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知情的一通耳語,大家便又分享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譚佑向來是不看标兵欄的,她的成績中等偏下,沒有用功讀過書,也沒想過用功讀書。
标兵欄是和她沒關系的。
但在一個打球打得酣暢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來,看門大爺将他們一群賴着不回家的往出趕,譚佑躲進女廁所逃過一劫,寂靜的校園裏仿佛只剩下了她一個。
她對着籃筐練了很久的三分球,直到天完全黑下來。
抱着球往回走,她看到了一個偷偷摸摸的身影,那個身影貼着牆縫,學電影裏大俠的樣子,窣窣窣窣,蹿到了前面去。
譚佑躲到了綠化帶裏,想看看他要幹什麽。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欄前,很快跑開了。
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門,看來是完成任務了。
譚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欄前,那人搗的鬼很明顯,在初三年級第一的位置上,貼着一張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業紙。
紙上用美漫的風格畫着更加醜陋的幸嘉心。
對,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這畫畫得太形象了。
譚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點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風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嘩嘩作響。
譚佑看了足有一分鐘,這才選擇了轉身離開。
不合群,對于初中生來說,是無比可怕的。
譚佑性格活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她幾乎和班上的每一個人關系都處得好。
那她就不能幫幸嘉心。
譚佑就這麽就着夜色和秋風走回了家,到了家門口,才發現她忘記去車棚取車了。
她是騎車去的學校,本應該騎車再回來。
“靠。”她推開自己家的門,罵了一句。
這天晚上,她爸又罵起了她媽,她弟只知道哭,被譚佑拽進屋子裏,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罵聲越來越大,然後“咚”地一聲巨響,什麽東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譚佑抖了一下。她拉開了一點門縫,正看到她爸揚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媽的臉上。
譚佑“啪”地甩開了門。
“你幹什麽?”她聲音顫抖着問,寒毛都豎起來了。
“滾一邊去!”她爸沖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麽能打人!”譚佑要往前沖,被她媽盯過來的眼神震住了。
“你進屋。”她媽說。
譚佑沒動,她媽突然歇斯底裏地沖她吼:“滾!!!”
這下,她真沒什麽不滾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關上了門,繼續聽外面的吼聲、罵聲和摔東西的聲音。
大概是因為這種聲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漸漸地可以不把它們轉換成畫面,可以一直就這麽躲着,不反抗也不逃避。
從今天起,不過是多了一種聲音而已。
她弟還是在哭,譚佑罵了過去:“你他媽累不累啊!”
後來,她弟累了睡着了,譚佑靠着床邊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大早,是被餓醒的。
屋外已經沒有聲音了,譚佑打開門,一片狼藉。
不過還好,摔東西的時候都挺有理智,淨摔的是些不值錢的。
譚佑沒往她爸媽的房間裏看,她去廚房掃了一眼,竟然還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麽吃的都沒有。
譚佑走回房間裏,翻箱倒櫃地翻出了五張一塊錢。
她去角落裏戳醒了她弟,把三張扔了過去:“起來上學了。”
餓着肚子走着去學校,譚佑一肚子火。
到學校的時候,鈴都打過一遍了,标兵欄前還圍着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機拍照的,一臉反感卻舍不得走的。
譚佑沒管,徑直往裏走,早讀時間,少部分人皺着眉背書,大部分人樂滋滋小聲聊天。
中間最異類的,是坐在顯眼位置的幸嘉心。
這個麻煩精,譚佑心裏想。
她把書包甩到了桌子上,聲音挺大,後排的男生大驚小怪地問她:“呦,譚佑,你今天吃□□了。”
“要我給你炸一個嗎?”譚佑說。
“不要不要,今天炸點挺多的,标兵欄上的畫你看見了嗎?”
譚佑沒吱聲。
“嘿,我給你說,我今天拿鑰匙,來得早。你猜我看見了什麽?”
譚佑從書包裏掏出英語書,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聲。
“嘿,那誰來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譚佑不知道,“蹲角落裏哭呢。哎,我以為她沒感覺呢,之前我聽說班主任讓副班長主動跟她玩,結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譚佑突然很煩躁:“你別跟我說了。”
“咋了?”男生一臉疑惑。
“我要背單詞。”譚佑說。
“我靠,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那行,我不打擾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會羅威來了,我跟他說。”
譚佑手上的書狠狠地摔到了桌上,這一聲實在是太響了,蓋過了教室裏晨讀的聲音,一瞬間教室安靜下來,目光唰唰唰全部掃了過來。
除了那個巋然不動的幸嘉心。
“卧槽譚佑你有病吧,吓死我了。”男生瞪着她,一臉震驚。
“你說個幾把。”譚佑道。
“什麽?”男生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他媽再說一遍?”
“我說你說個幾把!!!”譚佑吼了出來,四周一陣倒吸冷氣聲。
男生的手揮了過來,甩在了譚佑胳膊上:“你是不是找事?”
胳膊上那一下挺疼,譚佑的火找到了出口,她抓起桌上的書用行動回答了他。
英語書,不厚,但是要用書脊往腦袋上砸,應該也挺爽。
一場幹架來得太突然,教室裏足足靜默地看着兩人幹過一輪,才有班幹部扯着嗓子喊道:“你們別打了,我要去找老師了!”
這時候誰他媽聽啊,男生力氣大,揪着譚佑的衣服了,她扯都扯不開。于是,腦門對腦門,“咣”地一下就撞了過去。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譚佑覺得她的頭骨要裂開了。
兩人各自往後退了兩步,教室的空間太逼仄了,到處都是桌子椅子。
“我草你媽!”男生提起了凳子,雙人實木窄凳,漆得綠油油的,學校打架專用重器。
譚佑心裏罵道:傻逼。
她沒有躲,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麽一點都不怕,她湊了上去,離得男生極近,近到可以直直地看到男生的瞳孔裏去。
“砸。”譚佑的聲音不大,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往這砸。”
這架勢,徹底讓教室裏炸了鍋,班幹部跑出去叫老師,有人剛從教室門口進來,對着兩人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
“草,大清早這麽刺激!”是羅威興奮的聲音。
他跑到了兩人旁邊:“我他媽,王子奇你個傻逼打女人!”
“滾。”譚佑偏頭說。
“我草……”羅威拖着長長的音,“譚佑你覺醒了?”
“你他媽還砸不砸!”譚佑沖王子奇吼。
“我他媽……”羅威在旁邊給他們配音。
王子奇舉着凳子,重得都快端不住了,他的手抖了抖,凳子摔到了地上。
“我靠慫貨。”羅威笑起來。
“你別急。”王子奇指着譚佑。
譚佑扯了下嘴角,心底突然無比暢快。
接下來的事就很尋常了,教導主任過來将三人揪了出去。
羅威大喊着搖手:“這次可不關我的事,主任主任,我就是看個熱鬧,真的,不信你問我們班同學。”
有同學在教室裏給他支援:“主任,羅威這次沒上手。”
主任一巴掌呼到了羅威腦袋上:“你給我安靜點。”
羅威癟着嘴不吱聲了。
三人站成一排,就在教室外面。
教導主任見慣了幹架,這種規模他根本懶得問原因,擡手一一指過去:“給我站着,什麽時候你們班主任過來讓你們進教室你們再進。”
三人沒吱聲,主任擡腳踢到了王子奇小腿上:“站直!”
三人跟栽蔥似的。
主任走了,但誰都沒敢動。
十分鐘後,确定主任不會回來了,羅威才耷拉下了身子:“行了行了,放松放松。”
王子奇往旁邊挪了挪,離兩人遠了點。
“呦你個傻逼。”羅威怼了下譚佑的胳膊,“為啥啊你兩?”
譚佑這會被教室外的風一吹,冷靜下來了,不吱聲。
羅威見問不動她,就悄悄地挪到了王子奇那邊:“你他媽說說啊,我來得遲沒看見。”
“她神經病!”王子奇罵道。
“到底為啥!”羅威沒耐性了。
“我都說了她神經病,我怎麽知道!”王子奇可委屈。
羅威什麽都沒問出來,譚佑緊閉着嘴,不說話,也沒什麽表情。
直到早讀下了,教室裏的學生蜂擁出來,羅威随機沖他們吼:“看什麽看!是不是想替老子站啊!”
人群裏有一個身影,明明和每個人都保持着距離,卻總可以把自己藏進去。
只要不擡頭,就好像全世界都發現不了她一樣。
譚佑盯着她,一直盯着她走到了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譚佑叫道,“站住。”
女生沒理她,繼續往前走。
譚佑頓了頓,皺着眉喊了名字:“幸嘉心,你給我站住!”
所有非目标人物都停住了腳步,除了幸嘉心。
所有人都看向了譚佑,羅威興奮地在她旁邊搓手。
幸嘉心加快了步子,要跑的架勢。
譚佑一擡腳跨了過去,羅威大喊出聲:“草!”
譚佑抓住的不僅是幸嘉心的衣服,她甚至掐住了她胳膊上一塊肉。
幸嘉心慌張地看向了她,眼鏡下面那雙眼睛終于可以看清了。
譚佑感覺到她在發抖,心裏的火又一點點燒起來。
“放學別走。”譚佑說,“敢走試試。”
☆、第 14 章
早上四節課,譚佑被罰站了四節課。
原因很簡單,班主任本來就在氣頭上,她還改變了站的位置,一個人躲去了角落裏。
羅威太煩了,她跟幸嘉心放完話以後,他就一直在她耳邊叨叨,問她是不是惡龍覺醒,打完王子奇準備欺負恐龍了。
羅威個頭大,譚佑幹不過他,只能躲。
然後就被班主任抓個正着,兩個男生都進去了,一巴掌揮在譚佑背上道:“喜歡面壁嗎!喜歡就給我站着!”
就這麽站了很久,連廁所都沒去過一趟。
中午放學鈴響的時候,譚佑覺得她已經變成了一塊石頭。一塊中通外硬的石頭,中通是因為肚子餓,外硬是因為她已經僵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較勁,罰個站認真得不得了。
同學們陸陸續續走出了教室,雖然背對着他們,譚佑還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望過來的目光。
她倒是不在乎,今天她能動手打王子奇,這點目光算得了什麽。
但有些人就不一樣了,有些人可能蹲在牆角裏哭。
譚佑突然想,早上幸嘉心藏着哭的牆角,是不是她現在站的這一個。
等同學走得差不多了,譚佑終于轉了身,她準備去看看幸嘉心還在不在教室。
以這人的性格,平時大概會留到最後再回家,就像是每天她都是最早到學校一樣。
今天要是故意放了譚佑鴿子,呵呵,譚佑心裏升起無數小惡魔的想法,那她以後可就倒黴了……
剛走了兩步,無數酸麻突然從腳尖蹿起,電擊一般,讓她停住了步子。
這感覺太酸爽了,密密麻麻,就像是身體裏有蟲子在爬、在咬,從腳尖開始,一路向上,蔓延速度極快地跑完了大半個身子。
連頭皮都在發麻,譚佑杵在原地,表情扭曲地等麻勁過去。
教室裏好像已經沒有人了,從她現在的角度望過去,只能看到一個清靜的角落。
門卻突然Duang地被打開了,毫無征兆也沒有腳步聲,吓了譚佑一跳。
一只腳邁出來,再另外一只,幸嘉心站在了距離她三大步遠的地方,低着頭。
呦,居然沒跑,膽沒有她想得那麽小嘛!
譚佑突然很開心。
但她現在還不能動,但她不能輸了早上剛打過架的大佬的氣勢。
于是她還是那樣僵直地站在原地,控制了表情,盡量讓自己顯得冷漠又冷酷。
她不動幸嘉心不動,兩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在寂寥的校園裏上演一場寂寥的對峙。
是譚佑的肚子打破了這沉默,“咕咕……咕~~~~”叫得響亮又有節奏。
譚佑控制得了表情,控制得了動作,控制不了肚子饑餓的尖叫。
幸嘉心擡起了頭,面無表情地看向她,然後突然把身上的書包拉到了身前。
她從書包裏掏出了張百元大鈔,遞到了譚佑面前。
譚佑不知道她在幹什麽,喊道:“誰要你的錢了?!”
幸嘉心的表情終于變了變,但手還支棱着。
譚佑一擡手,打到了她手上:“拿回去!”
幸嘉心拿回去了,這下不低頭了,直直地盯着譚佑。
“你等我會!”譚佑滿肚子都是火氣,每句話都是用喊的。
幸嘉心沒反應,繼續盯着她。
這也算是等了吧,譚佑在心底安慰自己道。
身上的麻勁終于過去了,譚佑龇牙咧嘴地甩甩胳膊甩甩腿,然後大刀闊斧往前走:“跟我來。”
結果她都走到樓梯上面準備下了,一回頭,幸嘉心還站在原地,只是轉了個身而已。
嘿,這個傻子。
譚佑跑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二話不說就往外拖。
幸嘉心又開始有些發抖,腳步踉跄,下樓的時候差點摔到譚佑身上。
譚佑沒管她,就這樣一直拉着她到了學校門口的标兵欄前。
标兵欄上貼的那張紙還在,被人花花綠綠地加了不少筆,看着十分刺眼。
譚佑松開了攥着幸嘉心的手,對她道:“去撕。”
幸嘉心愣愣的,她沒有看标兵欄,她看的譚佑。
譚佑望見那雙眼睛,明明一個十分聰明的女生,譚佑搞不懂為什麽她可以把自己弄得跟個傻子一樣。
“撕!”她又吼了一聲。
女生肉眼可見地渾身抖了一下,還是沒動。
“我讓你撕掉你聽見沒?”譚佑的火上了頭,“你他媽早都看見了為什麽不撕掉?!你指望別人幫你撕?我告訴你……”
譚佑擡手指着她的鼻尖,罵得驚天動地:“人他媽要是被欺負自己都不知道反抗,那就活該被人踩在腳底下,誰都靠不住!誰都靠不住你聽見了嗎!”
女生皺起了眉,譚佑擡手想呼她腦袋一巴掌,不會使勁,就像平時呼自己弟弟那樣,就是個等得不耐煩催促的意思。
但幸嘉心躲開了,幸嘉心偏了下腦袋,還真是又快又精準。
“我草……”譚佑很驚奇,“你他媽這是被人打多了練出來身體反應了?!”
幸嘉心沒說話,她轉身,擡手撕掉了那張紙。
譚佑:“早撕了多好,人就要靠自己。”
幸嘉心對她說了第一句話:“但是他們還會再貼上去。”
“再貼上去你再撕啊!”譚佑喊,“你還要給他們省紙嗎?”
幸嘉心揉了那張紙,扔進了垃圾桶,然後轉身就走。
“哎,你不說點……”譚佑準備追上去,突然彎下了腰。
胃一陣絞痛,跟刀子剜似的,疼得她硬是沒吸上一口氣。
幸嘉心回頭看了她一眼,譚佑覺得她剛才的舉動至少能換來一句關心的話,但沒有。
幸嘉心一個字都沒給她,轉身走了。
“哎,我去,白眼狼。”譚佑坐到地上,緩了很久。
她這是餓的,等疼勁過去之後,一塊錢去門口小攤上買兩個蒸馍夾菜,邊走邊吃,到教室門口就吃完了。
中午她不打算回家裏去了,她媽昨晚剛吵完,今天肯定沒做飯。
教室裏一個人都沒有,譚佑想起了幸嘉心。
切,怪不得沒人和她玩,白眼狼。
今天天氣好,還挺熱的,譚佑脫了校服外套蓋在身上,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覺。
等醒來的時候,口水淌了半個胳膊,臉上壓得紅印子跟被人打了似的。
她扯了張本子紙抹了下嘴,然後眯着眼睛掃視着教室。
來了挺多人了,但是幸嘉心的位子居然是空着的。
中午刺激受大發了?譚佑朝後重重地靠了下桌子。
後排的王子奇擡腳就踹到了她凳子上:“靠個屁。”
“草他媽再說一遍?”譚佑轉頭就是一個玩命的瞪眼。
王子奇翻了她個白眼,沒再說話。譚佑轉過身,挺暢快,就像羅威說的,莫名其妙地幹過那一架之後,她身體裏的某些東西好像覺醒了一樣,可以不找理由就去打架,不用考慮後果地放狠話。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譚佑突然這樣想。
其後的日子裏,她打架的技術突飛猛進,和王子奇又幹了一架,跟着羅威跟外班的幹過一架,很快把名聲混了起來。
譚佑覺得這可能得益于她家裏也越來越猛烈的争吵打架,有些東西是遺傳的,有基因的,她爸能下去多大的手,她就能玩出去多大的命。
臉上挂彩的時候,她媽不會問,她爸也不會管,她弟倒是會傻逼地問她一句:“你怎麽騎車又摔了?”
“摔個屁。”她回答道。
人堕落起來真快,譚佑覺得自己跟滿嘴髒話的羅威已經沒什麽兩樣了。
但很快,現實當頭一棒,把她敲得四處晃悠。
那是一個普通的下午放學,羅威約了一場普通的群架,不用真打,主要看誰叫的人多,手上拿的家夥看起來恐怖。
互相罵幾句,推幾把,用氣勢壓死對方,吓他個屁滾尿流。
譚佑今天提的是她的新武器,學校組織活動修花壇時剩下的鐵鍁,她把頭給卸了,就剩下個棍。
長棍,拿着特別有架勢,跟孫悟空似的。
她提着棍跟在羅威身邊,進了熟悉的黑巷子,就在學校旁邊,極窄的路,兩邊房屋的居民總是緊閉着門。
還沒到目的地,就聽到了吵鬧聲。
譚佑仔細聽了聽,罵聲是挺大的,但是動靜不大,說明沒幾個人。
“就兩三個?”譚佑皺着眉問羅威。
“他們這麽小瞧我們嗎?”羅威不可思議地撇撇嘴,笑着朝身後的人群揮手,“待會五個打一個啊,大家注意不要出人命啊!”
身後舞拖把的舞拖把,敲簸箕的敲簸箕,跟鑼鼓隊似的。
“我上去看一眼。”譚佑自發當了先鋒,擺足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勢,棍子扛在肩上,踱着外八字,拐過了彎。
然後她愣了。
在那個肮髒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打倒的角落裏,幸嘉心挨着牆,緊緊地抱着手裏的書包。
圍着她的人有四個,一個正在扯她的書包,另一個邊罵邊揮手打在她胳膊上。
每打一下,幸嘉心就會抖一下,那種因為害怕不由自主的抖。
欺辱的笑聲和罵聲譚佑很熟悉,都是羅威的常用詞和語調。
但不一樣的是,羅威打架不為錢,也不會去打女生。
這群小雜碎,人身攻擊一套一套,就是想搶幸嘉心包裏的錢。
譚佑突然想起挺久前的那個中午,她的肚子叫了一聲,幸嘉心随手就從包裏掏出一張百元大鈔。
既然那時能給錢給得那麽利索,現在為什麽不可以。
譚佑頭皮一麻,這傻子不會是因為我跟她說了要反抗吧?!
卧槽啊……
譚佑覺得自己頭上的聖母光輝萬丈,感化了一個懦弱的人,讓她在不該堅強的時候變得死倔。
就像那張貼在标兵欄上的紙,因為她前一晚沒有撕,所以第二天幸嘉心的哭就杵在了她心上。
現在,因為她那一段勵志的話,所有幸嘉心此刻受的苦,也杵在了她心上。
“靠!”譚佑大喊了一聲,“你個傻逼!”
也不知道罵誰,反正成功地吸引了那四個小雜碎的注意力。
雙方見面,譚佑一句走流程的狠話都不想放,提着棍子就沖了上去。
“啪!”棍子敲在人身上的脆響,驚天霹靂一般。
幸嘉心終于得以解脫。
而譚佑,被四個比她壯的男生圍住,卻驀地覺得胸口的濁氣一掃而空,洶湧着向上翻滾的,是除暴安良的驕傲和爽快。
她徹底地和這低俗的世界拉開了距離,和她愚蠢虛僞的父親,和她傻逼懦弱的同學。
媽的,這個人我罩了。她在心底大聲地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二二唠兩句:《有幸》的節奏挺慢的,說的也都是兩個人的日常瑣碎故事,看起來可能會沒有那麽刺激有趣,這也是我一直到現在才開了這篇的原因,老讀者應該知道我這個預收挂了很久。
但這個日常現實向系列的确也是我很想寫的故事,沒有過多的要求,就是我慢慢寫,大家有興趣的話慢慢看。有時候時間來不及,會比約定的時間晚一些,但是我會盡量保持日更,為此提前跟大家道個歉~~
愛你們,麽噠。
☆、第 15 章
譚佑在被打趴到地上之前等來了她的大部隊。
她挺想不通的,這幫人明明就在她身後,怎麽來得這麽慢。
“卧槽啊!”最響亮的就是羅威的叫聲。
好在這個時候的日常規矩就是不講規矩,一群人擁了過來,很快讓譚佑鑽了出去。
幾十個人打四個人,譚佑覺得他們熱情洋溢的拳頭很可能捶到了自己人身上。
她轉頭去找幸嘉心,這個點夕陽西下,天映得很紅,幸嘉心就站在一邊,還是抱着書包的姿勢,看着她,不知道在發什麽呆。
譚佑走過去,擡手拽了下幸嘉心的書包帶:“好了,沒人搶你東西了。”
幸嘉心拍了拍書包,拉好拉鏈,重新背在了身上。
“你就不能說聲謝謝嗎!”譚佑真是生氣,她都為她打架了。
幸嘉心還是不說話,直勾勾盯着她。
譚佑抹了把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麽?這麽好看嗎?”
幸嘉心低下了眼睛:“喏。”
譚佑憋氣,擡手戳在她腦袋上:“傻子。”
一陣風吹過,挺大,掀起譚佑的校服外套,掀起幸嘉心快要壓垮整張臉的頭發。
譚佑突然覺得,這女生也沒那麽醜,看習慣了,就是怪了點呗。
人的審美真是奇怪,日子再往後走點,天氣冷到深冬,過完寒假又春暖花開。譚佑的車後座上多了一個人,接來送去,在有人投來奇怪目光時,譚佑用吃人的目光瞪回去。
那個時候的她,就已經覺得,有什麽可看的呢,不僅沒那麽醜,也沒什麽怪的,不就是個小姑娘嘛,還是個十分聰明,每次考試都吊打全學校的小姑娘。
小姑娘家裏還很有錢,譚佑雖然嘴上沒說過,但她心裏知道,這樣的姑娘總不會一直在泥淖裏,她會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學,然後有一份最好的工作。
她會去做手術,把自己整得漂漂亮亮的,以全新的姿态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她會開始和許多漂亮又聰明的人交流,會經常笑,過最幸福的生活。
十二年前的譚佑一直這麽認為着,然後命運果然拉下一道長長的溝壑,在短暫的相聚後,很快分別。
高中時,譚佑還聽過幸嘉心的傳說,最後一次,是知道她成為了市裏的狀元。
再然後,兩個世界徹底分離開來,譚佑仍然陷在自己的泥淖裏,浮浮沉沉,拔不出腿。
她不會去回憶以往的生活,也不會去參加任何一次同學聚會,她被生活徹底打成了失敗者,往回看是沼澤,往前望是不見底的深淵。
所以某種意義上,此刻蹲在電梯裏抱着一本書手指顫抖的譚佑,是完全理解幸嘉心的。
理解她曾經的不發一言,理解她現在的不肯相認。
沒人願意把傷口剖在別人面前,不管是已經愈合的,還是正在鮮血淋漓的。
譚佑足足蹲了有兩分鐘,才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書,重新整理好箱子,按了一樓。
電梯下行時,她長長地深呼吸,讓自己的情緒平靜,還難得地在明亮反光的轎廂上看了看自己的臉。
沒什麽問題,不會有什麽異樣。
電梯門叮地一聲緩慢打開,她挪出箱子,還沒搬完,就有人跑到了她身後。
譚佑在彎腰的角度倒視着那漂亮的衣角,笑了起來。
“說了你看着車就好,跑過來幹嘛?”
語氣裏是根本無法控制,也不用去刻意控制的親昵。
反正只要她不把話說開,幸嘉心這個小傻子,根本不會知道她已經知道了。
“嘿嘿。”幸嘉心回答她。
譚佑把一個小箱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去,搬這個。”
幸嘉心很開心,抱着箱子就跑,看速度是還想再來一趟。
不過沒機會了,譚佑一口氣抱起剩下的箱子,走出了樓道。
這輛車不大,車頭的空間也小,譚佑一關上車門,幸嘉心身上的香味就包圍了她。
以往覺得這樣高級好聞的味道,無時無刻不宣告着兩人之間的距離,現在雖然距離依然存在,但是想起身邊這個人就是曾經坐在她的自行車後座上,雙手緊緊攥着她校服的那一個,譚佑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感。
車子發動起來,今天也是有太陽的一天,冬天的陽光從車窗灑進來,暖洋洋的。
譚佑突然很想和身邊的人多說說話。
“你……”譚佑偏頭看了看端正坐着的幸嘉心,“搬去月湖那邊是工作有變動嗎?”
“沒。”幸嘉心看向她,唇角有着漂亮的弧度,“就……房租到期了。”
“那邊屋子收拾了嗎?上次我搬貨進去,有些地方潮得起皮了。”
“啊……”幸嘉心愣了愣,“過去了再說。”
這個過去再說實在是太沒主意了,譚佑已經能預計到了慘況。
“寒假結束,九院會有一大堆廢料。”幸嘉心突然道。
譚佑笑了下,覺得之前賺的幸嘉心的錢實在是有些不地道:“我也到時候再看吧,有空就我去,沒空我找人去。”
幸嘉心頓了頓,呆呆的“哦”了一聲。
這麽多年沒見,又不能相認,真是很難找到共同話題。
譚佑幹脆打開了廣播:“想聽什麽?”
“都行。”幸嘉心很随意。
譚佑手停下來,這個臺現在播出的節目是電影解析,好像是青春校園故事,挺應景的。
她問:“這個行嗎?”
幸嘉心沒什麽猶豫的:“行。”
路不遠,到了別墅後,門一開,果然像譚佑想得那麽糟。
以前來放東西不覺得,現在這屋子要住人了,問題就看起來很大了。
“你得找家政過來。”譚佑說。
“好。”幸嘉心言聽計從,打開手機app。
譚佑挺欣慰,起碼傻姑娘知道上網解決一切問題。
在家政阿姨來之前,譚佑讓幸嘉心去物業了解了房子水電以及天然氣供應的相關問題,該交的錢交,該開的開。
譚佑在別墅裏上上下下溜達了一圈,确定了光線最好的房間,将幸嘉心的東西搬了進去。
等幸嘉心回來之後,她先把廚房和衛生間的水電檢查了,然後又細細地跟幸嘉心講了一下屋子裏的電路構造。哪邊和哪邊是一路,電閘在哪裏,如果斷電了,一般會是什麽情況,應該怎麽辦。
一個物理博士,硬是被她教育得服服帖帖,連連點頭,跟小孩子聽老師講課似的。
譚佑扣上了電表的蓋子,有些好笑地看向她:“這些你比我懂吧?”
“道理我都懂。”幸嘉心道。
“就是不動手?”譚佑挑挑眉。
“也不用我……動手。”
“叫一次水電工,光上門費最少就得五十元,他很可能過來就是給你掰一下電閘……”譚佑忍不住唠叨,說到這裏又突然停住了。
以現在幸嘉心的生活狀況來看,她根本不是會在意五十塊的人。以她自己的思維來指導幸嘉心的生活,有些不自量力了。
譚佑到了嘴邊的話轉了個彎:“出問題還是找人來吧,注意安全就行。”
幸嘉心順口就接了一句:“找你行嗎?”
譚佑無奈:“我不是水電工。”
“但是你都會。”
“我會的就是些基礎的。”
“我平時壞的肯定也都是基礎的。”幸嘉心補了一句,“我給你出一百塊的上門費……一百五?二百?”
譚佑冷下了臉:“我不是二百五。”
“我沒說……”
“我去檢查下其他電器。”譚佑擡腿就走。
幸嘉心想追上去,門鈴突然響了。
家政阿姨來了,三個人,手裏提着大大小小的專業用具,一進屋就明确了分工。
月湖的這套小別墅有四層,幸嘉心現在能用得上的也就是下面兩層,阿姨們動作麻利毫不拖泥帶水,立馬幹起來。
而譚佑穿梭在其中敲敲這裏,開開那裏,還在手機上記着東西。
幸嘉心突然感受到了自己和他們的格格不入。
這讓她有些傷心。
她一向都是格格不入的,但她以前從來沒為此傷心過。
或許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但在漫長的成長中,這成為了她的常态。她适應了這種狀态,與外界的隔離反而會讓她感覺舒适。
幸嘉心突然很想把家政全都趕出去,就留她和譚佑在這幢屋子裏,這樣她們之間的差異沒有社會的傾向,就顯得無關緊要了。
最終,她将這件事付諸于行動,家政幹完最基礎的那一遍,便被她結了錢,說今天就到這裏了。
譚佑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屋子裏便又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
“完事了?”譚佑有些不可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