蒸,餡兒也分為豆沙、白糖山楂、桂花芝麻、棗泥松仁多種口味,同時還有一種比較特別的奶油餡兒,味道十分甜膩香馥,只是價格比起普通湯圓要足足貴出二倍來,葉香偶今晚吃的就是奶油餡湯圓,輕輕咬下一小口,那顆珍珠般晶瑩的白雪團子就破了,滑淌出一灘雪膩膩的奶油來,盡管入口即化,可那股甜糯的滋味,卻像花瓣把五髒六腑都糊住一般,連呼出氣息,都透着軟軟香香的甜。
她愛吃得很,一連吃了七八顆,裴喻寒因不喜甜,只是象征地吃了兩顆,便算完事了。
稍後要外出賞花燈,葉香偶回到鏡清居急匆匆換上衣裳,即随裴喻寒一道出了府。
要說這上元節,可算一年中最熱鬧的節慶之一,因為當天色入暮,無論平民百姓還是達官豪紳,無論文人學士還是千金女眷,上至老下至小,皆會在今夜接傾城而出。“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說得就是正月十五的上元節。
“這裏這裏!”杜楚楚在茶樓裏包了單獨的雅房,今夜不止街上人山人海,連道路兩畔的酒肆店鋪都是人滿為患,上個樓梯也是相互間擠擠挨挨的。
葉香偶與裴喻寒一到二樓,就見杜楚楚在揮手,趕緊趕了過去。
“今天人可真多。”葉香偶直呼呼喘氣,額頭上已經滲出碎汗來,覺得簡直像在夏天一樣,忍不住将兜帽摘下來。
“你得說說,今兒個哪裏不人多呀,幸虧我選的這家茶樓算大,你沒瞧對面的酒肆,已經擠都擠不進去了。”杜楚楚所在的雅房正臨近窗邊,對街上人頭攢動的情景一目了然,為此葉香偶他們一到茶樓門口,她立馬就看到了。
下一刻,她神情變得赧然,将視線轉向裴喻寒,喚了一聲:“少瓊。”
裴喻寒溫和地點點頭,留意到她背後男子。
杜楚楚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介紹:“這位是我的堂五哥,杜孝禮。”
杜孝禮五官生得端正,一身書生氣息,朝裴喻寒與葉香偶禮貌地打招呼:“裴公子,葉姑娘。”餘光悄然掃了一下葉香偶,眼中藏着驚豔。
其實葉香偶談不上多麽妖嬈妩媚的美人兒,頂多稱得上清麗,而這清麗中又透着一股純真難言的風致,桃靥雪肌,俏鼻嫣唇,在她剛才摘掉兜帽的一瞬間,額角晶瑩的粉光汗膩,襯得那臉蛋兒宛如七寶桃花般,顧盼之間,流光溢彩,端的清美不可方物,正附和一介書生杜孝禮的審美标準。
杜楚楚今日拉着杜孝禮來,一是堂兄妹感情要好,二是拿他當擋箭牌,借着杜孝禮在場,可以正大光明地與裴喻寒在一起逛花燈了。
“走吧走吧,咱們去猜燈謎。”人都到齊後,杜楚楚興奮不已,來到裴喻寒身邊,柔情脈脈地道,“少瓊,咱們走吧。”
裴喻寒一笑,跟着她轉身下樓。
花燈主街上,燈光輝煌,迤逦十裏,勝似天界虹綢一般望之無垠,那花燈更是琳琅滿目,各式各樣,有花鳥走獸的紙紮燈,有自動旋轉的走馬燈,有花串花散發芬香的萊莉燈,有畫絹鑲琉璃絲的絲料燈,有輕绡夾彩圖的夾紗燈,有柚皮上插蠟可以在地上拖着玩的柚子燈……同時還有數百盞燈籠組成的燈樓,游走在河裏富麗堂皇的燈船,真是一脈燈火,造下萬千繁華,且街道兩畔的店鋪皆挂出各家燈籠,貼着燈謎,要知這一條街的花燈都不買,只準猜謎,猜中者,可以直接将花燈取走,或者得到糕果小吃一類的獎勵,是以大多數人,出門前都不會吃的太飽,邊猜邊吃,一路下來,也差不多腹脹肚飽了。而且既然能免費得花燈,相互間就難免有比較之意,為此走出主街後,通常會看到周圍紮着一堆堆的人,有手裏提着好幾盞花燈的,有讓三四名家仆捧着的,還有根本拿不過來直接堆在地上的,每當有新的游人游逛出來,衆人都不約而同地拿眼睛瞄瞄,暗中比比誰更厲害。
原本是四人一起行走,但似乎自然而然的,就變成杜楚楚與裴喻寒并肩走在前頭,葉香偶與杜孝禮走在後頭,葉香偶看着前面兩人一路有說有笑,楚楚今日畫着甜美的桃花妝,額頭貼着金紅花钿,外裹藕荷色鬥篷,看得出來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或許正處于濃情戀愛中,她笑起來的時候,臉容被一圈甜蜜的光暈烘襯着,好似含苞玫瑰瞬間綻放,格外地讓人驚豔心動。
“少瓊,你看那盞如意燈!”“啊,還有那盞寶樓燈!”她像雀兒一樣叽叽喳喳,拽着裴喻寒一會兒到左邊看看,一會兒往右邊瞧瞧,裴喻寒穿着雪青衣袍,外罩一件純白色狐皮大氅,容色勝雪,眉目端華,迥出塵表,清貴絕俗,他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無數的璀璨燈火打照在他身上,更襯得人如瓊玉,神似谪仙,簡直看癡了周圍的一群小姑娘。
葉香偶知道裴喻寒不喜被人揪揪扯扯,可此刻他卻被楚楚拉着走來走去,完全沒有不耐煩的神色。
楚楚看上了一盞鯉魚吐珠燈,他就為她猜燈謎,很快便猜對了,楚楚美滋滋地拎着那盞鯉魚吐珠燈,笑得幾乎合不攏嘴,她望着裴喻寒,裴喻寒也望着她,彼此眼神交纏,勝過千言萬語。
葉香偶驀然覺得眼睛燙極了,仿佛被熾熱的白晝光生生刺痛了一般,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明明今夜是上元節,她才該是最興奮的那個,那麽多五顏六色的花燈,她本該看的眼花缭亂,目不轉睛才對,可視線總會不由自主,落在楚楚跟裴喻寒身上,連四周的彩輝迷光都忽視了,只餘下那兩個人的畫面,滿滿充盈在眼底。
杜孝禮一直陪她在身邊,他是曉得自己這位堂妹的心思,是以不好上前幹擾那二人,葉香偶不時瞟着裴喻寒他們的時候,杜孝禮就一直瞧着她,真是越瞧越喜,忍不住問:“小生鬥膽,請教葉姑娘芳名?”
葉香偶一愣,轉頭對上杜孝禮充滿熱切的眼神,啓唇吞吐下:“葉、葉香偶。”
杜孝禮記住後,又笑着道:“楚堂妹動辄在我面前提起葉姑娘,聽聞葉姑娘是裴公子的表親,裴公子儀表不凡,原來表姑娘也是如許标致脫俗。”
葉香偶被他誇得不好意思,讪讪笑了下,目光恰好又往前一掃,就瞧楚楚踮着腳尖,正附耳跟裴喻寒低聲竊語着什麽,裴喻寒聽完,嘴角微微彎起,帶着三分寵溺。
葉香偶猛地定住腳步,看着他們的身影漸漸隐匿在人潮擁擠裏。
她剛好停在一盞球形刨花燈下,杜孝禮誤以為她喜歡,便上前猜燈謎,豈料那謎面上只寫着一個“蔔”字,謎底打一種動物。
杜孝禮絞盡腦汁地想了半晌,最後靈光一現,以扇擊掌:“我知道了,是蚯蚓,‘丨’橫過來就是地面,一條蚯蚓在地面爬。”
他胸有成竹地說完,卻聽旁邊傳來一道聲音:“在下倒不如此認為,‘丨’是樹幹,那一‘丶’就是鳥嘴,看上去如同鳥嘴在啄樹幹,我猜此動物是啄木鳥。”
葉香偶聽這聲音頗為耳熟,循聲望去,看到紀攸寧玄色玉帶,身姿峻拔,一雙溫和的眸子裏蘊藏淺淺笑意,雖是答着燈謎,但眼睛卻專注地凝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