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二十
八月牡丹花開,洛陽紙貴金糜的美景自眼前撩過,李離抱着哪吒送給自己的短劍練完了基本功,腦袋一轉,就看到坐在船頭喝酒的東都先生,眯着眼狠狠瞪了對方一會,可心底的不快卻沒有因此消退。
雖然東都先生說騎馬只需要十五日就可以到達樵郡,但師父自鏟除魔門奸細後就沒有好好休息一下,之前受得傷加上心肺淤積,連連趕路卻把病情拖重,就算現在日日忍着也會咳嗽不止,還好哪吒這會欠了東都先生一個故事,對方難得大方的出借了自己的畫舫,他們順着颍川而下,雖然慢了一點,可卻少了幾分颠簸。
“瞪我做甚?打傷了李宗主的又不是我。”
雖然東都先生的武功比不上哪吒,但對付一個李離還是綽綽有餘的,他自上船起,就日日被瞪,夜夜嫌棄,要不是這船是自己的,李離估計早就找機會把他踢下水了。
“人命關天的大事,你卻還要和人談生意,無恥。”
“哎呀。”挑着眉好笑的揉了揉下巴,東都先生一邊笑還一邊抖,似乎李離剛剛是說了個多麽好玩的笑話般。
“小孩兒我問你個問題。”
“曰。”
“此時你走在一條小路,在路上看到你的姐姐被十幾個盜賊欺負,你救不救?”
“當然要救!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會讓他們碰我姐姐的!”
“好好好。”擡手壓了壓李離的怒氣,東都先生繼續道:“還是剛剛的情況,你走在一條小路,看到有十幾個盜賊欺負一個婦孺,你救不救?”
“救!”
“婦孺換成幾個書生。”
“救!”
“換成幾個武夫。”
“救啊。”
“但這些前提都是你身體無恙,武功也比那十幾個盜賊高的情況下,可若是你身負重傷,對方人多勢衆,你救嗎?你救你的姐姐、救不認識的婦孺、救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要救年輕力壯的武夫,你為你姐姐死,她會記得你,你為了婦孺、書生、武夫死了,他們會感恩你嗎?會為你立碑誦經傾家蕩産嗎?”
擰着眉頭,嘴唇翻動了兩下,李離發現自己好像沒法那麽快的吐出答案。
“李宗主和他師兄,于我而言,就是那婦孺、書生、武夫,我們無親無故沒有交集,我為何要為兩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全力以赴?”
“如果人人如你,江湖還有什麽俠義可言?!”
“哈哈哈哈。”雖然這幾日被哪吒堵的心口疼,但有個李離這樣的小傻子在,東都先生還是覺得挺樂呵,“你別忘了,你可是魔門中人啊!那傷了你師父,要殺你師父滅口的就是你口中的大俠,今日落難之人若不是李哪吒心尖尖上的師兄,你覺得他會從漠北千裏奔襲而來嗎?弱水三千,世事變遷,說來說去,人啊,不過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動物罷了。”
“咳,你別把我徒弟教壞了。”本來還在船艙裏打坐的哪吒,沒一會就聽到李離和東都先生的争吵。李離年幼,加上身世凄慘,心性俨然已經長歪,哪吒現在沒空擰他那根牛角,但也不能任由東都先生把他按進牛角尖裏。
“不敢不敢,李宗主現在神功大成,年末江湖盤點時,必然可以擠入江湖十大,小生并非宗主的對手,現在也只是小心讨個生活而已。”
東都先生晃着折扇一臉輕快,只是這說出的話語卻怎麽聽怎麽戳心,哪吒知道這家夥是被自己堵狠了,一個賣消息的販子,最後反而被自己的顧客反将一軍,那感受想來也是不美的。
“李某心急,累先生受苦了。”雙手抱拳拱了一下,哪吒現在就算心如火燒卻也無法化身飛鳥,一路飛奔到敖丙身邊,加上颍川水流湍急,他們順風順水的悠然反而讓哪吒坐立難安起來。
“李宗主不必客氣,其實你看今日豔陽高照、晴空萬裏,若是你肯把故事說完,我也可以免費告訴李宗主幾件事。”
“師父江上風大,你還咳嗽呢,別跟這家夥學那無聊派頭。”閃身上前擋在了哪吒和東都先生中間,李離現在是越看越覺得對方讨厭,這人就像個聞到腐肉的蚊蠅,他肯提供畫舫給師父,還不是想要親眼看看對方要如何在拾田幫的地盤裏把人帶走嗎。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呸!”對着東都先生吐了口唾沫,最後李離還是被哪吒掰着腦袋丢回了船艙,坐在屋裏生了會悶氣,李離幹脆打開包裹,拿出布巾擦武器。
把哪吒的火尖槍擦完後,李離又抱起了敖丙的錘子,雖然還未見過師父的師兄,但從哪吒和東都先生的對話裏不難聽出,對方應該是個翩然潇灑的美男子,只是……
舉起手裏重得要死的錘子,李離瞥着眉頭很是糾結,一個素衣長發的翩翩君子手裏卻握着兩個碩大的圓錘,那畫面想一想就很美啊。
“李宗主有個這樣的徒弟,想來每日閑暇還是挺愉悅的。”
“先生客氣,其實以先生的本事,未必不能猜到我接下來的計劃。”
“我就算猜到那也是猜的,還需要李宗主給我驗證一下。”
脫下鞋子盤腿坐到茶榻之上,李哪吒原對江湖中情報的收集了解不多,後來為了找敖丙他對此到是稍稍做了些調查,其實很多江湖傳聞和秘密都是靠着蛛絲馬跡拼湊而來的。
比如申公豹從大漠回來,隊伍多了一人,這人是誰?
申公豹回來後直接去了濟陰,是不是和這人有關?
待在山莊之中,最後發生争執對方逃走落水,落水後要漂到哪裏?
其實第一個問題很好解決,畢竟東都先生手下有一波善于認人辨聲的人才,敖丙雖然下山少,但作為一大門派的代掌教也不可能從未被人見過,就憑此,東都先生知道了他的身份。
接着,對于截教來說,他們除了要滅昆山的氣概、殺哪吒的威風,還要在另一個方向用力,這也是哪吒猜它已經加入皇權争鬥的原因。
如果申公豹去濟陰不是為了昆山、不是為了哪吒,那必然就是和争權有關,加上敖丙的姓名、年初高句麗的來犯、以及隋帝意欲東征的傳聞,第二個答案就這樣躍然紙上。
而敖丙落水後會飄到哪裏?其實方向有兩個,只要東都先生在兩個湖泊周邊的城鎮找找藥材店,看最近有沒有人購買治療內傷、外傷的藥材,那目标就可以進一步縮小。
但東都先生可以想到的,申公豹也會想到,何故申公豹至今為止沒有找到敖丙,反而讓對方落到汝辰南的手裏?
“李宗主想明白了嗎?”眼看哪吒沉默不語,東都先生到也不急,他既然說這天下不超過五人知道此事,那必然是不會有第六個人的存在。
“救我師兄的是個游方道士。”
“沒錯。”
“之後呢?”
“之後啊……”撓着下巴停頓了一下,東都先生斜過眼看向了船艙的方向,從哪吒這裏還能看到坐在室內擦武器的李離。順着對方的視線轉了一圈後,哪吒怔愣一秒卻是立刻明白了過來。
“你說的那個,被十幾盜賊欺辱的……”
“沒錯,彭城郡的商道外最近有一波盜賊很是可惡,殺人越貨來去無蹤,但是有一日他們卻全都敗在了一個美貌道士的手中,對方左手受傷還吊着木板,右手執一樹枝,一手無量劍法用的爐火純青,當時被救的商隊裏有婦孺、有書生還有幾個被打了滿臉血的武夫。”
無量劍是昆山派最基礎的劍法,哪吒六歲學後覺得招式太老很快就丢下了,不過對方身受重傷、又勢單力薄,卻還是出手救了毫無關系之人,光憑這點,哪吒就覺得這必然是敖丙所為了。
“你師兄現在身份特殊,又被人追捕,最好的辦法肯定是回昆山求助,但是你看他這行走的路線,卻是離昆山越來越遠了。”
“申公豹能逼他跳崖,必然是掌握了什麽關鍵,以師兄的性格,他肯定不想連累敖家和昆山。”
“就是因為如此,那等在昆山必經之路的家夥沒能成功攔截到敖丙。”
“申公豹肯定很生氣,到手的寶貝就這樣弄掉了。”說道申公豹,哪吒扯着嘴角擠出了一絲嘲諷,他雖明白人各有志這句話的意思,卻還是不能忍受對方傷了敖丙一次又一次的事實。
“生氣與否我們暫時不說,不過小生鬥膽問李宗主一句——你身上的毒還未解吧?”
眼眸飛撩,鴉羽般漆黑的瞳孔上閃過一絲冷意,李哪吒捏着酒杯輕輕點了下頭。
“你說有人給你下毒,影響了你的記憶,但李宗主現在依舊沒有想起過去對嗎?”
“斷腸草的粉末這世上是沒有解藥的。”抿着酒杯嘗了嘗這洛陽美酒,哪吒垂下眼睑,鼻頭似有似無的顫動了一下。
“可李宗主已經有了別的打算。”
“芙蕖給我下毒時我并沒有意識,但正好那會是我功力大漲,周天紊亂之時,這毒雖在我體內,卻是可以逼出來的。”
道魔雙心的優點到了此時已經完全無法掩蓋,無怪當年的蘇酉鹿就算拼的走火入魔,也要修習這功法,實在是這好處太多,只要跨過第一道功毒的關卡,後面的修煉就會一日千裏,要不是如此,在被六大高手圍攻時,哪吒估計就要死在路上了。
“所以,李宗主是用何種辦法,把人引出來的?”
坐于船頭,江水滔滔而過,哪吒捏着白瓷酒杯輕笑一聲,那面上的嘲諷,鋒利如刀,卻讓看在眼裏的東都先生,雙目生疼起來。
“用正道那群家夥,一文不值的面子啊。”
五大派和佛門為何來找魔門麻煩?
因為哪吒奪了他們的武器、打敗了他們的人,讓他們丢了面子。
那哪吒為何要找他們麻煩?
因為邪王鏡。
當初邪王鏡出世,昆山是受隋帝示意而出手,佛門隐忍不發,五大派各有打算,但當時他們雖然各懷鬼胎,但一行也就六人,排除掉哪吒後,剩下五人可以再做定奪。
于是五人聯手準備除掉哪吒後,對外說他搶奪邪王鏡而死,哪吒也的确如他們所想的“墜崖身亡”,名聲被抹的漆黑,甚至找不到一人可以辯白。
因為他只有一個人。
“我之所以選擇把事情鬧大,就是要讓他們壓不住,為了找回面子,他們必然會帶很多旁觀者來,這對他們是一個洗刷恥辱的機會,對我卻也是個自證清白的機會。”
“原來如此。”東都先生瞪着眼恍然大悟道:“人多勢衆有時也可以說是人多口雜,你派李離一人前去挑釁,就是要做個試探,看這群家夥這次要不要保自己的面子。”
“是也。”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非也。”
“在下有哪個地方說錯了嗎?”
“我并不需要用李離的性命來試探,這次五大派最大的錯招就是把佛門帶來了,佛門長老恨我恨得要死,為什麽?難道打倒我就能打倒昆山嗎?沒了昆山,道門還有個截教呢,我師尊和通天教主可是并列天下第一的。”
“難道,那個尊道之事是李家?”
“是李家,但李家告訴隋帝的是——不要讓百姓對佛道的信仰淩駕于皇權之上。”
因為這句話,楊堅将道門高高捧起;因為這句話,佛門百年國教的名聲被重重踩下。
“與五大派相比,佛門至今為止對我的每次截殺都是毫無理由的,他們之前扯我入魔,也是為自己找個借口,可真正面對這麽多江湖人時,他們卻要緊緊抓住袈裟,不然等自己濟世救民的假話被打破,那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有着這麽一個大前提在,五大派和佛門又一時半會找不到魔門總壇的入口,可哪吒卻在此時自己送上了門。
哪吒是清醒的,他很清楚突厥奸細想要的,在這場亂鬥中,五大派的人必須死,還必須死在自己手裏,他雖然脫離了李家,但不代表一切就不會被遷怒,只要他殺了五大派的人,門派背後的世家就會以此為由攻讦李家。
世家亂了,隋朝也就亂了,隋朝亂了,楊堅自顧不暇,自然就沒有功夫繼續扶持突利了。
一個簡單又清晰的閉環,所以哪吒在試探完了五大派後,直接施施然的找上門,然後指着被自己奪走武器的家夥問,要不要再來一場比試。
坐在屋內把長槍和錘子來來回回擦到發光,李離不用回頭就能聽到船頭傳來的笑聲,癟着嘴用力搓了兩下握把,等背後漸漸冒出汗後,李離才丢下長巾舒了口氣。
其實一開始他拜李哪吒為師只是為了保命,在被左丘公羊鉗制的那些年裏,李離已經學會了怎麽說謊、怎麽演戲,不過這一切都在那一天破滅了。
他從不知道,有人可以有着這般的膽大和豪氣。
對于李哪吒來說,世間唯一可怕的事大概就是找不到敖丙。
除此之外,那些五大派的高手、佛門的長老,于他而言都只是需要打敗的目标。
魔門就算沒有長老,他也可以走到那群家夥面前,談笑風生間制敵取勝。
在孤身找上五大派後,第一個和哪吒交手的就是火靈聖母,不過她沒想到的是,只不過一年不見,李哪吒的武功就進步了如此之多,兩人打了百招,火靈聖母向後一退臉上卻是露出一抹嫌惡。
“李宗主這是抓了多少采補的無辜女孩才把武功練到如此地步?!”
“我說我沒抓人你肯定不信,不如我請大師姐去我魔門一游如何?”
話音未落,哪吒長槍脫手,卻是化握為抓,身影如風,幻化而過時已經點住了火靈聖母的穴位,坐在一旁的沙門景明抽劍刺來,哪吒卻不緊不慢的踢了下槍尾,紅纓如血飛撩向起身的祝九重,而火靈聖母卻在哪吒回身時被他一把丢向了沙門景明的長劍。
“數月不見,李施主武功大成啊。”
雙手合十,佛聲乍起,一股內勁撲面襲來,李哪吒仰天一笑,身型向後飛撩,卻是完全不在乎已經脫手了的火靈聖母。
“慧念大師身為長輩,是想以大欺小嗎?”
“李施主已是魔門之人,非我類、非我輩。”
“既然慧念大師這麽說了,我也無需手下留情了。”
哪吒抿唇一樂,眉間豔紅浮現,長發随着內勁飄于身後。
套在手腕的乾坤圈叮當悅耳,在這來人中,武功最好的就是佛門長老慧念,要是一年前,哪吒或許還不敢如此托大,但一夢而過,他忘了些東西,卻也找到了一些旁人不可得之物。
之前火靈聖母嘲諷哪吒修習了魔門的采補功法,哪吒雖然口上不認,但在場不少人卻都信了,不然對方如何能在短短一年內武功精進到了如此地步。
眼看慧念大師和李哪吒掌風相接,被對方點了穴道的火靈聖母眼珠一瞪,卻是想看對方吐血當場的模樣。
可是慧念大師內勁入體後,李哪吒只覺得丹田一漲,接着內勁回爐,湧向雙心所在的氣海,那磅礴如雲的地方汲汲涉涉的吞下了湧入的內力。
哪吒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看來今日,他是要把這五大派和佛門一把留下了。
驟然交手,五大派就蒙受損失,哪吒與慧念大師戰至平手後,雙方一起後撤,李哪吒臉上笑意輕松,眼中戰意洶湧,卻是越打越來勁,反觀慧念大師,雖然未輸,臉色卻凝重異常,他本以為可以用內力壓制哪吒,沒成想對方居然已經有了這般功力。
他們勞師動衆來到此地,若是無法将這挑頭的椽子砸爛,之後恐怕是要受天下人恥笑的。
“李施主是從何處學來如此邪門的功法,居然可以吸人內力?!”
慧念大師這麽一說,在場諸人立刻反應過來,不然以大師的百年功力,怎會打不過一個黃口小兒。
“都說出家人不打诳語,慧念大師你這話說了,也不怕被佛祖聽見嗎。”
皺着鼻子輕哼一聲,哪吒最讨厭這群人打不過還要講道理的樣子,雖然敖丙也喜歡講道理,可敖丙每次都是把他打趴了才說,這麽一對比,他家大師兄的形象瞬間偉岸了起來。
“不然李施主要如何解釋你這一身功力。”
“因為連老天爺都知道我身世凄慘,被一群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暗算重傷,還被推入山谷,可惜天無絕人之路,讓我遇到了一個高人。”
眼神掃過已經起身的沙門景明和祝九重,哪吒就知道自己肯定沒法看到這幾人心虛的模樣,不過也沒關系,他一開始就沒指望他們認錯。
讓不肯認錯之人低頭,那才是他李哪吒會做出來的事情。
“今日交手,我發現慧念大師的神功也不過如此,佛門百年傳承到了諸位手中,居然連一個天下第一都沒有,可惜可惜,而你。”伸手指向了已經可以活動的火靈聖母,哪吒蔑笑道。
“你師尊是天下第一,我師尊也是天下第一,可惜你師尊居然出了你這麽個沒用的徒孫,不知道你師父多寶道人何時會到,到時要是也一起輸給我了,那你還是快快脫離師門拜我為師算了。”
“李哪吒你——”
“我不嫌棄你醜也不嫌棄你年紀大天分低,你該感謝我才是。”
視線掃過一群憤而不言的家夥們,哪吒背過手,帶着李離飄身而去,那出口的話語,清晰的留在了原地。
“七日後,你們帶齊人馬,我們摘星樓見。”
“摘星樓?可是那漠北第一樓,距離朔方以西十餘裏的摘星樓?”
“沒錯。”
“那地方好啊。”不但人流量大,而且出名,在那地方決勝,确實可以在短時間內解決所有問題。
“此時對于魔門的奸細來說,已經沒有時間了。”
哪吒第一次交手并未殺一人,這顯然會給對方一個印象——他不會殺人。
可哪吒不殺人,不代表這些家夥不需要死,現在時間已經确定、地點也确定了,哪吒回魔門休養生息的時候,突厥奸細自然就要開始運作。
“李宗主這是下了一局大棋啊。”
被他算進其中的每個人大概都沒想到,自己明明是順着自己的目的走的,為何最後卻成了他人嫁衣。
“被李宗主這樣的人喜歡,也非什麽好事呢。”
想明白了哪吒的布局後,東都先生收起扇子長嘆一聲,這步步為營、借力打力的辦法,也是對方足夠強大才能做到的,可是反過來說,李哪吒算盡人心的本事,卻也着實可怕了些。
“這就不需要東都先生操心了,我喜歡的人自然是這世上心胸最博大、最善良、最平和而無垢之人,他無念無欲矣無求,只需要專心喜歡我就好。”
——就像敖丙那樣。
最後一句話哪吒說在了心裏,他閉眼飲下烈酒,辛辣如炎的味道在口中炸開,如豔霞煙火,美麗不可方物。
“那接下來呢?”
“接下來就要等本尊找到師兄後,再慢慢告訴先生了。”
如果找不到,哪吒不确定自己還能不能平靜的離開拜月山莊。
他一生求一個随性随心,可最後卻沒能做一件随性随心之事,而敖丙是他唯一想要也必須要找到的。
順着颍川一路飄至樵郡,三人下船騎馬,終于在婚宴前三日趕到了拜月山莊所在的小鎮,等三人進城時才發現,這地方所有的客棧、食肆都已經被拾田幫的人包下,前來道賀的江湖人士只要送一份賀禮,就可以免費入住。
捏着扇子好笑的看了看李哪吒那擰緊的眉頭,東都先生咬着唇差點沒樂出聲來。
讓李哪吒給汝辰南送賀禮?他怕不是要把對方的腦袋給擰下來,然後裝進盒子,送給拾田幫的幫主裘一行。
“師父,我們現在要怎麽辦啊?”
“先住下,等到晚上再說。”
因為客棧人多口雜,哪吒帶着李離去了城外,在山上找了個道觀,然後給觀主幾兩銀子後住下,東都先生本來也想跟着,但看了看這破敗的環境,最後還是選擇回城,反正看戲這種事,只要位置對了,在哪看都是一樣的。
在道觀內用了些粗茶淡飯,哪吒入了屋後就讓李離下山轉轉,對方雖然武功不行,但勝在機敏聰慧,而且會套話,到了這裏後東都先生顯然也不會再說什麽。
見李哪吒盤腿開始吐息,李離關上門後悄悄離開。
醜時的水漏落下,坐于室內的哪吒驟然睜眼,身影一晃,就從敞開的窗戶內溜了出去。
小時候在昆山派,李哪吒就是個坐不住的主,什麽禁地、書樓他都敢輕易闖入,就算裏面有機關、有看守,被抓到後也不過是讓敖丙一頓好打,打完三天繼續上房揭瓦。
作為城內最大的山莊,從哪吒所住的道觀內,是可以看到拜月山莊半景的。
他穿着束袖束腰的衣服從山上落下,等到了拜月山莊的圍牆後,哪吒蹲下身摸了摸牆角的泥土,很幹,完全沒有人靠近的跡象。
有人照看的草木都會在泥土上留下一點濕意,他貼着牆根慢慢向南走去,其實山莊的構造大體上都是分為那麽幾塊地方,只是在依附地形的問題上會做出些改良。
哪吒現在既不能打草驚蛇,又不知道敖丙在哪,最好的辦法就是找那種有人照看的院落,再從中找出看守最多、機關最嚴的。
将外圍待客的院落與仆人住的地方略過後,書房、廚房、馬廄、演練場自然也可以排除,除非汝辰南把敖丙關到了地下,不然對方定然就在這剩下的幾個院子裏。
直到寅時的鐘聲響起,哪吒已經摸完了拜月山莊大半的地方,這個汝辰南作為裘一行的把兄弟,身份特殊但也自傲,雖然山莊裏的巡邏嚴密,但在哪吒看來卻還是漏洞太多,而且領隊之人武功一般,遇到真正的高手,那是完全防不勝防的。
又花了大半個時辰,等到天幕微藍,哪吒站在最後一個,也是最靠近山莊山壁的院落外,雖然他還未進去,卻已經聞到了空氣中隐隐的腥氣,這種在泥土中埋藥,防範五毒的辦法,哪吒只在苗疆一帶見過,沒想到拜月山莊裏居然也有。
更有意思的是,這個院落居然并沒有多少人在看守,他從屋檐上走過,揭開一片瓦礫往下看去。
屋內暖陽般的燭火燃燃的燒着,他聽到翻書的聲響,以及一聲輕咳,那觸及到背脊的酥麻感直直的沖入天靈蓋內。
他捂着嘴掩下翻滾而起的腥甜。
趁着天光乍亮,守衛松懈的功夫,哪吒推開側窗,翻身入內。
手指輕輕将窗戶合上時,身後一處突然探出一竹條,他頓住身子,等那竹條在他脖頸旁停留。
“誰?”
雖然隔着一層紗簾,但屋內燈火通明,就算對方說話的聲音不響,哪吒也能從這虛影中看出無比的熟悉。
無視了脖子上橫着的竹條,哪吒轉過身,攥着竹邊用力一扯,在對方向後一撤試圖松手時,猿臂一撈,卻是将人用力帶入了懷裏。
“師兄,是我。”
本想躲開的敖丙,眼前突然一花,鼻尖氣息浮動,一股熟悉的味道鑽探進了腦海,他被哪吒抱了個滿懷,那緊緊卡在腰上的手臂,幾乎在頃刻間将他勒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