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造化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劍隙”之外是一座山谷,仿佛漏鬥,風力到此越發強勁。
先與那逆空游龍纏鬥,又在方才機緣巧合刺出那玄妙一劍,眼下更遇上劍隙中千百年來無數厲風,楚離至此消耗甚大。
深深提了一口氣,避開最後一道風刃,但見白影驚鴻,自山壁中掠出,正要落在山谷密林之上。
驀地,楚離心中一凜。
兩道詭異慘白的劍光已從林中沖霄而上,慘烈之勢,一往無回。
半空無可轉圜。白練電閃,楚離揮劍相格,身軀卻借力飛退。
身後就是“劍隙”。幸而先天真氣玄妙無方,尋常人力竭之時,它卻還能支撐一段時間。若是真氣頗多,這一劍也本不必退。
然而“劍隙”中有風刃無數,谷口之地,風力更勁。
腹背受敵!
楚離面色肅冷,眼前劍光耀眼,雪茫一片,尋常人早已目不能視。但身為劍客,這慘烈無回的劍意,他恰巧是見過的。
楚離眼中冷意更深,手中長劍猝然嗆鳴,身後狂風襲至,眼前劍光咫尺。
在楚離心中,劍,本煌然大氣,不循魑魅左道。
心有二意,反複小人根本不配持劍。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這兩道劍光相輔相成,顯然出劍之人精通合擊之術。但相由心生,背後傷人,劍意再慘烈,也還是有隙可循。
一瞬之間,白影便從那雙劍之中,穿絞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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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嗆然回鞘。楚離目中似漠似嘆,又似悵然。
慘白的劍光散去,兩道身影接連噗通落地,倒在劍隙之外。黑衣如夜,皮膚蒼白。其中一人半邊身子略略前傾,一雙眼睛微微睜大,似是難以置信。
只可惜,從來能護住弟弟的獨孤夜,這次終于失手。
他們的脖頸上,同一位置,緩緩現出一條血線。
血一樣的彤雲逐漸褪色,天邊也暗淡下來。楚離緩步走近,目光如電,這二人身上不出所料毫無線索。
楚離蹙眉思索,卻是疑點重重。
獨孤兄弟在此埋伏看來已久,他們先一步進入裂谷,渾不見蹤影。必是從他處繞路至此,這次偷襲,也是早有預謀。
苗家禁地知者甚少,他們為何會對這裏如此熟悉?
楚府的死士都是從小培養。若是安插人手,最可疑的仍是楚奕。若說是為了殺他以報當日攪局之仇,也實是勉強。眼下江湖中暗傳白露消息,但想來應無人能滲透到楚家。曲青舟的性格喜怒不定,無從判斷是否是他派的人……當然,楚逸臣也并非沒有嫌疑。
垂眸斂目,楚離更覺索然。
待回到德馨山莊,已是半月之後。
一襲白衣,一柄長劍。
蕭沐陽認出那劍正是帶出門的那把,不由暗自稀罕,忖道:少爺用劍少有能長久的,今個竟是轉性了不成?
心念電轉,按耐下去,卻是上前迎接道:“少爺回來了。”
楚離微微點頭,“墨馨可還好?”
“這…少夫人她……”
見他面上隐有難色,楚離蹙眉,冷冷道:“吞吞吐吐,究竟如何?”蕭沐陽一嘆,眉宇間更見疲憊,“屬下也說不清楚,您,唉,您自己去看罷。”
香鸾帳外。
名貴的龍誕香也無法掩蓋空氣中的藥味。一位大夫正在屏風後懸絲診脈,面容愁苦。
“自您離去,少夫人不過數日便倒下了。大夫道是憂思成疾,又曾經傷了底子,甚不好治。他們不敢下猛藥,細細調理,這幾日才稍有起色。”
一路上蕭沐陽簡短地述說了一遍,楚離眉頭緊蹙,氣息卻越來越冷。
炎炎盛夏,這芳閣內卻放置了數個火盆,床上,那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的女子卻仿佛感受不到溫度似的,氣息微弱。
楚離這一身冷意,讓屋中婢女噤若寒蟬,也惹惱了一人。
“這裏哪是逞威風的地方,嫌這女子死得不夠快麽?!”
氣息微弱,脈搏亦然,老大夫年過花甲,好不容易診着頭緒,卻被兩人攪擾。頓時不樂意了。
蕭沐陽頓時苦笑,這老大夫姓蕭,是從楚家過來的,脾氣倒不小。這般呵斥,也不怕被少爺一劍斬了。
誰知楚離僅是抿唇,火盆中的火苗本已将将要熄,這時又旺盛起來。
“她可還有救?”
尋常人逢親人病危,總抱有僥幸逃避的心态,楚離倒是問得直接。擰起的眉宇顯得銳利,那眼中的冷漠仿佛萬丈玄冰,老大夫視之,怒氣之中莫名升起一股悲涼。
定了定神,蕭大夫沒好氣道,“人還沒死呢,作啥喪氣樣子,真晦氣!”
“這小女娃元氣不足,底子又差,尋常庸醫也就罷了。你當老夫的補心益氣丹是假的麽?!”
楚離不再說話。
老大夫仿佛滿意了似的,面色稍緩:“這才像樣,不過這藥也是治标不治本。”蕭沐陽好懸一口氣沒噎在嗓子眼裏。又聞聽那人說,“人的身體好比器具,這女娃娃還沒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但在一步步衰弱卻是不争的事實。無論補益多少,都如漏了水的罐子,最多就是拖延一段時日。”
說着他搖了搖頭,“操勞過度、憂思成疾、又加上體虛畏寒。這姑娘只怕命不久矣。”
喀嚓一聲,蕭沐陽目向身側只見楚離手中那把完好的劍已裂開,得,看這劍鞘上的深度,只怕裏面的劍也兇多吉少。他不合時宜地遺憾地想。
楚離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仍不禁有些心寒:“還能拖多久?”
“兩年之內可保無虞。”
楚離腦中嗡地一聲,空白半刻,才有各種紛紛擾擾的情緒如海潮般從天邊襲來,他卻不能沉浸其中。
冷靜下來,楚離緩緩道:“不行,必須是五年。”
墨馨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相依為命多年的親人,他不愛她,但她的存在已在楚離那沉寂的心裏占據一席之地。洛雨妃曾怪他不解風情,是個冰塊凍起來的木頭。事實上,還是有那麽一個人,在他的心防沒有被劍意彌漫的時候傾注進來。
天地如牢籠,劍道無止境。
楚離很清楚墨馨的存在既能促成他的劍道,也是阻礙。不阻止,不懼怕,每一把劍都有自己的傲氣,而他是個劍客。
如果墨馨死了,他可以将自己的一切交付于劍道,但那是以後的事情。
在旁人看來楚離的情緒太淡了些,他的面容上甚至沒有哀痛,冷的仿佛那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對旁人來說那的确是不重要的人,死去了,逝去了,都不會影響他們什麽。
唯有靠自己。
楚離冷靜下來,“五年之後我自有辦法就她。”擡眸冷冷看着有些意外的老大夫,破天荒重複了一遍。後者沉吟片刻,嘆道:“難。”
“莊主,有人送來拜帖。”門外有小厮來報。蕭沐陽頓時不悅:“混賬,誰讓你闖進來的。”小厮猶豫道:“他們讓屬下帶一句話。”
“說。”
開口的是楚離,他莫名想起了曲青舟離去前那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他說邙山有碧血幽昙,奉曲先生之命帶了薄禮。”“完了?”蕭沐陽疑惑。小厮點點頭。
“碧血幽昙……碧血……”老大夫緊緊皺眉,神色有些惶惑,喃喃的道,“難道他們真的有……”
楚離有些了然,這想必就是曲青舟手中的籌碼。那所謂的薄禮,定是個十分讓人心動的餌,至少讓他不得不接受。
屏翠軒左右兩面皆是竹窗,正堂上沒有懸挂字畫,只有一副竹雕,雕刻的是易水。
茶的香氣還沒散,小厮領了二人進來。
左側一人神情倨傲,手裏捧着一個錦盒。他看上去四十多歲,身形高挑,顴骨略高,眼窩深陷,嘴唇呈現出深深的紫黑色,就像是身中劇毒。他的眼睛是黑色的,但好像每動一下眼珠,就從中閃過一抹綠光。
楚離的目光一掠而過,落在另一人身上。
這個男人并不年輕,他渾身上下穿着極為考究的暗紋織錦,眼睛呈現淺棕色。看上去很普通,從頭到腳都十分幹淨。
太幹淨了。
仿佛從心理到現實都是一塵不染。
他的身上仿佛有種詭異的吸引力,讓人的視線再也挪不開。前來奉茶的仆從不自覺瞥了一眼,目光之中,便有些迷茫。
楚離見狀蹙眉,放開劍意。
屋子內的空氣驟然冷了下來。可見的霜白從空氣中蔓延,瞬間讓那仆役如澆了盆冷水似的,清醒過來。
劍意一觸即收。
那托盤上的香茶,卻還是熱騰騰的,絲毫沒有受溫度的影響。只餘下遍地霜花,久久不化。
如果對方識趣,應該也收回那詭異的氣息。但前提是武功達到了收發自如的境界。男人微微一笑,“在下厲初雲,學藝不精,還請莊主見諒。”
這倒不好怪罪了。
厲初雲手裏并無兵刃,他卻能看出他用劍。
楚離揮退了仆役。看着他的目光冷漠明亮,“你的劍很有意思。”
厲初雲道:“莊主亦然。”他的笑容有些遺憾。作為劍客,不能在遇到對手的時候傾力一戰,當然遺憾,哪怕對方的武功更高。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立刻釋然,“此次奉了我家主人之命,特送上造化丹一枚,還請莊主笑納。”
楚離直到此刻,心中一松。
來之前老大夫就說過,碧血幽昙乃是一種毒草。吸收瘴氣長達百年才會開花片刻,花香遇水而化,所得結晶極為珍貴。以此為藥引,煉制出的造化丹可延壽十年。
人生有幾個十年?
連老大夫也坦承,此藥奪天地造化之功,服下它,墨馨的身體絕對能夠撐過五年。
楚離心生慨嘆,對曲青舟多了幾分好感和古怪,因為他偏生又知道這是那人的計策,“代我多謝你家主人。”頓了頓,緩聲道,“他日有隙,楚離定當拜會。”
明知是坑,還不得不往裏跳。
看來這一趟是不得不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矯正了。。。存稿箱太傲嬌了- -
因為是手動發文,之後的三章存稿箱可能會發在這章之前,我盡量在發文當天修正,來不及找不到文看的同學在這一章的頁面點“上一章”試試~
雖然遲了,還是道一聲中秋快樂!
同時,還有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