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床底下住着很多怪物;他會把動起來的窗簾和微微掩上的櫥子門都當成鬼怪。他很敏感,很害怕,卻被故事吸引,他開始想出越來越多的故事。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故事變成大家的故事,他最終沒有成為一名編劇,而做了一個普通的職員。恐怖和犯罪故事是他平時的興趣,他的思維總是跳躍得很快,從一個細節躍入另外一個細節,從一條支線走向另外一條支線。
他年輕時有過喜歡的女孩,但他的戀愛過程基本以悲劇和糟糕著稱,他希望與人分享有趣的事情,但那些事情在別人看起來都很古怪。他戴黑框眼鏡,不喜歡運動,卻也不是那麽宅,他參加民俗考察,玩大型的鬼屋(甚至還去當過工作人員,舉着電鋸在麥田裏狂奔什麽)。他喜歡文化裏恐怖的符號,喜歡血腥的故事。大概是因為他看起來太怪了,再也沒有什麽女孩會對他感興趣了。
半年前,他辭職了,好在存下來的、為數不多的稿費可以支撐他的生活一段時間。
現在,他被綁架了。
雖然歐文覺得糟糕透頂,但他的心裏有一點小小的欣慰,如果不被人綁架,在這麽糟糕的時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幹出點什麽,反倒是這個髒兮兮的浴缸,給了他莫名其妙的安慰。
他頭痛了三個月,昨天終于去看了醫生。他們告訴他你有可能是腦癌,但還是得看進一步的結果。他站在醫院裏聽醫生對他講解,然後去做了第二個化驗。
如果是腦癌能活多久?答案是三個月。
他特意穿了襯衫去醫院,而不是他的T恤,因為他猜測襯衫能夠給他幸運,但他失敗了,依舊有一定的可能性是腦癌。他不知道自己的保險公司是不是會給予他做手術的錢。
不過,如果确證是腦癌,他也沒有幾天的時光好活了。
從醫院回家之後,他在想自己應該做點什麽。他站在那裏,看着遠方,然後他看見一個拿着棒球棒的男人出現了。
真有趣,他想,我已經出現幻覺了。
如今,他躺在一個浴缸裏,被一個(疑似)連環殺人犯的人鎖住了腳踝。
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比什麽腦癌好多了。
那份早餐還是挺不錯的,他想,松餅、薯角都很好吃。
煎蛋,對了,他又想,還有煎蛋和奶茶。
歐文看了看四周,那瓶頭痛藥還放在角落,他從浴缸裏爬起來,将水管下面的頭痛藥撿起來,他又吞了兩片藥片,然後爬回浴缸。他的左手開始微微發抖。這個現象在一定程度上困擾着他——他沒有辦法端穩相機。好在他并不常出門,只是在家拍攝靜物和微距,三腳架可以幫助他解決手抖的問題。他用右手按住抖動着的左手,深吸氣,希望這一輪的頭痛快點過去。
這個叫邁克爾的罪犯以為我也是個變态殺手?歐文想。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這件事:昨天,他去了醫院,下午回到家,因為太過憂慮和恐懼,在門口站着,不想進門,陽光灑在身上。他看見有人把車停在不遠處,拿着棒球棍走來。這一幕不合常理,所以他以為自己在做夢,那個金發的英俊男人走過來之後,用棒球棍敲了他的頭,然後用了一塊布捂住了他的嘴……
之後他的記憶就不見了。
等他醒來,就身處這個浴室。聽邁克爾——那個綁架他的罪犯——說,這裏是地下室。他又仔細地觀察了一遍四周,希望找出點線索:馬桶上有愛心的痕跡、牆壁上散落着黃色的污漬、有一些褐色的污漬灑在進門處,它們離得太遠,時間也太久,歐文無法判斷是不是血。
他想象力豐富的腦海中出現了這樣一副畫面:邁克爾在這裏,把綁架來的人鎖在水管上,用鋸子鋸掉他們的頭,用鉗子撬開他們的胸腔……他在腦海中聽見了男人和女人的尖叫聲……
歐文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想。
邁克爾之前說“我想讓你當我的搭檔”,歐文覺得自己可以利用這一點,裝作想和他成為搭檔的樣子。至少先離開地下室,才能有機會報警。但歐文并不是一個演技派,只能抱希望于邁克爾對于人的表情并不敏感,歐文也必須掩飾自己腦袋裏的問題,如果邁克爾知道他可能在三個月內死掉,他就會認為歐文毫無用處,把他處理掉。
想通了這些事之後,歐文開始有點緊張和恐懼,但腦癌的絕望還是壓制了緊張。“畢竟我很可能活不過三個月,怎麽死又有什麽大不了呢”,他這麽想着,對自己的人生自暴自棄起來,“如果我能夠找到他的犯罪事實,并且成功報警,或許我能夠在死之前成為一個英雄。”歐文從小到大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英雄,他對英雄漫畫和電影都不感興趣,但成為一個英雄,總比作為一個無名小卒而死好多了。“我在這裏被綁上三個月,也不會有人發現的。”歐文又想,他和父母的關系不好,臉書有一段時間沒有更新了,推特基本都是無意義的自言自語……人們可能會在他消失很久之後,才發現他消失了,在那之前,歐文.亞當斯的失蹤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太大的不同。
這真是太可憐了,歐文想。
歐文希望自己可以集中精力,等邁克爾進來時,他應該想好了怎麽去演戲,但他的思路不自主地跑到了更遠的地方:他想擦掉防毒面具上的鷹嘴豆泥,他覺得這浴缸是一條船,載他去森林深處……
他突然又想到了電鋸驚魂的劇情,他趕緊爬起來,去掏馬桶的水箱——還好,裏面并沒有鋸子。于是他坐回浴缸裏,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聞起來臭臭的……
他什麽假話都沒有準備好,邁克爾便推門進來了。
“中午好,歐文。”邁克爾拿着三明治走進房間,他看着坐在浴缸裏的歐文,“我現在要走過來了,我把我的獵槍放在靠近門旁邊的地下,你看,像這樣,槍口朝外。如果你不反抗,不逃跑,不耍花招,我們就用不着它,好嗎?”
“好的。”歐文回答。
“這是中飯。”邁克爾放好獵槍,走過去,“我走過來,把它交到你的手上,別有其他動作,明白嗎?”
“明白。”歐文說。
邁克爾慢慢地走過去,他看見了浴缸旁的頭痛藥片——歐文可能又吃了幾片。這個綁匪總體顯得小心翼翼的:如果歐文真的是個殺手,即使他現在沒有武器,邁克爾也處在危險中。
邁克爾把三明治遞給歐文,歐文用右手平穩地接過去,邁克爾發現他的左手在顫抖。
“你的手在發抖。”邁克爾說。
“老毛病。”
“讓我看看你的左手。”邁克爾說,他看看歐文的手,又看看他的肩膀,他不覺得歐文是有實力實施犯罪的人,可能他使用的方法是先把對方弄暈?
“伸出你的左手,給我,手心朝上。”邁克爾又說。
歐文伸出了手。
邁克爾覺得現在的歐文和最開始不一樣,他看起來更清醒了。最開始醒來時,他仿佛在夢游,現在他的表情比之前更凝重。
他找到對付我的點子了?邁克爾想。
邁克爾伸出手,輕輕托住歐文顫抖的左手。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歐文和他的手上,歐文柔軟的手在他的手心裏顫抖。邁克爾用手指觸碰歐文的手背,他的手上幾乎沒有老繭,那是一雙書呆子的手,很少幹體力活。
所以他采取的殺人方式更為……優雅?邁克爾想。
“你冷嗎?”邁克爾問,他看着歐文,他的頭發幹了,顯得更加亂糟糟。
“有點。”歐文收回他的手。
邁克爾掏出口袋裏那種裝證物的封口袋,把裝有歐文襪子的封口袋遞給他:“你的襪子。”
歐文接過他的襪子,沒有穿上,只是拿着。
“沒有沁過毒。”邁克爾說。
“你為什麽要把我的襪子和鞋脫了?”歐文問。
“因為電鋸驚魂的開頭……”邁克爾說,
“沒有人穿鞋。”歐文把他的句子補充完整了。
“……亞當沒有穿鞋和襪子。”邁克爾繼續說,他覺得他們可真和拍。
“勞倫斯也沒有。”
“就是這樣。”邁克爾說。
“但不穿鞋和襪子,是他們要把自己的腳砍掉。你設計的游戲也是這樣的嗎?”歐文把襪子從封口袋裏拿出來,一只一只穿上。
“沒有,我沒有游戲。我想要個搭檔。我看了你的恐怖片筆記和你的速寫本,你是一個合适的搭檔。符合我的所有要求。”
“我沒有殺過人,這讓我很為難。我需要再考慮一段時間,才能給你答案。比如說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