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四十七)
阿寶如今沒事時,喜歡抱着毛球去錦延的書房翻閑書看。毛球蹲在他這一邊,阿寶依偎在他的另一邊,一左一右,像是他的兩個護法,又像是他的小尾巴,他走到東,她和毛球便跟到東,他走到西,她和毛球便跟到西。
錦延向來話不多,從不談及自己如何如何,是以阿寶對他從前的事也所知無幾。若是嫁給尋常的相公,依着阿寶的性子,成親第二日便要“你家中人口多少?有田地幾畝?家有幾間房屋?馬車幾輛?仆從婢女有多少?俸銀一年幾何?能否交給我來收着?”地問個不住了。只是,唯獨對他不能也不敢問。怕問出他的那些傷心事,也怕因他的傷心事而勾起她自己的傷心事。
有時她書看的膩了,便去折騰毛球,或是給它身上編無數個麻花辮,打扮得花枝招展;或是教它作揖打拱,哼小曲兒。在她的悉心教導之下,毛球倒也修了一身的才藝。
多數時候,她看她的閑書,他做他的閑事,毛球打它自己的呼嚕,兩人一狗,像是上輩子就這麽在一起了似的閑适随意。
直到有一次,阿寶翻找閑書,無意在書架上看到一本發黃《九章算術》,書中露出書簽的一角,想來是他近幾日正在看的。阿寶一時手癢,便拿過來随手翻了翻,誰料卻見書簽下頭還有一新一舊、疊得板板正正的兩方帕子。新的還有隐約香氣,舊的已被洗的發薄透亮,上頭有幾處脫了絲,又有幾處陳年污跡。
阿寶原不當一回事,只是生性促狹,便将這兩塊羅帕抽出來,猛地在他面前抖開,口中取笑道:“這兩個寶貝,可是你從前的相好送與你——”一眼瞥見新的那塊羅帕一角繡着一個清清楚楚又圓潤可愛的“嬌”字,便有些笑不下去了。
這樣的帕子也是她從前常常搶來用的,是以一眼便能認出是誰的。
錦延面色驀地陰沉下來,一把将她手中的帕子抽走。阿寶又是詫異又是心慌,心跳快得厲害,适才想說的下半截促狹話自然也忘了怎麽說。
錦延匆匆将那兩條羅帕塞進袖中,不顧她滿面詫異之色,冷着臉漠然道:“你回去吧。”
阿寶笑笑,道了聲:“我走啦。”翩然離去。
出了書房門,眼淚不争氣地掉落下來,不敢擡手擦,怕他在後面看到。心裏卻又有點期望他能追出來,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他若心懷愧疚,與她道個歉,說:“我是怕你誤會,一時情急了些。”
她便也可大度地與他說:“我原不會放在心上,你放心好啦。”為了讓他能早些趕上她,她故意走得慢慢的。可他到底也沒有出來追她。
再去四姐家時,桑果做了幾個夾棉的小肚兜,晚間睡覺時,把肚兜穿好,縱是踢被子,也不會凍着肚子。桑果手巧,還在肚兜上繡了大朵的牡丹花與長胡子大腦門的壽星,甚是喜人。四姐拿到手裏多看了兩眼,看完又扔還給阿寶,皺眉道:“拿走!誰要你們獻殷勤?我要什麽自己會做。”
小寶兒發燒是好了,又添了夜哭的毛病,白天睡得多,醒得少,一到夜裏便活蹦亂跳,一上床則哭喊,只有抱在懷裏陪他玩兒才安生。四姐一個人吃不消,只得與四姐夫兩個人輪流哄他玩兒。不過才兩天,連四姐夫也熬得兩眼通紅,四姐是睡覺都睡不醒,哪裏還有工夫去繡肚兜?
阿寶一本正經道:“這是咱們送給小寶兒的,須得問問小寶兒才行,若是小寶兒也不要,那咱們也只好拿走了。”便真的拿了肚兜去問小寶兒,小寶兒咿咿呀呀地拽過去往嘴裏塞。四姐忍不住“噗”地一聲叫她給怄笑了。阿寶暗暗得意,與桑果兩個愈加賣力地做活。晚間又厚着臉皮留在四姐家吃了頓晚飯,四姐雖依舊板着臉,對她們不理不睬,但難聽話卻是一句也未說。兩個人回府時都如同撿了銀子般興高采烈。
阿寶連日地早出晚歸,日日泡在四姐家裏,幫着帶孩子、洗尿布,做家事,每每回到渡月居時,早已累的筋疲力盡,倒床就睡,也沒察覺錦延已有三五日沒有到渡月居來了。
Advertisement
如此又過了兩日,錦延過來了。恰好阿寶今日回來的稍早些,正坐在葡萄架下跟着桑果學裁衣裳。她從前不大會針線,如今用心跟着桑果學了幾日,倒也縫了幾個有模有樣的圍嘴。
錦延在葡萄架子旁站了許久,直到毛球從院外跑過來往他身上撲時,阿寶這才裝作剛發現他、又被他吓了一跳、險些兒紮着自己的手的樣子來,口中“哎呦”了一聲,拍了拍心口。
這陣子四姐臉色漸漸地好了許多,因此阿寶也心情不錯,連帶着也大度許多,便先向他笑了一笑,才開口問:“周将軍你老人家貴足踏賤地,不知有何貴幹?”又嗔怪桑果道,“我沒留意到,難道你也沒看到麽?讓上了年紀的人站了這許久,若是他回去腰酸背痛,累出個毛病可怎生是好?”
桑果見她出言不遜,怕受了牽連,連忙收拾了針線筐,急急退回到偏屋去了。
錦延并沒動氣,只是笑笑,道:“你拿了我的書,卻總是不記得還。”俯身從阿寶手中将縫了一半的小襪子拿過去,左右看看,又幽幽道,“你還從未給我縫制過一件衣裳呢。”
阿寶哼了聲,道:“橫豎你有許多老婆,別人不去說,單說阿嬌,她從兒小手巧,論起來,便是十個我也抵不過她一個。”言罷,從一堆碎布頭裏摸到一本《博異志》,擡手便往他身上扔去。
錦延沒有接書,卻順勢捉了她的手,将她腳不着地地拖入房內,再擁她入懷,深深凝視許久,微不可聞地輕嘆了口氣,道:“你是你,她是她。”
阿寶冷笑道:“你也不必為難,我知道,阿嬌在你心裏原是不同的。這是我親耳聽到的,再不會錯的。”
錦延沒說話,只是将她擁得更緊些。阿寶到此時心中才慢慢湧上來些許委屈與酸楚,靠在他懷中無聲地掉了一會眼淚,又把眼淚鼻涕都蹭到他的衣襟上,嘟囔道:“不許你娶小老婆回來了。”
她沒說那個“再”字,他知道她是什麽心思,心內微微嘆了口氣。
這幾日日頭甚好,不冷也不熱。阿寶摘了許多早熟的枇杷,拖了個躺椅,躺在後院的竹林裏曬太陽,看閑書,慢悠悠地吃着枇杷。
桑果大約是在外頭聽了什麽閑話,回來便苦口婆心勸她家小姐道:“你如今年歲也不小了,總要有個名分才好!別的不說,将來若是有了小娃娃,到底算怎麽一回事呢?将來小娃娃追在你後頭喊娘親,府內一衆人等還稱呼你為寶姑娘,豈不要笑掉人家大牙?你以為你躲在渡月居內,府內人就不知道他夜宿哪裏了麽?”
阿寶不愛聽這些話,賞她一記白眼,道:“你如今也是什麽混話張口便來了,不愧跟了我這幾年。”又破罐子破摔道,“我偏要一輩子無名無分地跟着他,你怎麽着吧?”
桑果為難地嘆了回氣,又道:“唉,其實,我覺得倒是你和他才像是尋常過日子人家的夫妻呢。”
阿寶“咦”了一聲,奇道:“這話怎麽說?”
桑果微微笑道:“我總覺着他對你與對夫人、二小姐不同,你們兩人一時吵,一時打,一時惱,一時又和好。雖然吵鬧起來看着吓人,但從前在莫府時,我看左鄰右舍都是這樣吵吵鬧鬧地過日子的,因此我才說,你們兩個倒像是正經過日子的兩口子。”
阿寶若有所思,半響不言聲。
桑果又試探着問:“你可是顧忌二小姐?二小姐從前便是心思重的性子,如今的心思讓人更是難以捉摸……不過,就你與他成了夫妻這一事來說,我看她倒是高興得很。”
阿寶笑了笑,道:“桑果,你知不知道,其實,只有阿嬌才和他是正經兩口子呢,我與柔安姐姐,說不定都是陪襯而已。這個名分,不要也罷。”
桑果聽她聲音隐有悲傷,不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由得又嘆了許多的氣。
阿寶過了許多日後,又帶着毛球去錦延的書房找書,她有意無意地再去找那本《九章算術》時,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但這次卻又被她在書架上找着一個之前從未見過的精巧碧玉瓶。她一時好奇心起,拔掉木塞,立刻聞到一股撲鼻藥香,瓶內裝的是墨黑藥膏,藥香中又隐隐含有一絲甜味兒。阿寶用指尖挑起少許,在手背上仔細塗了,片刻,那一塊肌膚便有些微微發熱。阿寶吓了一跳,忙問錦延:“這是什麽?”
錦延正在看書,聞言擡頭,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于人道這一事上……本将軍我近來覺得還可以再精上求精、更上一層樓些,正好前些日子尋訪到了一個江湖奇人,請他給我煉制了這瓶藥膏,據說服用後……”對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笑了一笑,話卻不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桑耐不住寂寞,上周已經簽約了,下周不管排了什麽榜,都請各位親能支持,謝謝~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