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葉檀香
柳雁歡從腰間拔出手槍,瞄準懸挂在秦非然身後房梁上的燈籠,扣動扳機,只見燈籠啪嗒一下掉落地上,裂成了幾瓣。
“我不該懷疑你麽?恤孤院是你出資興建的,裏頭的貓膩你是真不知情還是裝聾作啞?”
“既然你這麽問,心裏就篤定了我是幫兇。”說着,秦非然一步步靠近柳雁歡,“我要怎樣自證清白你才願意相信我的話?”
“找出事件的始作俑者。”
秦非然玩味道:“那麽,你能告訴我剛才的情況嗎?”
柳雁歡臉色稍緩,把槍別回腰間:“節拍器裏果然裝着竊聽器。”
“竊聽器?”秦非然臉色鐵青。
“方才璨容親口告訴我,恤孤院的女孩子到了十六歲,都逃不了被賣的命數。”柳雁歡緊盯着秦非然臉上的表情,“你注資此處……究竟是不是為了……斂財?”
秦非然一張臉冷至冰點,他像是聽見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忍不住冷哼出聲:“斂財?”
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刻,卻見柳家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大少爺,奴婢終于找到你了。”
柳雁歡詫異道:“怎麽了?”
“不知為何,那釋空法師不願意再幫太太解厄,無論太太怎麽說,就是要将我們送走。”
秦非然和柳雁歡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走,過去看看。”柳雁歡跟着小丫鬟回到了祥瑞寺。
剛走到寺門口,就見下人成箱地搬東西,陳桂芳坐在屋裏,正由着丫鬟替她撫胸口。
一見柳雁歡進門,她就不疊地抱怨開了:“他這算什麽?原先信誓旦旦能替我消災除惡,現在翻臉不認人,真當我陳桂芳軟弱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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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支使去問話的下人回來,剛一進門就吃了陳桂芳一個眼刀子。
“那禿驢怎麽說?還是要趕人?”
“嗯。”下人小聲應了,眼看着陳桂芳冷了臉色,忙将一盤糕點端上,“夫人,您嘗嘗這寺中的綠豆糕,敗敗火。”
陳桂芳當真一口氣堵在心頭,很不痛快,拿起那綠豆糕三下五除二咽了下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陳桂芳正指揮着下人搬東西,忽然臉色驟青。她緊咬着嘴唇,卻抑制不住額際冷汗的滑落。
當她整個人蜷縮着蹲在地上時,下人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忙上前攙扶道:“太太,太太,您這是怎麽了?”
陳桂芳腹痛難忍,只能哀聲叫道:“茅房……茅房……快扶我去茅房!”
下人不敢耽擱,一路忍着陳桂芳的怨罵将她送到了茅房。
陳桂芳上吐下瀉折騰了好一陣,險些沒疼暈過去。緩過勁兒來就揪着那勸她用糕點的下人,嚷着要治她的罪。
柳雁歡看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下人,沉聲道:“這盤綠豆糕,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下人顫聲道:“是……是五太太給我的。”
陳桂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嘴裏叫罵道:“是她,一定是她,她就想毒死我。”
柳雁歡蹙着眉,讓人将程珂芳喚來。
程珂芳還是一派樸素的打扮,烏黑的秀發用一根簪子挽起,未着脂粉卻像清水芙蓉,分外自然,很是好看。
比對之下,陳桂芳就十足的潑婦樣兒,一見程珂芳進門,擡手一個茶杯就砸了過去:“你這個毒婦,你還有臉來?!”
程珂芳被砸了一身水漬,眼神中卻透着無措和無辜。
柳雁歡輕咳一聲,問道:“五姨娘,這綠豆糕可是你讓人送來的?”
程珂芳看了眼那糕點,颔首道:“是。”
陳桂芳破口大罵起來:“你個賤蹄子,在裏頭擱了什麽?”
“我……我……這糕點不是我做的,是寺裏的吃食!”程珂芳争辯道。
“那你到後廚去做什麽?”
“我去給三少爺做吃食。”
“什麽?!給雁均做吃食?!你把雁均怎麽樣了?!”陳桂芳的語氣,簡直恨不得将程珂芳生吞活剝了。
“我……”程珂芳百口莫辯,直到柳雁均從門外跑進來。
“娘,你別怪五姨娘,她給孩兒做了好吃的,您看,我一點事兒也沒有。”
柳雁歡問道:“你給雁均做什麽了?”
“做了芙蓉酥,用了荸荠、香菇、木耳,都是些素菜。三少爺本想嘗那綠豆糕,我想着綠豆性寒,大人吃了沒事,孩子卻受不得這份寒涼,就沒讓他碰。”
“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陳桂芳陰沉着臉。
“妾身不敢,只是妾身真的沒做過。您想想看,若真是妾身動的手腳,又怎麽會留下這麽大的把柄呢?”
陳桂芳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又見親生兒子都站在外人那頭,登時更加氣悶。
因着陳桂芳這一病,衆人都走不成了,寺裏只好給他們準備了齋飯。
飯桌上,柳雁歡又見到了秦非然。他吃相文雅紳士,柳家丫鬟的視線總圍着秦非然轉。
這一邊兩人各懷心思,那一頭柳雁均吃得非常開心,吃完一碗,又添了一碗。
柳雁歡笑道:“今天飯量這麽好?”
柳雁均打了個飽嗝:“除了五姨娘,再沒有人能做出比這寺裏更好吃的齋飯了。”
飯桌上,程珂芳笑了笑,伸手給柳雁均盛了碗湯。
飯後,衆人各自回房。
稍晚些時分,又傳來陳桂芳的呻吟聲。
柳雁歡的廂房與陳桂芳的院子離得近,便打發人去問。
“太太的頭風犯了,現如今正煎熬着,已經摔了好幾個頸枕了。”
“寺裏打發人來瞧過了?”
“瞧過了,說是氣血虧虛,需要靜養,可那頭風卻是難以緩解。”
柳雁歡長嘆一聲,提起藥簍子,阖上房門就往山包方向走。
“這麽晚了還不歇息?”剛出房門,柳雁歡就聽見秦非然的聲音。
“你怎麽在這兒?”
“東西寫了一半,聽到動靜出來瞧瞧,你這是要出去?”
“上山采藥。”
“這個時辰?”秦非然掏出懷表看了看,“我陪你去?”
柳雁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去做什麽?”
秦非然低嘆一聲:“唉,不識好人心,這個鐘點那山上的蛇蟲鼠獸全都出來了,你偏要到上頭去跟他們作伴。”
柳雁歡原本不曾想到這層,如今一聽,還真是有些擔心。
“我聽人說,初春的天氣,那些個冬眠的動物最喜歡出來活動了,三尺寬的蛇身,一個不留神就繞你腿上了。”
“你這人怎麽就不能說點好的呢?”
“若是有我陪着你,可以壯膽。”
柳雁歡被徹底說服了。
“走吧。”
在柳雁歡看不見的角度,秦非然彎了彎唇角。
夜間山裏涼飕飕的,或許是被秦非然那一番話唬的,柳雁歡打着手電,四下裏照着卻總覺得心裏毛毛的。
好不容易瞧見了他要的東西,柳雁歡彎下身子去挖那川芎須和獨活根,手電就讓秦非然打着。忽然燈光一晃,秦非然喊了一嗓子:“有蛇!”
柳雁歡渾身一激靈,藥簍子往背上一背就朝秦非然的方向退去:“在哪?!”
“在……在你腳下!”
柳雁歡出了一身冷汗,低頭一看腳下只有沾了泥土的倆褲管,哪裏有蛇的影子。
他看了秦非然一眼,見他拿着手電不慌不忙的樣子,咬牙道:“蛇呢?”
秦非然勾了勾唇:“大概是我眼花了。”
“你……耍我很好玩是吧!”柳雁歡把藥簍子往地上一扔,掄了袖子就要揍人。
秦非然似乎總有法子讓他修煉了兩輩子的涵養蕩然無存。
“手電給我!”柳雁歡眼看着秦非然把手電背到身後,便伸長了胳膊去搶。
冷不防耳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兩人都愣住了,秦非然一個擡手将手電打到前方,光束照出個模糊的人影。
柳雁歡警覺起來:“誰?”
來人挪開了擋住臉的手,一張年輕的臉露了出來。
“釋懷法師?!”柳雁歡和秦非然都有些吃驚。
“阿彌陀佛。”釋懷雙手合十向兩人行禮,“我來采些草藥。”
柳雁歡點點頭,三人結伴下了山,一路上倒是沒再出意外。
回到寺中,柳雁歡連夜将采來的川穹須、羌活、獨活、甘菊連同少許麝香搗成粉末。
混入煉蜜作成香餅,給陳桂芳送過去。
秦非然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幹活,等香餅成型了,才笑問:“這是什麽?”
“清神濕香,用後可癒頭風。”
陳桂芳試用後,頭痛果真有所緩解。柳雁歡從院子裏出來,見秦非然還站在外頭。
他盯着秦非然看了許久,忽然問道:“槐墨,你讀過《紅樓夢》麽?”
“讀過,怎麽?”
“我覺着你特別适合裏頭的一個字號。”
“哪個?”
“富貴閑人。”說完,柳雁歡不再看他,徑自将東西收好,進了房間。
只聽“吱吖”一聲,房門關上了,剩了秦非然一人站小徑上,失笑出聲。
在他身後,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郭斌,恭恭敬敬地說:“三爺。”
秦非然轉着手上虎頭戒:“外頭怎麽樣?”
“蓮官那頭一切正常,三五日間有許多人專程到戲班拜會他。”
“讓他将訪客都記下來,也是時候要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