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新生之水5
柳雁歡當時全然沒想到申昊會生那麽大的氣, 原本想好的說辭全部胎死腹中。
他甚至沒有将那句解釋說出口:做國際一線品牌的調香師,表現頗有面子,但是常年累月要在中國區和世界各地奔忙, 申昊又常年拍戲, 兩人能夠碰面的機會就更少了,既然兩人的關系穩定了, 那總有一人要嘗試做出改變。
申昊是自由慣了的性子, 柳雁歡不想他覺得, 愛情對他而言是一種束縛, 所以在這段關系裏, 總是柳雁歡遷就申昊多一些。
卻沒有想到,這樣的遷就并沒有換回申昊的體諒,反倒成為兩人之間的絆腳石。
驀地回憶起這些遙遠的往事,柳雁歡才明白,那些植根在他心底的,最隐秘的惶惑與不安,究竟來源于何處。
那是前世的創痕在作祟,幸運的是, 秦非然用實際行動告訴柳雁歡: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申昊一樣, 注重面上的光鮮和虛榮, 把愛侶對自己的包容和愛護, 當作理所當然的事。
強大如秦非然,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 都讓柳雁歡倍感溫暖。
靜默了好一會兒,秦非然忽然轉頭看了柳雁歡一眼,眼中帶着好奇和探究:“你怎麽不問我樊姨的喜好?”
柳雁歡深吸口氣,整個人從方才的猶疑和忐忑中抽身出來:“這是我的工作內容,我會親自問她的,免得有人說,我走了關系,徇了私情。”
柳雁歡飛速地給了他一枚親吻:“謝謝你的心意。”
看着重新抖擻羽毛的愛人,秦非然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
樊夢舉辦的比賽定在次月的首個禮拜日,伴随着教堂莊嚴的彌撒聲,比賽正式在莊園拉開了序幕。
參加比賽的調香師,被領到一個擺滿了調香器具的房間裏。
所有的試劑和溶液都貼上了對應的标簽。
大家還來不及驚嘆,就收到一枚信封,裏頭裝的是這一次的試題。
打開信封,裏面只有一張卡片,卡片上是兩個字: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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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麽啊?”
“是題目麽?怎麽只有兩個字?”
“What's the meaning of this word”不懂中文的國外調香師,一頭霧水地問。
柳雁歡環視了一周,意外地看到兩個熟人。
溫豁和溫達。
溫家作為寧城首屈一指的香道世家,溫豁和溫達出現在這裏也不奇怪。
韶華和夢三生聯合推出一款香水,也并不是天方夜譚。
可柳雁歡的心情還是沒來由地發堵,如今見到溫達,柳雁歡的腦子裏就自動跳出了“話不投機半句多。”幾個字。
溫家兄弟站在人群中,溫豁仍舊是一副淡淡的樣子,溫達卻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
許是感知到柳雁歡的目光,兩兄弟一齊看過來。
這一看,溫達臉上就跟開了染坊似的,表情十分精彩。
“哼,柳雁歡,不要以為你學了洋人的東西就能把我們比下去,我會讓你知道,最了解國人的,始終是國人。”
柳雁歡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只是沖一旁的溫豁點了點頭。
溫達的性子哪裏甘願吃這樣的悶虧,登時拔高聲音:“柳雁歡,你什麽意思……”
話音剛落,就見樊夢從門口處走進來。
溫達立馬噤聲,忌憚地看了樊夢一眼。
樊夢卻像是沒看見這邊的風波,面上帶着和煦的笑容:“大家想必已經拿到試題了,沒錯,童年就是這次比賽你們所制香水的主題。這個房間所有的原料你們都可以用,當然,不僅僅限于這個房間的原料,整個莊園的原料你們都可以使用。我給你們十天的時間,十天之後我希望能夠看到成品,各位十天的食宿,由夢三生公司一力承擔。”
話音剛落,衆人嘩然。
“比賽作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這十天時間,你們可以在莊園內自由活動,只要你們确信能在最後一刻将成品做出來,哪怕你們真正花在調制上的時間只有一個時辰,也是可以的。”
樊夢環視着臉上表情各異的選手,朗聲道:“各位,還有問題麽?”
此時,溫達問道:“這次比賽的評委是?”
“評委只有我一個人。”
話音剛落,現場立馬炸了鍋。馬上有調香師質疑:“那豈不是勝負全憑您一人說了算?”
“對啊,總該有個标準吧。”
“這樣太草率了吧。”
“在場那麽多人,難保沒有人動歪心思。”
衆人的議論聲,樊夢都聽見了,她輕笑道:“我一直覺得,調香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同一種香水,有的人喜歡,有的人不喜歡,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這次的主題是我定的,所以勝負自然也根據我的喜好來判斷,若是有人對此有所不滿,現在就可以離開。夢三生不僅不會追究各位的責任,且已經備下了法蘭西波爾多莊園的美酒兩瓶,送給各位做紀念。”
這下子,質疑聲都銷聲匿跡了。
“還有問題麽?”樊夢再次發問。
見沒有人提問,她才斂了眉目:“那就請各位先随侍者到住處吧,這之後的時間由各位自行支配。”
柳雁歡一行跟随着侍者來到住處,從外觀上看,整個住處的建築風格接近歐式古堡,除了主體建築外,周圍還圈出一大片地。
柳雁歡好奇道:“後山也是我們能涉足的地方麽?”
侍者點點頭:“諸位這些天可以在這片區域自行活動,并不受限制,所有需要的原材料,都可以交代我們前去采集。”
“非常感謝。”柳雁歡道了謝,提着箱箧來到住處二樓的房間。
“噠”的一聲,房門開了,是個雙人間。
柳雁歡剛将箱箧放好,門外就傳來一聲蹩腳的中文:“泥嚎,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柳雁歡聽着這奇怪的語調,心知他的室友定然不是中國人,可定睛一看,來人又是個黃種人。
那人見柳雁歡發愣,索性自報家門:“我是來自東瀛的調香師,請多多指教。”
原來是個日本人。
柳雁歡點點頭:“我叫柳雁歡,中國人。”
“柳……柳……”或許是柳先生這個稱呼的發音太難,那人嘗試了好多回都沒成功,言語間頗有些沮喪:“酒井深。”
柳雁歡和他禮貌性地握了手,剛想收拾行李,就聽酒井笑道:“柳,中國的調香師很少見。”
柳雁歡瞄了酒井一眼,見對方笑得一臉熱切,可柳雁歡總覺得這笑容讓人不太舒服。
和柳雁歡的陌生室友相比,溫家兄弟則幸運得多,他們原本就是兩人一同被邀請,現在更是名正言順地同住一個房間。
溫達單獨面對溫豁的時候,完全不像在柳雁歡面前那樣暴躁。
“哥,我給你看樣東西。”說着,他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個小紙筒。
“這是什麽?”溫豁頃刻間皺起眉頭。
“你還記得上一次來給我們做放貸評估的秦非翔麽?”
“他可是秦家二少爺,秦家和樊夢的關系一向不清不楚的,我廢了好大的功夫,才從他那兒打聽到這次比賽的試題,并且請人配好了方子。我保證請的人都是非常專業的,這次的比賽啊,我十拿九穩。”
溫豁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你這是作弊!”
“哥,我知道你是古法香方的行家,如果今天比的是香道,我絕對相信你能拿頭名,可這回樊夢要調制的是香水,本就不是我們兄弟的強項。再說了,就算不是頭名,拿個好點的名次氣氣那個柳雁歡總沒錯,哥你說呢?”
溫豁的臉色青黑青黑的,非常難看,顯然是氣狠了。
“溫達,你怎麽好的不學,淨學些旁門左道。爺爺常說學香道先學做人,這話都被你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我對你太失望了,你把東西給我。”
溫達把小紙筒背到了身後:“我不給,這可是我廢了好些功夫才弄到的。”
“給我,否則我今日就要行兄長之權,長兄如父,相信你也不想承受家法吧。”
此話一出,溫達的臉色就變了:“你……你敢打我?!”
“東西交出來,今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
“如果我說不呢?”
溫豁已經舉起了房中的高爾夫球棒,溫達一下子炸了:“溫豁,你當我拿這個方子是為了誰?我這不是怕你輸得太難看回去又被爺爺說嘛,我本來就打算将方子給你的,你照着制作出來,就算不是頭名也該是個三甲,可你居然要打我。罷了,我改變主意了,方子我不會給你的,有種你打死我!”
溫豁手中的高爾夫球棍舉了起來,揚了揚,終究還是沒有落下。
只是溫豁的臉色仍舊難看至極:“出了事,後果自負,不要牽連韶華。”
“那是當然,不勞你這個正人君子費心,你走你的陽關大道,我走我的旁門左道,誰也不欠誰的。”
溫達果然說到做到,自此之後,再也沒跟溫豁說過一句話。
次日,他起了個大早,一個人動身前往調香室。經過昨天一個晚上,他已經将香方背得滾瓜爛熟,恰巧香方上的香材在調香室裏都有,他只需要按照标簽找到即可。
與溫達立即動身前往調香室的做法不同,在酒井眼裏,他的中國室友仿佛是來度假的。且看他那優哉游哉的做法,早上一覺睡到自然醒,享受了歐式別墅裏一流的西式早餐,還特意要了個黃澄澄的溏心蛋。
看着柳雁歡泰然自若地吃完早餐,酒井看了眼手表,有些坐不住了:“柳,你今天不去調香室麽?”
“大好的時光,你沒瞧見外頭晴空萬裏麽?當然是好好地享受休閑時光啊。”說完,也不管一臉怔愣的酒井,轉身道:“我要去打高爾夫,一起麽?”
酒井咬咬牙,笑道:“一起,一起,享受生活嘛。”
柳雁歡沖他做了個上道的手勢,兩人就成了參賽選手中的異類。
上輩子柳雁歡沒少打高爾夫,他這一手高爾夫球技,嚴格來說還是申昊教的。只是他比申昊有天賦,被領進門以後,他很快練得比申昊要好。
當然,自此之後,申昊就再也沒和他打過高爾夫了。
而今再摸上球杆,柳雁歡有些感慨,他試着揮了揮杆子,力圖找回前世的手感。
身邊的酒井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柳雁歡一竿子揮出去,他才如夢初醒般鼓掌。
“做什麽呢?這球沒發揮好你還鼓掌,你心裏想着調香室,那就去呗。”
酒井撓撓頭:“不,不,我還是更喜歡高爾夫。”
柳雁歡嗤笑一聲,見他這樣也就随他去了。
兩人都不知道的是,遠處的一棟兩層小洋樓上,秦非然與秦非翔并肩而立。
秦非翔的手上拿着個望遠鏡,正興致勃勃地看着遠處那片高爾夫球場。
“柳雁歡身邊怎麽還跟了個人?你派去的貼身保镖?”
秦非然皺眉:“我沒給他派過人。”說着,從秦非翔的手裏拿過望遠鏡,目光在酒井身上停留了許久。
“那人我也不認識,不過看這架勢,來者非善類啊。”
“我說,你要真這麽在意他,索性去央了樊姨,直接把名額給他得了,也省得溫達那個家夥隔三差五來騷擾我。”
“你給他的,真是這次的試題?”
“是啊。”秦非翔把玩着手中的文玩核桃。
“溫達的路子也不窄,回頭找人配了香,沒準真的得了樊姨的青眼。”
秦非翔睨了秦非然一眼:“喲,瞧你這緊張的,你放心,誰不知道你把柳雁歡擱心坎兒上呢,我再怎麽混,也不能給未來弟夫下絆子啊,試題是真的,旁的地方卻可以做手腳啊,反正草包就是草包,你且看好了。敢拿小爺當槍使,爺就把他渾身上下掃出無數個窟窿眼兒,只是就溫達這智商,怕是怎麽死的都還蒙在鼓裏呢。”
秦非然聽着這話就回過味兒來了:“有人要收拾溫達?”
秦非翔指尖夾着煙:“三弟,這不關你的事兒啊。”
秦非然沒再糾纏這個話題,看了眼秦非翔吞雲吐霧的模樣,他扔下一句:“少抽點兒,這樣的抽法,你當倆核桃能救得了你的命?”說完,秦非然轉身下樓。
“啧。”秦非翔看着指尖閃動的煙火,猶豫片刻,還是把煙掐了。
而那頭的柳雁歡和酒井完全不知道外頭的情況,柳雁歡實力诠釋了什麽叫心大,除了高爾夫,他似乎鐵了心将所有的設施全都嘗試一遍,上午還瞧着他在高爾夫的草皮上,下午他就出現在游泳池裏,最絕的是,有一回一位國外的調香師上山找原材料,透過倆樹杈看見一個飛來蕩去的身影,那叫一個衣袂翩跹。
那老外在華國呆了一段時日,聽過評書裏的七仙女,瞬間覺得自己撞上了仙女下凡。結果滿心歡喜地出來一瞧,發現是柳雁歡坐在半山腰的秋千上,玩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自此之後,雖然柳雁歡一次調香室都沒去過,但是他的大名卻被每一個調香師所熟知。
這一邊,秦非然想從樊夢口中了解柳雁歡的情況,向來獨來獨往的他,破天荒地去拜訪樊夢。
樊夢打開別墅門的一剎那,臉上的笑容就剎不住車了:“我就知道你會來,快進來。”
嚴格來說,這是秦非然第一次來樊夢的家。
樊夢的家比起秦家本宅,色調要溫馨細膩得多,跟秦家的古樸厚重不同,樊宅給人的感覺是清新幹淨。
樊夢給秦非然泡了壺茉莉香片,小火慢慢地煨着開水,秦非然打開了話匣子:“樊姨。”
樊夢沒等他說下文,就開口道:“留下來吃飯吧,樊姨也給你露一次手藝。”
秦非然看着面前金黃的茶湯和那個優雅地撥弄着鬓發的女人,輕輕地點了點頭。
樊夢的手藝出乎意料的好,素燒丸子甜而不膩,明爐燒鴨香氣四溢,時令蔬菜新鮮爽口,只可惜秦非然心裏挂着事兒,沒什麽心思欣賞美食。
樊夢倒是對秦非然的評價滿懷期待:“味道如何?我不常做,不甚熟練。”
“味道很好,有種家常的感覺。”
樊夢聽到這個評價,臉色明亮起來:“你喜歡就好。”
“樊姨,柳雁歡他……”
聽到這個名字,樊夢的笑是再也掩蓋不住了,她笑道:“方才進門時,我就在想,你能忍住多久不問他的事,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是要主動問起的。”
“你說他有調香的天賦,我從前是信的,不過他現在在莊園,每天就抓魚捕鳥,很是悠閑,別人都拼了命地研究香方,他倒好,完全不把正事放在眼裏。”樊夢提起這些,語氣就有些不認可了。
“再有天賦的人,也禁不住這樣的自我耽誤啊。”
秦非然沉默了片刻,緩聲道:“我相信他。”
“ALL right!祝你的心上人好運。”樊夢臉上挂着溫婉的笑意。
隔日,柳雁歡走到射擊場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砰,砰,砰……”秦非然一連打了十槍,每一槍都正中靶心。
“啪啪啪。”柳雁歡的掌聲随後而至,按照慣例,他的身後依然尾随着一個酒井。
有外人在場,兩人自然是避嫌為上。
柳雁歡似笑非笑地點頭道:“三爺。”
“秦三爺,您怎麽會在這兒。”
“我來這兒練槍,有問題麽?”秦非然說着,突然就把槍口對準了酒井。
酒井渾身一個激靈:“三……三爺。”
“說,誰派你來的?能一口叫出我身份的人可不多見啊。”
“三爺,您在說什麽,我中文不太好,聽不太懂。”
秦非然面無表情道:“聽不懂是吧,沒關系。”只聽“砰”的一聲槍響,酒井渾身又一激靈。
“我再問你一次,誰派你來的?再不說實話,我可不保證下一次放的還是空槍。”
酒井兩股戰戰,秦非然又放了一槍,他直接兩腿一軟,給跪地上了。
“是秦家大爺。”酒井垂頭喪氣地嗫嚅。
聽到這個答案,柳雁歡和秦非然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複雜情緒。
“他讓你來做什麽?”
酒井見大勢已去,索性一股腦全交代了:“大爺說了,讓我跟着柳少,看他制香的時候要想法子做手腳,讓他出點岔子,總歸不能讓他得第一,大爺還說,跟周萱萱扯上關系的,都不是什麽好貨,只管往死裏作踐,別手軟。”
秦非然聞言,忽然暴起地将槍抵在酒井的太陽穴上。
酒井慌了,連日語都出來了,叽裏呱啦地拽着柳雁歡的衣擺哀求。
柳雁歡冷眼瞧着他,拽了拽秦非然的袖子:“沒必要為了這樣的腌臜事,髒了自己的手。”
秦非然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瀕臨爆發的情緒,沖身後的樊夢說:“樊姨,您也瞧見了,這樣的人若是繼續留在賽場上,只怕這場比賽要變成笑柄了。”
樊夢颔首道:“我都看見了,也都聽見了,我樊夢絕不允許這樣的人和夢三生扯上關系,酒井先生,你已被開除出局。”
酒井被人帶了下去,樊夢蹙眉道:“柳先生,我很抱歉,如果此次事情給你造成了困擾,我們可以補償。”
“不必了。”柳雁歡的語氣很溫和,“這樣的亡命之徒,兼之有人在背後操縱,想要混進調香師的隊伍實在是太過容易,您能及時出面替我擺平危險,晚輩亦心存感激,也希望您不要過分介懷。”這話說得貼心又得體,樊夢點點頭,将空間留給靶場中的二人。
秦非然先前打掉了一盒子彈,如今子彈重新上膛,仍舊是彈無虛發。
可柳雁歡就是感覺他在生氣。
在秦非然停下來的那一瞬間,柳雁歡從後方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秦非然腰背的肌肉繃得厲害,整個人帶了絲用力過猛的震顫。
柳雁歡把頭埋在秦非然的風衣上,用力地呼吸着那熟悉的香氣。
“別生氣好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秦非然聽見柳雁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