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晏未泯反複想着餘澤的話,越想越覺得不妙,連忙給孟興然打了個電話過去。
從話筒裏傳來的聲音還算正常,就是稍微有些啞。晏未泯問他是不是在上班,孟興然頓了一下,說他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孟興然才跳槽不久,頻繁請假影響不好,所以即便是忙着兩頭跑他也很少請假……
果然有些不對勁。
晏未泯早退了半小時沖去醫院,病房還是一如既往的吵鬧,孟興然坐在妻子的床邊,兩人都沒有說話,視線也沒有交集,孟興然只是發着楞盯着床單。
“學長。”晏未泯喊了一聲。
孟興然轉過頭來。
一眼看上去只覺得他的表情都是糊的,分不清五官末處的弧度。
“未泯,怎麽過來了。”孟興然問道。
“沒什麽,剛好有時間就過來看看,”晏未泯語氣輕松,眼睛卻是盯着床頭櫃上的水果刀。
來探望的人不時會帶些水果過來,水果盤裏一直都是裝着刀的,這不奇怪,問題是今天竟然放了兩把,其中一把還是晏未泯之前沒見過的。
晏未泯腦海裏想着餘澤的話,只是看着這把稀疏尋常的水果刀都覺得背後發涼。
萬一孟興然今天去餘澤他們公司真的抱了別的心思……這麽大一個公司,安保不知道有多少人,孟興然能不能見到葉祿都是個問題。即便見到了,真的傷了葉祿,最後只能讓他自己和家人更發痛苦罷了。
這些東西誰都知道,但重壓之下鑽進死胡同是常有的,只需一瞬間的沖動就足以改變他們的人生。
還好孟興然今天沒有糊塗到底……但今天可以糊弄一時,往後卻不一定了。
核心的問題一直解決不了,不僅它會越滾越大,還會連帶着生些別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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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晏未泯翻出餘澤的號碼,按下撥號,只是還沒等接通他莫名有些心慌,手一點就給挂了。
靠在牆上想了想,晏未泯先發了條短信過去——晚上有事嗎?能一起吃個飯嗎?
餘澤的短信很快回複過來,非常果斷:不能,有事直說。
晏未泯笑笑,吸了口氣,重新撥號出去。
餘澤很快接起:“嗯?”
“今天多謝了,”晏未泯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做個開頭,但一聽到餘澤的聲音就散了個幹淨,什麽都不剩,遲緩了兩秒才擠出一句謝來。
“不用,我沒做什麽,他自己接了個電話就走了。”
餘澤一邊說一邊走,剛好來到公寓樓下,按下電梯等着。他心裏暗暗有些後怕,也有些後悔,本來打定主意不蹚這趟渾水的,結果又莫名扯上關系。
晏未泯這邊沉默了好久,餘澤懷疑是不是電梯裏信號出了問題,不過他也沒挂,就陪着晏未泯一塊沉默。
直到餘澤開了家門,換好鞋,晏未泯才出聲,“餘澤,孟興然的事……”
餘澤等着他繼續說。
餘澤就不明白了,自己是有天大的本事還是怎麽着,一個一個都指望着自己來拯救世界?實際上他不過一個規規矩矩領工資的搬磚狗而已。
“我想盡量幫點忙,但不知道該怎麽做……”晏未泯說得艱難,像是個中文不夠熟練的外國人,一個字一個字朝外吐,“好像能問的人也只有你。”
餘澤一手撐着手機,一手抓着個玻璃杯,聽了這話他有些意外,晏未泯竟然是想自己撸起袖子上陣,而不是無畏地求助。
也是……餘澤明确跟晏未泯表示過自己沒有辦法,大概晏未泯的記憶力還算合格。
餘澤還真的順勢在腦海裏想了一下晏未泯能做什麽。
這邊晏未泯心懸着等餘澤的回複,不過幾秒的時間偏偏感覺像是過了好幾度花開花謝。
“餘澤,”晏未泯忍不住給自己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
就是什麽?晏未泯噎住。
晏未泯一個人走了太久,見到餘澤就下意識想要靠近,想要多看看他,多聽聽他的聲音,遇到不知道怎麽辦的事情只想問問他的意見。
這種感覺哪怕是在大學戀愛期間都不曾有過的,晏未泯一直都是喜歡餘澤的,但從來不認為兩人可以一起走下去,他看不到屬于兩個人的未來。
于是他放手了,他繼續走,直到再也看不見餘澤的身影。
但過了這麽久,他還是沒能看到終點,也失去了偎依向前的人。
說到底他不過是個懦夫,如今種種只是自食其果。
“餘澤。”晏未泯重新開口。
“嗯?”
“我們能……和好嗎?”晏未泯顫着開口,說完稍稍離手機遠了點距離,然後小心地吸了吸鼻子,張嘴換了口氣,免得自己的聲音太抖。
“你腦子有病?”餘澤問。
這句話晏未泯聽得清清楚楚,他抿了抿嘴,靠着牆看着不知何時亮起來的路燈,“抱歉……”
這句抱歉說道很輕,好像還摻着點車壓過街道發出的聲音。
餘澤楞了下,粗略一算這大概是晏未泯頭一次跟自己道歉,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麽道歉。
以前戀愛的時候總是餘澤出各種狀況,然後嬉皮笑臉拉着晏未泯打稀泥,晏未泯樂意的時候就陪着餘澤糊弄,不樂意就冷戰幾天。
任□□鬧脾氣的是餘澤,但真正肆無忌憚的卻是晏未泯。
餘澤剛想說話,晏未泯搶了個先,又換了個語調,認認真真問他什麽時候報警好、上海有沒有律師對這方便比較上手的、這種借貸關系的利息是怎麽算的,可不可以不還……
餘澤:“……”
剛才晏未泯的行為就像是伸了個小勾子在餘澤心尖上撓了撓,還沒等餘澤反應過來又收了回去,想發火都沒了對象。
餘澤攢着一團小火苗,恨不得隔着電話把晏未泯燒死,什麽都不說清楚,根本不知道這個人在想什麽,從過去到現在半點長進都沒有。
“有必要嗎?”餘澤反問他。
晏未泯:“啊?”
“孟興然只是你的學長跟同事,你盡心盡力他領情麽,你被用完就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餘澤本來是想做個文明人,懶得跟晏未泯按着過去那點事糾纏,但壓抑太久想起來就關不住,一下子就口不擇言,“從以前開始你就是這樣,輔導員找你幫忙你不拒絕,學長找你幫忙你也不拒絕,老師找你幫忙更是鞍前馬後……晏未泯,你不累嗎?”
晏未泯很久沒說話,餘澤洩了氣,剛才那股無名怒火就剩點火苗,他只覺得沒意思,剛想挂電話就聽到晏未泯說——
“我累啊,但這就是我的路,我只能走在這條路上。”
餘澤挂斷電話。
·
餘澤在沙發上躺了好久,等到房間裏黑得不行的時候才想起來爬起來洗澡換衣服。
他沒吃晚飯,但一點食欲都沒有,給自己榨了杯蘋果汁。
榨蘋果汁還是他母上傳授的精致生活食譜。
鄭文喬最近迷上了養生,吃得清湯寡水,外加早晚鍛煉,另外每天早上都要榨杯果汁,還一遍一遍囑咐餘澤關注健康,甚至在網上下單了一個賊貴的榨汁機送了過來。
餘澤無可無不可,囤了些蘋果放在冰箱裏,想起來就弄點喝喝。
喝着蘋果汁就想起來鄭文喬,突然有些想回家看看,但回去必定被連番審問,還是算了,等過年集中受轟炸一次就夠。
慢慢喝完蘋果汁,餘澤盤算着要不要買點香蕉什麽的,正打算去洗杯子,手機又響了。
從沙發縫裏翻出手機一看,是久未聯系的謝訴。
謝訴跟餘澤關系不近不遠,互相不觸及對方的私事,但約一約又能很愉快坐下來喝酒吃飯,作為成年人而言他們的距離感算是保持得很好。
“謝博士,怎麽了?”
謝訴:“……”
餘澤對謝訴的稱呼變了又變,本科時期學霸和人渣換着來,到現在的張口閉口博士,堅定不移地給謝訴戴高帽。
“沒什麽,今天徐志浩跟我吐槽你最近情緒有些詭異,他好奇得不行,猜你是求愛被拒,跟我八卦了半天,搞得我也來了點興趣。一想也有段時間沒問候了,幹脆打個電話。”
餘澤笑:“你就聽他瞎扯。”
謝訴就是做個話頭,沒繼續糾結這個問題,簡單說了下自己在臺灣的情況,然後又提起今天徐志浩找他的原因,是問本科時期班長的聯系方式。
餘澤還記得這個班長,大一由輔導員點名上任,做得勤勤懇懇挑不出毛病,大二換屆自然下了,後來大四大家都忙着考研找工作啥的,她保研穩了,又被推上來處理雜事。
在餘澤的記憶裏這也是個狠人,張弛有度,做小組作業跟辯論格外出彩,保研上交,畢業之後就不知怎麽樣了。
“她跟了個厲害的老師,現在在上海做律師,徐志浩說是他朋友攤上事了,找個熟人律師放心些。”謝訴解釋道,“順便一提,他說你業務能力不足。”
“……”餘澤簡直要吐血,“當事人亂簽字吃了連帶保證的虧,我要怎麽凸顯我的業務能力,況且我也确實沒上過幾次庭。”
謝訴笑了兩聲,帶過這個話題,沒有深入的意思。
兩人繼續說了點閑話,餘澤感嘆自己還沒去過臺灣,謝訴立刻邀請,說得餘澤很是心動。
不回家出去散散心也挺好的,最近太悶,餘澤在心裏做着計劃,但沒一口答應,只說自己要先看看能不能休假。
謝訴表示随時歡迎,又随意說了兩句各自收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