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二十九
東突厥紮在魔門內的釘子被拔除後,哪吒着實忙碌了一陣,光是芙蕖留下的手下就有足足六十多人,如果不是計劃進入到最後,這些人都被芙蕖調動了起來,哪吒可能還無法一口氣把他們清理幹淨。
從摘星樓跑回魔門,李離用了五天,不是因為他腿短,而是哪吒實在溜得太快,那麽無所顧忌,甚至于有點不要臉,弄得被留下的家夥個個暴跳如雷,所以等他再見到哪吒時,東突厥的暗探已經被他師父一個人血洗了個幹淨。
“怎麽了?”
抱着包袱,手拎食盒的李離這會就站在李哪吒的院子外面,在他師父側頭問他時,李離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被哪吒現在渾身戾氣的模樣吓了個哆嗦,就連當初他被對方拎到屋裏恐吓時,氣勢都還沒有如此吓人。
“……師父,你是不是不開心?”
“這麽明顯嗎?”擡起手摸了摸發白的臉頰,哪吒這幾天實在太忙了,沒空睡覺、沒空吃飯還沒空養傷,加上他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旁的家夥也不敢上前勸阻,于是幾日下來,不但氣色慘白,連衣服都空落了少許。
“太明顯了師父,我感覺這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都要被你吓死了。”
“這院子哪來得花花草草?!”接過李離遞來的帕子,哪吒一邊抹臉一邊笑道,現在這滿院子的血腥味,弄得熏香也蓋不住了,真難為李離還能睜着眼說瞎話。
“原來師父你還是可以開玩笑的嘛。”
擡起手裏的食盒,李離揭開蓋子給對方聞一聞,免得自己師父沒被中原武林的高手打死,最後卻把自己活活餓死了,那可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滑稽了。
“芙蕖那邊的密信都被燒了,我找了個人懂突厥語的人,你和他一起僞造些東西來,要寫什麽你應該都知道。”
“嗯,徒兒知道。”雖然李離在武功上還嫩的很,不過憑他那一口口技的本領,以及在左丘公羊手下活了數年的心機,弄幾封假得信來應該還是不難的。
“楊堅的聖旨不日就會發到朔方郡,到時那密信就是用來堵他們嘴的東西。”
挑着眼簾望了望哪吒那毫無血色的薄唇,李離低下頭小聲的嗯了下。
設身處地的來想,如果換做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在無依無靠毫無後援的基礎下,能否做得比李哪吒更好?事實是不管計劃怎樣進行,他都躲不過死亡和逃跑這兩條路。
從一開始的為求活命,到後來的心服口服,李離用了兩個月的時間。
等到隋帝楊堅的聖旨發到朔方郡時,哪吒帶着僞造的密信去見了見楊堅的使者,因為負責造這密信的是李離,他從哪吒進門起就一直心神不寧,怕自己弄得不夠逼真,最後害的哪吒欺君,不過直到哪吒走出來,他都一句沒提密信的事情。
“師父,那信到底行不行啊?”
“其實你交張白紙給我也是沒事的,楊堅要的只是一個結果,魔門躺着的那些屍體和活着的暗探才是他需要的,一封信、一個過程,就算我不準備,他手下的那些人也會給自家主子找好借口,一條路能鋪的平穩本也不是一人一物可以完成的。”
說完這話,哪吒站在室外仰頭看了看天色,日高天清,卻是一派繁華安寧的景象。
回想起當日他在屋內醒來——被使用過的暗器箭矢、打開了的密室出口。他不信任芙蕖,所以不會告訴她的東西,如何還有旁得人會知道?
但如果那個人是敖丙的話,只有敖丙他才可以做到毫不保留的相信。
因為他師兄就是如此,明明腦子裏都是什麽仁義道德,張嘴閉嘴少不了禮義廉恥,可做起事來卻護犢子的厲害,小時候就算哪吒再不聽話,能教訓他的也只有師尊和敖丙,就連太乙打徒弟有時都會被敖丙攔着,可惜那會的小哪吒臭屁的要死,根本不會懂自己師兄的心思,直到他長大了,明白了,懂得了,在他下定決心要說出一切了,故事卻最終結束在了萬丈懸崖之下。
哪吒一直以為,沒有人會來救他。
他以命相搏求得是一個結果,也是一個解脫。
可現在事實卻走向了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為何他的走火入魔一覺醒來全然消失?
為何敖丙的武器會留在他的櫃中?
為何芙蕖要滅口魔門裏的侍女,以至于留下李離這個把柄?
因為敖丙、因為敖丙、因為敖丙,全都是因為他師兄下山來找他了。
“也該,回去看看了。”
收回的視野中沒有昆山沒有江南沒有敖丙,哪吒挑起唇角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那不管是磕到頭破血流還是滿身傷痕他都必須走下去。
“去哪裏啊師父?”
背着哪吒那長長的火尖槍,李離三步并兩步的追了上去,此時天剛漸暖,三月春寒,哪吒走在路上,聲音凜冽的說道:
“我要回中原。”
對着姜子牙,哪吒說得到也沒有多詳細,畢竟算計芙蕖的過程大多數時間都是盲人摸象,哪吒唯一擁有的籌碼就是自己的那條命。
原來芙蕖需要哪吒活着,是因為這人可以挑起魔門和中原的混亂。
後來芙蕖需要哪吒死去,是因為這人将局勢徹底攪渾,只有他死了,那拾的計劃才能繼續。
這一前一後的差別,給了哪吒可乘之機,卻也讓中原武林的高手們被哪吒耍了個團團轉。
“師父會看重你,果然還是沒錯的。”聽完了哪吒攪動風雲的過程後,姜子牙撫着胡子輕嘆道。
比起敖丙,哪吒有一個很顯著的特征,那就是他不會認錯。
這種性格說好聽點是執拗,說難聽點是不謙虛,而敖丙則完全不會,只要你告訴他自身的缺點,他就會優先反省自我,這一點在為人處世上或許很有利,卻并不适合成為一派掌教。因為他太過柔軟了,任何的柔軟或許可以溫暖他人,卻不能改變現狀,在太平盛世沒有到來的現在,敖丙每一步的退讓都會讓旁人得寸進尺,畢竟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師尊看不看中我現在都已經不可回頭,我知道師尊惦念我和師兄的安全,不過姜師伯,我行在海上狂風驟雨,我若不進則要命喪海底,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覺得我可以做到謙遜自省嗎?”
對着哪吒那炯炯有神的漆黑雙眸,姜子牙低首搖頭,嗤笑不已,怪不得師尊會在信裏寫下那句話——頑石點不化,還需徐徐圖之。
“突厥的暗探部隊被你拔了個幹淨,五大派也和你結怨不小,接下來你準備怎麽做?”
“練武。”
搭在腿上的手指勾了勾敖丙的手心,哪吒說完這句話後又緊跟着補了一句。
“給師兄恢複內力。”
“你把申公豹說服了?”
“申公公這人別扭的很,和我師兄有得一拼,他雖然面冷心冷嘴厲聲诘,可他卻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念着舊情的,所以只要最終結果沒變,又不會害了師兄性命,他其實是沒有理由拒絕我的。”
想到敖丙曾經一聲不吭給他做了十年的長壽面,哪吒就覺得申公豹這點別扭其實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
“師伯還有什麽指教嗎?”
眼看哪吒跟姜子牙兩人快要就申公豹的問題聊起天來,一直坐在旁邊沒有吭聲的敖丙,突然擡頭打斷了兩人,在哪吒奇怪的看過來後,敖丙定了定神壓住自己想要回望的念頭,在姜子牙表示沒有後,起身鞠躬,卻是要告辭離開了。
“怎麽了?”
站起身跟在敖丙身後,哪吒歪着腦袋像個好奇的頑童,眨着眼時還不忘用肩膀去碰對方,在被敖丙瞪回來後,居然咧開嘴附上個笑臉。
被兩人留在原地的姜子牙取出腰上的短棍往桌上一磕,不住嘆氣的嘴裏叽裏咕嚕的說着什麽,等他面前的光線被陰影遮擋,這被委以重任的前前任昆山掌教,才擡起頭來,給了來人一聲問好。
“好久不見。”
“你怎麽還沒死?”
垂眼打量着姜子牙那十年如一日的滄桑模樣,申公豹別過頭,卻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繼續接下來的話題。
“你沒告訴他嗎?”
“告訴他什麽?”
彎着眼淺淺的笑着,姜子牙搓了搓手裏的短棍,心裏曬笑的想到過去。誰都有那麽些年少無知想要逆天改命的時候,他有過,申公豹也有過,可惜他們最後碰到了這個世上最可怕的存在,那就是權勢。
“告訴他當初你會回昆侖山是因為我,想要天靈珠也是為了救我,我看他是個好孩子,你如果和他解釋清楚當年的事,他不一定還會繼續誤解你。”
“無需解釋。”申公豹甩開後擺緩緩坐下,對着姜子牙他從來都是無話可說的,他們走了不同的路,上了不同的船,終有一日或許他們會成為真正的敵人,那時他必然不會再手下留情。
“話說清楚總是好的。”
“他,并不恨我。”
申公豹從不覺得自己愧對任何人,當年他親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被父母送人,成為旁人鍋中的肉食,他死裏逃生上了昆山最後學成下山,能擁有現在的一切也都是他一步步走出來的。
而敖丙,那個被他從枯井裏救出的孩子,終歸還是有些不同的。
“可他有朝一日會恨我。”
擡起頭,平靜的看向姜子牙,申公豹想,他已經看到了,那條屬于自己的道路,所以無需解釋,恨與不恨本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情,他從未幫敖丙考慮過什麽,以後他也會奪走對方重要的東西,那些不得已不會成為他的借口,相比來說,申公豹到是更想被對方恨着,那樣其實,會輕松不少。
“做你的徒弟可真難。”不但要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居然還要會猜心,當年如果換成昆山其他長老撿到敖丙,這麽聽話的小徒弟,可不要被那群老家夥們給寵上天啊。
“誰說不是呢。”聽了這話,申公豹難得的露出了個笑臉,那樣子看起來到也有了幾分真實。
說個故事居然莫名其妙的把敖丙說生氣了,而且對方之前說要告訴哪吒的秘密這會也直接打了水漂。
跟在敖丙身後追了半天,幾次伸手去抓都被躲了開,哪吒就奇怪了,難道師兄今天吃壞肚子了嗎?
“我說錯什麽了嗎?”
眼見敖丙又要縮回屋裏種蘑菇,哪吒伸出一條腿卡住了門邊,在發現自己實在沒法在不弄疼哪吒的情況下把門關上,敖丙自暴自棄的一甩手,任由這臉皮厚比城牆的李魔尊施施然的擠進門來。
“沒有。”
“那你為何要生我的氣?”
“你說我不愛惜自己,那你呢?慧念大師打了你兩掌,多寶道人數次把你劃傷,之後你又抓了六十多名暗探,魔門小院的地磚被血水浸透,你從魔門到中原那麽久的時間都沒能養好內傷,你居然還敢跟裘一行動手!那可是江湖前十的高手啊!”
聽着哪吒雲淡風輕的描述,敖丙的心裏就像浸了火油一般,他幾次想要開口,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那是已經過去的時光,哪吒沒有死,他還活着,還好好的在他手邊、眼前。
“可我若是不來中原!不來找你!你就要嫁給汝辰南那個混蛋了!他要怎麽對你難道你會不知?你覺得自己可以在受辱前與他同歸于盡,在你想這個計劃時,又可曾想過我?你明明都記得,記得魔門發生的一切,但在見到我時你卻選擇了隐瞞,若你死後我想起來了,那時我該怎麽辦?!”
哪吒從未想過有一日他會因為敖丙的一句話而爆發,在從芙蕖口中知道一切後的幾個月裏,他每日每夜的恐懼都像惡鬼纏身一般,不可解脫無法回頭,他難道不想好好活着嗎?他難道不想擁有平靜而普通的生活嗎?
“你說過,”伸手拉過哪吒攥緊的拳頭,敖丙摳開那掐入掌心的手指,然後對着手心的傷痕輕輕一吻,“若我死了,你也不會獨活,這句話我還給你,等敖家事了,我不回昆山了,我就在山下陪着你,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身在魔門時,哪吒第一次對敖丙敞開心扉,是因為他的痛,他受盡磨難後的怨恨,在他摔下山崖筋骨俱斷時,沒有人來救他,在他被佛門追殺,逃入漠北沙漠時,沒有人來救他,在他被釋無極壓迫到快要崩潰時,沒有人來救他。
那是個深淵,他獨自走了下去,一個人,冰冷而安靜的沉入海底。
“就算你要回去,也要看我同不同意啊。”
蹲下身半跪在敖丙面前,哪吒蹭了蹭師兄腿上的衣料,然後閉上眼把臉埋了進去,在丢失記憶時,他憤怒而孤傲像個瀕死的餓狼在荒原上奔波,等他找回記憶後,卻在那一瞬間被即将失去敖丙的恐懼所打敗,噩夢一圈圈的輪回,他掉入其中,仿佛永遠也無法走到盡頭一般。
“對不起、對不起、哪吒。”
腿上的布料濕熱了一塊,敖丙摸了摸哪吒的後腦,指尖撩起對方的黑發,視線觸及到一根銀白時,心頭的神經晃動,一股酸澀沖上鼻腔,卻是瞬間讓他紅了眼眶。
哪吒現在才二十五歲,這個年齡的世家子弟還停留在娶妻生子、建功立業、考取功名的道路上,而李哪吒卻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又一趟,他耗費心思算計着人心,最後被世人恐懼、被衆人記恨,他除了滿身傷痕和那一根白發外,還能得到什麽?
“我不喜歡這樣。”
哪吒雖然早猜到敖丙會難過,可等他發洩了一波後卻發現他師兄連嘴唇都咬破了,那樣子真是又可憐又可愛。
“不喜歡哪樣?”
瞪着紅成猴屁股的雙眼,哪吒那一點點的不甘和怨氣瞬間消匿于敖丙的眼中,他可是怕了自己師兄的眼淚,對方要是再哭一場,他可能就要跪下給敖丙磕頭了。
“事事算計好像永無止境一般。”
“那以後我們不算了。”
“你怎麽老是來一出說一出的。”
松開牙齒,解放了自己慘遭啃咬的嘴唇,敖丙捏着哪吒的臉氣不打一處來,這小子嬉皮笑臉的模樣簡直是一大殺器,每次碰上這樣的哪吒,他都很難再板起臉來。
“我這不是為了你哄你開心嗎。”
“油嘴滑舌。”
“是甜言蜜語才對。”
吐出舌頭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并沒有抹油,在和敖丙說清後,哪吒感覺自己整個人生都輕松了,其實對方也沒有那麽迂腐難懂,只是有時不去接觸一些事,于是本能的拒絕而已,現在他喜歡敖丙,敖丙也喜歡他,就算再有困難,他也不會獨自面對了。
“誰說的,一點也不甜。”
掐了掐哪吒痩削的臉蛋,敖丙低下頭對着李魔尊的薄唇親了一口,那一閃而過的觸感打的李哪吒措手不及。
“你嘗太快了!過來!你過來仔細嘗嘗!肯定是甜的!”
蹦起身一把抓住敖丙的肩膀,哪吒披頭散發的往對方臉上湊,敖丙仰着腦袋左躲右閃,可蠻勁上來的哪吒哪管這些,把敖丙往桌上一按就低頭親了個痛快。
本來嘴巴就有些破的敖丙,到了晚飯面對申公豹時,連頭都不敢擡,鼓着腮幫默默的吃飯,唇上被親破的地方刺刺的疼着,申公豹看着滿桌的葷菜放下筷子,最終還是決定,提前出發,不然他可能還沒把哪吒收拾掉,自己就先要餓死了。
次日一早,申公豹就把沒什麽行李的敖丙趕下了山,哪吒帶着李離和楊戬追了上去,等出城後才發現,申公豹的人馬一直都在,只是他沒有帶進來而已。
“我們現在要去哪?”
看着牽馬走來的申公豹,哪吒出聲一問,對方斜瞥過來的眼神裏充滿了刀光劍影,可惜哪吒臉皮比城牆還要厚,對這點不痛不癢的瞪視,視若無睹。
“你不是要帶敖丙修煉嗎,換個安全的地方吧。”
“申公公你突然這麽好心,我有點接受不能。”
“是申公豹!”
在糾正了哪吒三次後,申公豹放棄了,他對付哪吒最好的辦法就是隔開對方和敖丙,反正現在人多,敖丙也不會在大庭廣衆下違背申公豹的命令,于是一隊十九人,前面兩個後面三個,中間擋了一群。
騎着馬墜在最後的哪吒摸着下巴一臉思索,看樣子就不是在想什麽好事。
“喂,你準備怎麽給大師兄恢複內力啊?”
前幾日楊戬把玉鼎真人送走後,就正式加入了哪吒的隊伍,其實他下山歷練也沒有個明确目的,畢竟他當初學武,也就是為了保護自己母親而已。
“我們結個道侶,然後不就能名正言順的雙修了嗎。”
左眼皮向上一跳,楊戬擡手按住了自己的眉毛,那滿眼的不可置信弄得哪吒很是想笑。
“大師兄知道你這麽不要臉嗎?”
“更不要臉的事我都做過。”
在隊伍前面騎馬的敖丙,背脊一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我有種第一天認識你的感覺。”
收回了落在哪吒臉上的視線,楊戬望着敖丙騎馬的背影心裏默默一曬,只希望此事過後,一切都能回到正軌吧。
——未完待續——
哪吒:我想雙修(大聲)!
敖丙:不,你不想(捂嘴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