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四十九)
六月十八是阿嬌的生日。因為阿寶大大咧咧,錦延早已吩咐人代她備好了禮物,她不過轉手送去即可。雖然阿寶上次答應去看阿嬌,但卻一直托故不去。這回阿嬌見着她,又是一陣嗔怪,末了,卻又親親熱熱地問她要不要換個大些的地方住,要不要多幾個人使喚,阿寶一一推辭了。武姨母等人雖然還直呼她的名字,卻終究不如從前那般随意了,她坐着,她們便都站着,她叫她們也坐下,她們卻依舊束手束腳的。
阿寶吃了幾杯酒,覺得甚是無趣,又乏得很,沒等宴席結束,便托故早早走了。
自阿嬌那裏回來後,阿寶便覺得頭有些暈,且四肢沉重,整整睡了一日。次日起來,還是照舊,并無好轉,阿寶便心疑自己是中了暑,更是整日躺在屋子裏,外頭也不敢出去。她躺在床上無事,身子也不大動,吃的卻不少反多。桑果栽種在後院裏的黃瓜結了許多,她每日裏摘上幾根,用井水泡着,歪在屋子裏慢慢地吃。
阿寶身子不适,卻又擔心四姐家裏的情形,便叫桑果獨自去了幾趟。桑果回來後說道:“四姐家裏還是老樣子,四姐夫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小寶兒已經會走會跑了。”
阿寶在屋子裏悶了大約十來日後,覺得身子稍稍好轉,只是口中無味的很,便叫桑果給她燒些辣的菜吃吃。桑果怕她身子不适時吃這些要上火,因此只當做耳邊風。但桑果自己也愛吃辣,怕勾起阿寶的饞蟲,只能背地裏偷吃。桑果每每偷燒辣的菜時,阿寶其實都聞得着辣味兒,實在饞得慌,便也時常趁桑果不在時去竈房裏偷辣椒吃。
又一日,桑果去找武姨母說話,阿寶熟門熟路地去竈房找辣椒吃。錦延這一日來得早,見阿寶正獨自在竈房裏忙活,進去一看,見她正手腳麻利地炒菜燒湯,飯桌上擺了四個已做好的菜。一個蒜泥辣椒拌黃瓜,一個青辣椒木耳炒雞蛋,一個紅辣椒炒肉片,一個青辣椒炒紅辣椒。鍋裏正在燒的不知道是個什麽湯,她正要往裏撒幹辣椒面兒。
錦延被嗆得連連咳嗽,趕緊把她給拽出來,對她瞪了又瞪。她嘴唇豔紅油亮,兩頰緋紅,額頭上微微有些汗,大約是一邊做一邊捏着吃,不知道已經偷吃了多少辣椒。
桑果從武姨母那裏回來,随即被錦延叫去問阿寶近些日子的飲食起居。桑果在他面前至今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被他蹙眉問了兩句話後,竟吓得哭了。
阿寶跟他賭氣,飯也不吃了,倒了些水漱口,不知怎地,竟幹嘔了兩聲,給錦延聽到了,立時便命人去叫大夫來。阿寶自己也吓了一跳,自言自語道:“難道我這是要死了麽?”爬回到床上去,拉了被子蒙了頭,悶悶地睡了。
大夫趕過來時,阿寶已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只覺得手被錦延拉出帳子把脈,迷迷糊糊當中,依稀聽到大夫說了句:“……兩月有餘……”還想打起精神聽聽他到底說了什麽,奈何才翻了個身,就已睡着了。
阿寶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醒來時,天色還亮着,微風吹進窗內,後院竹葉沙沙輕響。錦延正躺在她的身側,手裏翻着一本書,見她醒來,他将手中的書放下,側過身子,單手支頤,含笑看她。
阿寶便想起嘔吐的事了,怕自己生了什麽重病,也不敢開口問他大夫說了什麽。只伸手摸摸他的面頰,從他一雙微微上挑的劍眉摸到高且挺的鼻梁,再撫過他的嘴唇,最後停留在他下巴正中微微凹陷之處。
阿寶心裏湧起一陣酸楚,深深地盯着他看,看了許久,才沙着嗓子艱難苦澀地問:“我可是生了什麽病?”
錦延俯身,把頭埋在她的胸口,悶笑了兩聲,道:“傻阿寶,你有了我的孩兒了,已有兩個月了。”
柔安與阿嬌也相繼知道阿寶有孕之事,二人皆是大喜,絡繹不絕地遣人往渡月居中送東西送人。渡月居中又多了幾名婢女,偏屋住不下許多人,錦延便與阿寶商量,叫她搬去大些的地方住,阿寶不願。阿嬌遣來送東西的一個老婆子嘴甜,稱阿寶為“寶夫人”,阿寶氣得臉色煞白,摔了茶壺一個,砸了茶杯兩只。衆人吃驚,不解何故。
錦延惟有嘆氣,遂不再勉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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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夜,桑果早早備了瓜果乞巧,滿院子的女孩兒說說笑笑,穿針引線,比着誰的手最巧,阿寶卻打不起精神來。錦延過來時,見她正歪在床上百無聊賴地打哈欠,便将她拉起來,道:“帶你去一個地方。”
兩人出了府門時,阿寶笑問:“今兒七夕,你都不用陪你的兩個老婆了麽?”
錦延并不答話,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照例還要給她額頭再來個爆栗子。及至兩人上了馬車,她正掀了門簾往外探頭看時,他在她背後忽然說道:“以後莫要再說這種話了,我與她們……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阿寶便想起上回桑果所說的那番話來,心中沒來由的高興起來,回頭看他嘿嘿傻笑,撲到他身上,上上下下好一陣揉搓。
兩人來到夜市上時,阿寶更是生龍活虎。錦延在她身側,不動聲色地将她護住,以防被行人沖撞到。
路上,阿寶老是對攜手而行的青年男女吃吃發笑,笑得好幾對男女慌忙松了手,逃也似地快步躲開。她卻忘了,她自己與錦延也是牽着手走路的。
阿寶從東市逛到西市,買一堆玩意兒讓錦延拎着,她則東看看西看看,一雙眼睛忙得不亦樂乎,路上倒碰着了幾個從前與莫家有來往的小姐夫人,遠遠地瞄到她一眼,都像是見了鬼一般地慌忙別過頭去,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敢,更無一人上前來與她搭話。阿寶心中好笑,也不在意,只管看看逛逛,才買了幾串烤羊肉串,還未來得及吃,又看見有人挑了擔子賣糕餅,忙将肉串交給錦延拿着,轉身去挑糕餅,待挑選好糕餅,卻見錦延身後的常服打扮的兩個侍衛正在抹嘴,而她交給他拿着的肉串已不見了蹤影。
錦延怕她逛得累了,拉着她在道旁的一個賣小炒的攤子坐下歇息,阿寶環顧四周,一邊撇嘴:“小氣男人。”一邊吆喝,“老板,有什麽貴的,都給我來一樣——”
錦延看她一路買下的一些無用的零碎玩意兒,嗤笑道:“敗家娘子。”随即也吩咐老板,“再來一壺好酒。”
阿寶愣了愣,嘟起嘴假裝生氣,轉眼又別過臉去,臉上眉花眼笑。
頃刻,兩人點的小炒與酒端上來。阿寶伸手搶了一個酒杯在手,嬉皮笑臉地央道:“給我也嘗嘗。”
錦延眼睛一瞪,她只得讪讪地将酒杯放下了。
菜上齊後,兩人慢慢吃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閑話,看天上的星月朦胧,滿城的燈火輝煌,世間的風流男女。
阿寶正吃着,忽地嗆了一下。錦延問了一聲:“怎麽了?”又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見不遠處一群婦人正向他二人且驚且疑地看過來,那群人中,為首的是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婦人,她身後跟着的一群婢女老媽子也都直勾勾看向這裏。
阿寶哀嘆一聲:“熟人太多并不都是好事……”又問錦延,“今日可帶了銀子出來了?”
錦延微微挑眉:“怎麽?欠債不還,被人追到這裏來了?”
阿寶伸手去他懷中袖中亂摸,口中道:“若沒有,我只好躲起來了。”在他身上沒有摸着銀子及銀票,便縮起來要往他身後蹲。
錦延一把拉住,蹙眉喝道:“傻子,你如今有了身孕,還能做這樣的事麽?若是磕碰着了肚子,看我饒不了你!”狠狠地瞪她一眼,又“啧”了一聲。
阿寶被他從背後揪出來,又被訓斥一通,頓時惱羞成怒,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這才裝作剛剛發現那中年婦人的樣子,站起身笑嘻嘻地道:“咦?原來是趙家姨母,真是巧。”本想稱一聲“趙夫人”,想想澤之哥哥的救命之恩,便又在姨母前加了“趙家”二字稱呼。
趙夫人卻顧不上阿寶說什麽,一雙眼睛越過她,對着錦延上下打量了一番。錦延正自斟自飲,今日他一襲竹青長袍,頭上一枚白玉簪,雖坐在這道旁不起眼的小炒攤兒上,而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風華,卻能叫人在來往的熙攘人群中一眼望見他。
錦延微微擡眼,向這邊看了一看,趙夫人心頭一跳,忙斂了心神,笑嘻嘻地拉住阿寶,口中道:“哪裏是碰巧?是我家鋪子裏的夥計看見了你,跟我提了一提。我心中挂念着你,才到這邊來逛,果真看見你在這裏——”
趙夫人口中說着話,伸手悄悄地撚了撚阿寶衣袖的衣料,不由得又是心頭一震,說出來的話比之從前更是親熱了幾分:“傻孩子!怎麽你嫁了人也不知會姨母一聲?你嫁人,姨母本想着還要為你添妝呢!誰料你不但不知會姨母一聲,反而叫人送來三千銀子給姨母,姨母是幫過你,但哪裏有這許多!你是要姨母誇你懂事呢?還是為你與姨母明算賬而難過呢——不過,無論如何,姨母得知你嫁了人,并且過得好,便也就放心了。”言罷,從身後拉出一個打扮得花團錦簇卻略顯瘦弱的年少女子來,道,“這是你表嫂子梅蘭,澤之的媳婦兒。你與澤之今年都成了親,我心裏說不出的安慰!只是不知道你嫁的這一位,是哪家的公子呢?怕也是了不得的富貴人家吧?”
阿寶聽她快言快語噼裏啪啦一通說,卻只記住了“送來三千銀子”這句話,回首去看錦延,他正巧也擡頭看她,遠遠地對她微微一笑。阿寶眼睛亮亮的,心口微微發酸發漲,也沖他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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