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趙鹿竟結巴起來:“送、送我?”
楊伊這回沒吭聲, 又将那玫瑰花往前推了一點。
花香越來越濃, 眼前的景象也越來越清晰, 那火紅的玫瑰花都快要怼到自己鼻子了, 趙鹿反射性地後退了一步:“為、為什麽?”
楊伊眼中閃過一絲挫敗,頓了頓, 說:“你不喜歡玫瑰花?抱歉,我好像從來沒問過你喜歡什麽花。經過花店的時候, 我看到還挺鮮豔的, 所以就買了。”
回來之前, 楊伊偷偷去了趙鹿公司,一打聽才知道她今天休息。
心血來潮買了這麽一大捧花, 沉甸甸抱在懷裏, 像是抱着一團火,把心口都給燙化了。這種感覺從未有過,這種事楊伊還是第一次幹, 做起來并不順手,且有點心虛。她知道趙鹿在家, 卻不知道她是醒着還是睡着, 本來想偷摸把東西放下就走, 沒想到趙鹿突然出現了。
兩個人面面相觑,不是不尴尬。
明明楊伊吐字很清晰,趙鹿卻像是聽不懂似的。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睡醒,使勁揉了揉眼睛,沒控制住力道, 一根脫落的眼睫毛掉進了眼睛裏,眼睛一陣刺痛,她“嘶”了一聲。
楊伊本來就很無措,聽她痛呼,面色變了變,緊張地問:“怎麽了?”
“你等會兒啊。”
沒看清楊伊什麽反應,趙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轉過身往裏走,裏面伸手不見五指,她才意識到自己沒開燈。
“啪”的一聲,客廳亮了起來,楊伊看着趙鹿背影漸行漸遠,她抱着一束呆呆地站在門口,進退維谷,活像個傻子。
低頭看了看,楊伊心想:“這花她是不肯收嗎?”
洗手間裏,逃離了楊伊的視線,趙鹿變得手忙腳亂。她開了燈,撲到洗手臺前,看到鏡子裏自己一副邋遢的形象,差點崩潰。
她睡相一直不好,沒從小小的沙發上滾下去算運氣好的了。此時,她頂着一個亂糟糟的雞窩頭,衣服皺巴巴,眼皮耷拉着,眼角似乎還有不明之物……
到底是誰給她勇氣,居然敢以這種面目開門出去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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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開門之前趙鹿并不知道門外的人是楊伊,她只是在半夢半醒間聽到了一點動靜,身體本能做出了反應。
她拍了拍心跳如雷的胸口。幸好當時沒開燈,但願楊伊什麽也沒看清……
剎那之間,趙鹿大腦裏飛速閃過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才想起要處理掉進眼睛裏的睫毛。
她用清水把睫毛沖掉,快速洗了一把臉,用濕漉漉的手抓了抓頭發,形象勉強能看了。她松了一口氣。下一秒,心又提了上來。
楊伊給她送花,送的還是玫瑰花,這這這……到底什麽意思?
趙鹿兩只手撐在冰涼的洗手臺上,傾身上前,瞪着鏡子裏的自己,不确定地問:“她該不會是想跟我表白吧?”
傻子都知道送玫瑰花是幾個意思,可趙鹿覺得這實在太扯淡了,楊伊怎麽會幹這種事呢?
她不敢相信楊伊會對自己表白,就像她不敢相信那天在醫院裏楊伊是為自己哭一樣。
百般滋味湧上心頭,趙鹿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道是激動,期待,還是害怕。
害怕這一切都是她在做夢……
手上沾了點水,趙鹿用力拍打自己木木的臉頰,“啪啪啪”的脆響在洗手間裏回蕩,臉頰很快被她拍紅了。
帶着手指印就更難看了,趙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傑作”,眼珠子緩慢移動,向外望去。
牆壁擋住了視線,她看不到楊伊的身影,知道那人肯定沒走,卻不知為何,居然不敢走出去。
沒辦法,經歷了太多的變故,不認慫不行。
意識漸漸清醒的趙鹿,就這麽在洗手間裏幹耗着。
手機落在了沙發上,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聽到外面的人說:“花我放在門口了,如果你不想要,明天就……扔了吧。”
這話一聽就是要走的意思,趙鹿心下一慌,不管三七二十一沖了出來,急急地叫了一聲:“等等!”
彎下腰的楊伊又站直了起來,臉上稍息局促,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你……”
趙鹿故意不看她,盯着她懷裏的花,有些天真地說:“我以為這是別人送你的。”
要說的話突然被打斷,楊伊微微一愣,說:“哪來的別人?”
“不是有個心理醫生嗎?”
“……”
這八卦傳得忒離譜了,在本公司內部傳播也就算了,怎麽還傳到隔壁去了?
楊伊臉上色彩斑斓,讪讪地說:“那是謠言。”
趙鹿當然是不信她會跟別的男人有什麽牽扯,只是為了緩和氣氛才沒話找哈。然後她發現,當她搬出這個莫名其妙被牽扯進來的心理醫生,她們之間氣氛更尴尬了。
心跳開始加速,趙鹿等了半天,不見眼前的人有所行動,她暗暗給自己打氣,故作鎮定:“為什麽要給我送花?”
在回來的路上,楊伊已經把要說的話在心裏排練了好幾遍,由于分心厲害,她甚至走錯了路。
楊伊一直都不是一個善于言辭的人,她總是獨來獨往,也不善于跟人打交道,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問題,她不僅僅是有一點慌。
從大巴車出事,到此時此刻,楊伊過得恍恍惚惚。見不到趙鹿的這段時間,她想了很多問題,否定過,動搖過,迷茫過,最後才下定決心。
她手心裏的汗水已經将外面的包裝紙弄濕了一大片,伸出去的手漸漸感到無力。倒不是因為這花有多重,只是随着時間推移,趙鹿反常的淡定和故意的插科打诨,讓她心裏越來越沒底。
但她還是要說。
準備好的長篇腹稿變成了沒意思的裹腳布,長久的沉默後,楊伊鄭重地說:“趙鹿,給我一個機會,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
盡管心理提前有了準備,可聽她親口說出,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趙鹿暗暗掐着自己手心,克制着沒有喊出聲。她得鼓足十二分的勇氣才敢與她對視,面無表情,聲音無起伏地說:“你不是一直避開我嗎?為什麽突然就變了?”
回來這半年,趙鹿一直都是以這樣的口吻和語氣跟她說話,楊伊已經見怪不怪。可是對方那眼神太灼人,比她高幾公分的楊伊在她面前頓時矮了下去,嘴唇動了動,竟有些難以啓齒。
趙鹿從來就沒什麽耐心,她換了個姿勢,身體靠在門框上,假裝閑淡:“難道是因為昨天的事?”
“我……”楊伊避開她咄咄逼人的目光,舔了舔唇,“我不敢想象,如果你不在了,我該怎麽辦。”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昨天的烏龍事件,你還是會像以前那樣,躲着我,故意甩給我臉色,愛答不理,對我視而不見,對吧?”
楊伊眉心動了動,既不承認也不辯駁。
橫在她們之間的那束花成了一件擺設,那過于豔麗的顏色跟着僵硬的氣氛一比,像是一種諷刺。
楊伊目光在趙鹿臉上掃了一圈,直直地看進那雙平靜沉着的眼底,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跟她剛開始認識的那個人似乎不一樣了。
人還是那個人,趙鹿她依舊待人熱情、積極向上、沒心沒肺,這些她全部給了別人。而留給楊伊的,是冷漠和陌生。
楊伊之于趙鹿也一樣,這個女人主動掀開了她那層堅硬的外殼,她試着用她軟下去一顆心去試探,去接納。卻是畏首畏尾,含糊不清,卑微又怯弱。這已經不是趙鹿最初認識的那個雲淡風輕、從骨冷到皮謎一樣的女人了。
楊伊到了這會兒才意識到,她真的太一廂情願了,自己想通了又能怎樣?趙鹿也許早就對她沒感覺了。
盡管趙鹿沒有道破,雙手環抱就是不打算伸出手來接她手裏的花,拒絕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楊伊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難過,她好不容易沸騰起來的血慢慢涼了下去,狼狽地低下頭,澀然道:“對不起,打擾了。”
掀開的硬殼蓋不上了,裏面像是被迫摻入了沙子,粗粝的沙子在肉裏攪啊攪,一陣陣地抽疼。
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眼底的神傷,楊伊抱着那束無人認領的玫瑰花,黯然轉過身。
她曾經那樣對她,風水輪流轉,趙鹿怎麽對她對她都不為過,一報還一報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這花真沉,買的時候怎麽沒發現呢?
“啪”的一聲,一串鑰匙掉在了地上。楊伊恍然回神,蹲下去撿。
身後幽幽地傳來一聲質問:“你從來都不會解釋嗎?”
楊伊将那串鑰匙緊緊握在手裏,站起來,卻沒有轉身,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是啊,她從來不知道解釋,誤會也好,委屈也好,她只會放在心裏自己慢慢消化。她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沉默和孤獨,這種不讨喜的性格,從小到大滲透在她血液裏,根深蒂固。
得不到回應,趙鹿一點也不意外,她譏諷地笑了一聲,說:“這麽久了,你還是那麽難相處。”
楊伊脊背僵住了,她與門上那只空洞的貓眼對視着,緊澀的喉嚨滾了一下,像是啞巴吃黃連。
最終,她還是轉過身去,眼神專注,一字一頓:“趙鹿,我真的挺喜歡你的,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趙鹿沒想到自己一番冷嘲熱諷居然換來一份真摯的表白,她心裏咯噔一下,臉上險些破功。
楊伊慘淡一笑,說:“你說得都對,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反駁。那天聽說你出了事,我真的很害怕。在你沒有趕來之前,我偷偷跟自己說,不管以後你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打算放手了。可是現在才發現……自己當時的想法有點蠢。”
趙鹿沒法接茬,眼底暗潮洶湧。
楊伊自言自語:“你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原諒我呢?連我自己都沒辦法原諒自己。所以……”
她一個大喘氣,趙鹿連呼吸都收住了。
“所以還是算了吧,就當我什麽也沒說過。”
“……”
“我……真心希望你能找到幸福。對不起,是我唐突了,是我太自以為是。”
“你的确自以為是。”
“……”
等了半天居然聽了這麽一段混賬話,趙鹿火氣騰地起來,涼飕飕地說:“從你那天主動給我打電話,你就已經打擾我的生活了。房間漏水關你什麽事?你以為是你居委會大媽嗎?你憑什麽橫插一腳?想當好人?”
“……”
氣頭之上,趙鹿化身成了大尾巴狼,張着嘴露出尖牙,語速快到自己都咋舌。
楊伊任由她罵,好脾氣地說:“你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我向你道歉。”
“你!”趙鹿想咬人。
楊伊輕嘆道:“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舒坦呢?”
“……”趙鹿成啞巴了。她當然不能撲上去咬人,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需要我搬走嗎?”楊伊小心翼翼地問。
趙鹿皺了皺眉:“為什麽要搬走?”
“我覺得,你應該不想見到我。”
“……”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眼裏仿佛能噴出火,一個眼裏黯淡無光。
楊伊嘴唇動了動,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趙鹿氣過了頭,腮幫子微微鼓動,像是突然熄了火的啞炮,看着唬人,其實也就那麽回事。
她們僵持了很久,期間有個男人從電梯裏出來,哼着小曲踩着歡快的步伐走了過來。
木頭一樣杵着的兩個人下意識地往後避開。
也許是不好意思,也可能是感受到了她們之間詭異的氣氛,男人噤了聲,目不斜視地從她們中間快速穿過。
意外出現的男人,就像是小船誤入大河,攪起了風波,也打破了沉靜。
就在走廊的感應燈暗下去将要熄滅時,趙鹿突兀地咳嗽了一聲。
緊接着,她說了一句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話:“我餓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你……剛才說什麽?”楊伊瞪大雙眼。
氣勢已過,趙鹿裝不下去了,她不自然地別開頭,洩憤似的,咬着後槽牙說:“有段時間我都忘記你了。”
楊伊黯然地想:“隔了這麽久,忘記也不稀奇。”
誰願意時刻記着一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呢?
楊伊自知理虧,也自知自己嘴皮子不溜,覺得自己說什麽都是錯,所以還是保持緘默。
“可是你每天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趙鹿學她大喘氣,成功看到她繃緊了臉,心裏無端生出一股暢快之意。她感覺自己離變成壞人不遠了。
趙鹿有點裝腔作勢地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她下巴微擡,趾高氣揚地說:“所以,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
楊伊呼吸一滞,開口時聲音都變了調:“你……同意了?”
“先別激動,我的意思是,給你一個請我吃飯的機會。”
……
十年前,趙鹿結識了陳曦,一見如故,對其掏心掏肺。
那時她是個胖子,陳曦是她唯一的好朋友。胖子十個有九個自卑,趙鹿的情況不算太嚴重,但當她發現自己對陳曦的心思之後,那種自卑感被逐漸放大,幾乎讓她擡不起頭。
她并不聰明,也不愛學習,成績不好不壞,勉強考上一個二本學校,選了一個自己毫無興趣且在學校裏算冷門的專業。那會兒,陳曦已經去了國外。
分別之後,相思之苦日日折磨着趙鹿,将要擊垮她脆弱的神經時,她突然開竅了。
她半夜爬起來,給遠在大洋彼岸的陳曦寫了一封表白信,通過郵件的形式發了出去。小小的舉動,耗盡了她積攢了将近二十年的勇氣和信心,沒想到換來的卻是無情的拒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那以後,趙鹿再也不敢輕易喜歡上別人,直到遇到了楊伊。
她不懂什麽是自卑,也忘了什麽是矜持,在沉穩內斂的楊伊面前,她感覺自己像個居心不良的臭流氓,厚臉皮,話又多。
可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她再一次把自己豁出去了。這一次,真的是破釜沉舟。
楊伊離開後,她一度心灰意冷,自暴自棄地想:“其實一個人過也挺好的。”
這一年裏,趙鹿拒絕過不少人,男的女的都有,她對任何人都喜歡不起來,她矯情地想:“這是不是所謂的愛無能?”
直到楊伊再次出現了。
對待再次出現的楊伊,趙鹿曾經惱怒、怨恨、冷言冷語、漠然無視……最後卻發現,越是這樣,楊伊越是紮根在她心底,像顆毒瘤。
那已經不能算是喜歡了,不管怎麽自欺欺人,趙鹿都得承認,楊伊是她這一生的執念。
她不知道自己之于楊伊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喜歡也好,愧疚也罷,似乎都變得不重要了。
睡太久了,黑白颠倒,趙鹿腦袋昏沉,她這會兒沒辦法理智地分析問題。剛才那一通冷嘲熱諷已經是她罵人的極限,她決定先解決溫飽問題。
這是她第三次踏足楊伊的地盤,沒有好奇,也沒有了緊張,心裏說不出古怪。
當那白白胖胖的喵星人蹭到她腳底下沖她撒嬌時,那些亂七八糟的煩惱神奇地消失了。
趙鹿将它抱起,親昵地摸着它的頭,說:“她又餓着你了是不是?怎麽這麽讨厭,肯定見不得你比她肉多。”
胖球:“……”
楊伊下去買吃的了,趙鹿肆無忌憚說她壞話,大搖大擺地在她房間裏晃蕩,找到了貓糧,從裏面抓了一把放在碗裏。
胖球興奮地從她懷裏跳了下去,埋頭狼吞虎咽。
趙鹿無所事事,站起來環顧一圈,餘光瞥見那束被擱置在茶幾上的玫瑰花,心弦被撩撥了一下。
反正沒人。
她走過去将玫瑰花抱在懷裏,認認真真數着:“1、2、3、4、5……”
九十九朵,不多不少。
趙鹿被這數字震驚了。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收到同性送的花,沒想到居然這麽大一捧……
這得花多少錢?
趙鹿暈乎乎地想着,冷不丁地被手機鈴聲打斷了思緒。她拿起來一看,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被吓了一跳。
雖然楊伊剛跟她表了白,還堂而皇之把她放進家裏,可趙鹿還是覺得心裏很別扭,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去回應她。
鈴聲不知疲倦地響着,趙鹿定了定神,按下接聽,放到耳邊。
看不到人,卻還是有點緊張,所以她沒有出聲。
楊伊軟軟的聲音傳了過來:“要不要吃餃子?”
“餃子”這兩個字幾乎成了趙鹿這一年來的違禁詞,她面色一僵,硬邦邦地說:“不要。”
“那……要不要吃面?這家的面種類還挺多的。”
“不想吃。”
楊伊極有耐心地說:“那就吃飯?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沒有。”
“……”感覺到對方态度冷淡,楊伊不再問了,“好吧,我知道了。再等等,我馬上上去。”
通話時間不到兩分鐘。
趙鹿看着慢慢暗下去的屏幕,自我反省地說:“我這是不是有點過了?”
此題超綱,手機回答不了。
趁着某人還沒回來,趙鹿手臂收緊,鼻子湊到那嬌豔欲滴紅玫瑰上猛吸了一口。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