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長安将阿寶送到鴛鴦樓內,交代清楚後便要離開。阿寶眼淚汪汪地拉着他的袖子,道:“長安哥哥,你好歹與他們說一聲,不要打我罵我。”
平安掰開她這只手,她那只手便扯上來。長安一時哭笑不得,他跟着錦延,便是殺人的事也不知道做了幾遭,偏不知道和阿寶這樣的人如何打交道。終究有些于心不忍,同她道:“你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條小命,從此便老老實實的罷。将軍不許你贖身,你若是聰明,便該聽話些,只有如此,今後日子才能好過。”
阿寶仍不放手,又扯了他的袖子擦眼淚。長安無奈,便叫鴛鴦樓內管事的過來,含糊交代道:“這姑娘是将軍吩咐送來的,還請照看些。”
那管事的忙笑道:“這個無需您老人家說,鴛鴦姐姐是最最和善不過的。從不無故打罵姑娘們,您老人家放心吧。”
阿寶便住進了寶華閣,連名字也是現成的,李寶寶姑娘是也。起初衆人得知她原是莫家小姐扮作的燒火工,紛紛咋舌不已,但青樓這種地方,多得是奇人異事。也不過嚼了三兩日的舌頭,便無甚趣味了。
李寶寶姑娘初進青樓,既不哭也不鬧,吃得多,睡的香,只是一提“接客”二字,便立即裝病裝死。她這套伎倆毫無新意,才裝了兩次,便被關入柴房,斷了飲食,因長安交代過要照看些,也未被打罵折辱。
錦延時隔大半個月又去了鴛鴦樓,鴛鴦姐姐迎上去,嬌嗔了他好一陣,待花廳裏落座奉茶後,又問他是否要見寶寶姑娘。錦延正待要問她寶寶是誰,鴛鴦姐姐又自顧自笑道:“将軍府裏送來的那個姑娘,當真是個有趣人兒。”
錦延方才想起,她口中的寶寶姑娘原來是莫阿寶,遂問:“她如今怎麽樣?”
鴛鴦姐姐道:“她裝病不願接客,我便命人将她關到柴房裏,不給飯食。一般她這樣的女孩兒,只消關起來餓上個兩天便乖乖聽話了。到了第三天上,我親去看她——我的天爺!她面紅齒白,臉色好得不得了,哪裏是餓了三天的樣子?我還當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誰料竟是竈房裏的廚子每日偷偷送飯食給她。我這才想起來,她是在我們竈房做過小工的。我們竈房的那個王大廚被她迷得三魂五道,她跑的那幾日,王大廚幾乎要死過去了——”
錦延笑笑,想了想,道:“便見見她也好。”
阿寶聽說是周将軍要見,倒不裝了,溫順地由着兩個婢女忙忙收拾打扮,又叮囑道:“既是見貴人,不好弄那些便宜破爛貨插戴,好歹給我弄些真金白銀的釵環戴戴。”
那兩個婢女高興不已,拍手道:“姑娘若是早些兒想通開竅,也不至于被關那幾天。”當下忙将首飾盒裏的釵兒環兒給她插戴了滿頭,打扮的花團錦簇。
待收拾妥當,阿寶又拎着裙裾要去小解,婢女便一連疊聲地催促她快些,阿寶賠笑道:“好姐姐,莫要急。我從小一心慌便要小解的。”
到了前頭花廳,牡丹已然在座,見了她進去,眼皮也不擡一下,只冷冷地看着她。她大大方方地上前施禮,道:“見過将軍,将軍萬福。”似是頭一次見到的客人。又給牡丹及鴛鴦姐姐施禮,兩人但笑不語。她不敢落座,站在幾人下首,垂首侍立。
錦延單手支頤,眯起丹鳳眼,笑問:“可學會些什麽才藝了?”
阿寶想了想,并沒有拿得出手的才藝,便搖頭慚愧道:“不會……”又羞怯怯地淺笑道,“不知将軍愛些什麽,奴家定當潛心修習。若将軍不嫌棄,今後來看牡丹姐姐時,也務必叫上奴家伺候。奴家從前不懂事,今後再不敢淘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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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是要看她怎麽憔悴難過的,及至見了面,卻發現她面紅齒白,竟是比前幾日圓潤了許多。今日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臉皮能厚成她這樣,當真是不容易。
他手指輕叩桌面,冷眼看着她,并不說話,驀地一眼瞥見花廳外長平不知何時到來,正與長安低頭說話,丹鳳眼不由微微眯起,想了一想,将手邊的茶端起一飲而盡,起身向牡丹道:“今日有事,恐要先走了。”
牡丹見他面上不動聲色,手端起茶杯時,水卻微微晃動,差些兒潑灑出來。倒似是心底着慌的樣子,還未及問他下次何時再來,他已急急出了花廳。
長平見錦延露面,便上前躬身行禮。錦延微微颔首,道:“這段日子你辛苦了。可有消息?”見長平左右看看,便自失一笑,揉揉眉心,道,“倒是我心急了。還是回府細說吧。”
牡丹咬了咬牙,起身便走,經過阿寶面前時,揚手就是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打在阿寶臉上。阿寶提防不及,生生受了。牡丹冷哼一聲:“賤人。”揚長而去。
跟着阿寶的兩個婢女倒有些憤憤不平起來,自己的姑娘好不容易想開了,要發憤圖強搶客人,本來做這個營生,靠的便是臉蛋手段。青樓之中,難道還要講究你謙我讓麽?
鴛鴦姐姐卻慢慢在阿寶面前款款落座,撣了撣袖子,方板着臉,對尚捂着臉發愣的阿寶厲聲喝道:“跪下!”
阿寶不解何故,慢慢跪在她面前。鴛鴦姐姐又喝道:“手攤開!”阿寶臉色霎時發白,手忙忙縮回袖子,卻已是來不及了。兩個婆子上來,一邊一個,将她的手拉出來,一根一根掰開手指,她左手心裏赫然躺着一支尖頭銀簪,兩個婆子齊齊倒吸了口冷氣。
鴛鴦姐姐低聲冷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家幾斤幾兩重,就想要刺殺他。他若能被你這樣的人刺中,他也就不是護國大将軍了,那護國大将軍的名頭便能論斤買了。”
阿寶跪地不語。鴛鴦姐姐着實嘆了口氣,又來拉住她的手,道:“你既到了這裏,便乖乖認命罷。我雖好說話,卻不能眼睜睜地看你連累我鴛鴦樓。若你今後聽話,我自然好好看顧你;若你再不識好歹,打殺你還是輕的,我能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這條小命還要不要,全在你自己。你與我好好說,今後還敢不敢做這等不要命的傻事了?”
阿寶慢慢搖頭。
鴛鴦姐姐便笑道:“這才是好孩子。你且回去反省兩日。這個月是觀音菩薩生日,我吃素,不想打罵人,你莫要再惹我生氣。
牡丹心緒不佳,回屋子後摔摔打打,又罵了一回婢女。忽聽外頭來報,說那陸公子又來了。牡丹心裏賭着一口氣,便讓人請那陸公子到牡丹樓來。
陸公子大約是怕今日吃虧,因此帶了一大串婢女惡奴進來。牡丹見一堆男男女女不倫不類的隊伍簇湧進來,不由得着了慌,心裏後悔不跌。她的兩個婢女剛要上前說話,早被陸公子手底下的人叉了出去,又反手将門上闩,那陸公子方大喇喇地落了座,他身後跟着的一堆人便圍在他兩旁,紛紛地四下打量。
牡丹心中七上八下,只得上前施禮,陸公子視若未見,只撇嘴道:“你這屋子倒也不俗。”他一說話,聲音便漏了餡兒,分明是女子的聲音。
他身後跟着的一個面相刻薄的婢女道:“這人也是一副狐媚子樣兒。”
牡丹心裏狂跳了一跳,眼神便透漏出驚慌來。
陸公子便哼了一哼,似是自言自語道:“與那賤婢倒是一模一樣。”那婢女忙要附和,陸公子便蹙眉訓道,“無需你多嘴,我自己難道沒長眼睛麽?”又轉頭向牡丹冷笑,“你架子倒大,竟敢拿腔作調拒不見我,又借了周錦延的名字來壓人。”
牡丹聽他直呼周錦延大名,吓了一跳。陸公子身後的一群婢女紛紛摩拳擦掌:“讓奴婢們來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賤人。”
陸公子揚手制止,向牡丹道:“将你如何與周錦延那厮相識,你如何勾引他——從頭至尾一一如實說與我聽。”
牡丹駭笑道:“私密之事,豈可随意說與人聽?奴家鬥膽問一句,公子莫非是将軍夫人所扮?”
那陸公子便慢慢紅了臉,低下頭查看自己胸前,發現仍是一抹平,方狼狽喝道:“你怎會知道我是女子?快休與我提将軍夫人,她算什麽東西!我不是将軍夫人也問得你!”
她身後的那個刻薄婢女也道:“她們做的這等營生,不但一眼識得了男女,只怕連人家腰裏別了幾兩幾錢銀子也能一眼看出來呢。”餘下的人聽了,便紛紛哄笑。
牡丹自小被衆人寵着哄着長大,頗有些傲氣,當下受辱不過,紅了眼眶,道:“我這裏原是腌臜之地,還請衆位速回,免得髒了腳。”
那女扮男裝的陸公子便冷笑道:“你還頂嘴?我勸你老實回話是正經,免得挨了一頓打還要回。”她身後的人便惡目相對,甚是吓人。
牡丹當下也冷笑道:“小姐分明出自大戶人家,為何要打聽這等事體?這天底下,我只知道有一人愛打聽周郎之事——”話及此,陸小姐及她身邊的人神色大變,牡丹心中快意,拿眼睨她,“陸小姐可聽聞過那天下聞名的柔華郡主之事?當真令人好笑——”
柔華再也忍耐不得,三兩步沖到牡丹跟前,猶如發癫,喝罵道:“你這賤婢,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你找死不成?”一把抓住牡丹的發髻,一手從腰間抽出一根細巧皮鞭,她便用皮鞭的柄往牡丹身上左右開弓。
牡丹也硬氣,竟一聲不響。柔華打得累了,她身邊的婢女便上前道:“郡主,這賤人竟似不怕皮鞭,奴婢倒有個法子治治她。”
柔華道:“說。”
那婢女道:“她們這等靠臉吃飯的賤婢,最愛惜的便是那張臉。不妨将她的臉劃上幾刀,再将她眉毛及頭發都剃光。再把她眉心的痣也剜掉。看她還傲不傲?”
柔華笑道:“好法子。”
那婢女便要找家夥動手,牡丹駭極,若是別人,大約只是說一說吓人,這柔華郡主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便是周郎只怕對她也無可奈何,當下哭道:“郡主既能尋到我,難道竟不知道周郎他已有了新歡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