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ND
然而時亦南帶走他的行李後并沒有走遠, 他坐在自己的車裏,在一棵樹下遙遙望着白一塵的別墅, 望着他二樓卧室的那盞燈。
雨在夜裏逐漸變得大了起來,敲打在車頂和玻璃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時亦南一個人坐在車裏,幾乎要被這蕭索的孤寂所吞沒,即使他打開了車頂的暖燈也沒有任何作用。
忽然間, 時亦南就想到,大概在別墅裏的白一塵也是這樣的吧?
他想要等到白一塵卧室的燈滅後再離開, 可是一直等不到,那是不是意味着白一塵早就睡了, 只是他也怕冷, 怕一個人會很寂寞, 所以不想關上溫暖的燈。
而夜裏那麽冷,如果他晚上踢了被子,他不在白一塵身邊,沒有人給他掖被角,他會着涼的吧?
時亦南胡思亂想地想了很多東西, 他根本沒有辦法停下自己的思緒,他一直停留在這裏,似乎這樣做就可以把這個夜晚無限拉長,只要天不迎來黎明, 他就可以不離開這裏, 不離開白一塵。
但時亦南最後還是走了。
他沒有開車去尋找酒店住下, 而是到予安路路口處的收藏品畫室附近轉了一圈,他看到不遠處私藏品酒吧的燈還亮着,就撐着傘走了進去。
這個點酒吧裏已經沒有什麽客人了,宋玉珩在吧臺前擦着酒杯,餘光瞥見藍白格子傘的影子時還以為是白一塵來了,誰知道傘一放下,底下的人卻是時亦南。
“時先生?”宋玉珩驚詫地喊道。
時亦南将傘放進門邊的傘桶裏,走到吧臺前坐下,和宋玉珩打招呼道:“宋老板。”
“你們分手了?”
宋玉珩很奇怪,他思索着這個點時亦南為什麽會在外面晃蕩,而不是在白一塵的身邊,不過僅僅幾秒後他馬上就想出了答案——除了分手,還能因為什麽呢?
所以他也立刻問了出來。
“嗯。”時亦南見吧臺櫃上還有一瓶沒有放回櫃子裏的酒,便拿了過來,倒了一杯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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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真的分手了啊。
宋玉珩驚訝之餘,卻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畢竟白一塵愛時亦南愛得那樣深,分手對他們來說,就好像是一件永遠也不可能發生了的事。
宋玉珩忽然間想到了什麽,有些緊張地問他:“為什麽分手?”
時亦南一邊喝酒,一邊睨了他一眼,笑道:“還能因為什麽?我今天下午去畫室找他的時候,看到他和時亦鳴在接吻……”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和他分手的嗎?”宋玉珩激動起來,一向冷漠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住,抓住時亦南的衣領質問道。
宋玉珩無法想象,如果時亦南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和白一塵分的手,那白一塵該得有多難過?他是想白一塵和時亦南分手,只是他希望的是白一塵愛上另外一個人才和時亦南分的手,而不是因為時亦南看到白一塵和別人接吻所以提出分手。
“他只是——”宋玉珩想要替白一塵解釋。
“他認不出我了,我早就知道了。”時亦南卻打斷他的話,“也是你告訴時亦鳴這件事的吧?”
宋玉珩頓住,沉默了幾秒,他坦誠道:“是,就是我說的。”
“厲害。”時亦南似乎有些醉了,他笑着給宋玉珩豎起大拇指,“知道他病的人不多,夏醫生不會松口,樂棟好歹我們也做過幾年同學,他沒那麽無聊,就只剩下你了……宋老板,你可真是玩得一手好陰招。”
時亦南又喝了一口酒:“你也真是心大,寧願讓時亦鳴和他在一起,也不願意他和我在一起。”
宋玉珩承認:“是,時亦鳴比你好千萬倍,他不像你,我寧願幫他一把,讓一塵和他在一起。”
“不會的,一塵不會和他在一起的。”時亦南笑着搖頭,“一塵和我說了,他只愛我一個人,他這一輩子……都只會愛我一個人……”
時亦南嘴裏一直在重複這幾句話,說到後面,他眼眶又紅了,放下酒杯怔怔地望着裏面的酒液,緩緩道:“可是他如果真的和時亦鳴在一起了就好了,這樣的話,我也可以學他一樣欺騙自己,告訴我他也許就是故意在氣我,報複我,想看到我後悔的表情,所以……他也許還是在乎我的。”
“可是他沒有,他不會給時亦鳴一點希望,因為他擔心時亦鳴深情錯付,變成第二個他。”時亦南閉上眼睛,低低地笑了起來,“他也不給我欺騙自己的機會,他沒有愛上其他人,他就只是愛我,以前愛我,以後再也不會愛我了……”
宋玉珩沒有接話,因為他無法判斷一個喝醉了的人說出的話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時亦南酒杯中最後的酒一飲而盡,和宋玉珩說:“宋老板,你也別擔心,我今天過來只是想謝謝你,我謝謝你也替一塵謝謝你。謝謝你讓他擺脫我這個人渣,從今以後,他就可以真的快樂起來了,哈哈哈……”
時亦南笑得幾乎停不下來,他問宋玉珩:“宋老板,我要走了,夜裏涼,一塵讓我早點找個地方休息,這瓶多少錢?”
“不要錢,我打烊了。”宋玉珩說,“這杯酒算我請你的。”
“宋老板是個爽快人,那祝你生意興隆。”
時亦南笑着離開私藏品酒吧,沒忘記帶上那把藍白色的格子傘,但是他卻沒有撐開,而是就那樣徑直地走入雨中,任由臉上冰涼與溫熱交纏縱橫。
第二天,白維歡來上班時剛一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就聞到一股濃重酒味,他順着酒味走到休息室門前,一開門就愛看到了裏頭西裝都沒脫就倒在床上睡着的時亦南。
他渾身酒氣,身上還有着雨水捂過一夜後的腥土氣息,白維歡跟了他那麽多年,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狼狽的樣子,連忙走過去叫醒他:“時總?時總?”
時亦南好半天才睜開眼睛,宿醉使他頭痛無比,靠着床頭緩了一會才完全清醒過來。
白維歡小心地問他:“您怎麽在這裏?是……和白老師吵架了嗎?”
“不。”時亦南頓了頓,說,“我們分手了。”
說完,他就打開帶來的行李箱,随便拿出一套衣服走進了浴室。
白維歡則是整個人都愣在原地,半天沒能反應過來時亦南在說什麽——他不懂,為什麽昨天還是好好的,忽然間就分手了呢?他們的婚禮都準備了一半了啊。
但他看着時亦南那蕭索孤寂的背影,卻也明白,他們是真的分手了。
時亦南從浴室出來之後,白維歡和他彙報道:“時總,之前您說的請柬……已經全部做好了,要怎麽處理?”
他們都分手了,那做好的請柬,估計也用不上了吧。
然而時亦南想了想,卻說:“留着吧。你去幫我看看南城有沒有合适的別墅,靠近予安路那邊的。”
“您要買新房子嗎?”下意識地問完之後,白維歡又覺得自己是白問了,偏偏還要踩時亦南痛處一次。
不過時亦南倒是沒有說什麽,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白維歡也不敢再說了,只是離開辦公室之前,他回頭看了時亦南一眼,而那個男人只是怔忡地望着無名指上的白金戒指,用手指輕柔而眷戀地摩挲着它。
在這此後的幾天裏,時亦南出奇地平靜,他直接就住在了辦公室旁的休息室裏,每天也盡心地打理自己,出現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嚴肅冷漠的模樣,和以前沒有多大差別。
他仿佛變成了一臺只會工作的機器,只有獨自撫摸戒指的時候,他的目光是有溫度的,即使他表面平靜無比,但白維歡卻覺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或許曾經有過一場山崩海嘯,那場災難使得時亦南的世界分崩離析,只留下一個叫做白一塵的名字。
幾天後,葉婉香打來了一個電話,她又換了個號碼,時亦南沒注意就接起了——
“時亦南!你和白一塵分手了是不是?”葉婉香在電話那頭都快氣瘋了,“我早就告訴你了,他只是為了你的錢,他把時氏拿到手,就把你直接給甩了!”
時亦南說:“我以前把時氏拿到手的時候,也把他甩了。”
葉婉香被他噎得說不出話,停頓了幾秒又罵道:“瘋了瘋了,你真是瘋了!你就是個瘋子!”
時亦南這次沒有接話,他靜靜地聽着葉婉香罵了許久,然後問她:“罵完了嗎?我要繼續工作了。”
“你還有心思工作?!你快點把時氏弄回來啊!你怎麽這麽沒用?要是亦北還活着,他絕對不會像你這樣,要是——”
“要是我死了就好了。”時亦南替她把話說完,“可是我不能死,一塵的公司還等着我去打理。”
挂斷電話後,時亦南靜靜地看了會手機,然後顫着手指打開收件箱,裏面還有白一塵給他發的短信——
[公司事情忙嗎?你下午好像心情不是很好,晚上回來吃飯嗎?我給你做南瓜甜羹030]
[回來的,寶貝,你不用做,我晚上會早點回來的,我做就好了。]
[好,那你早點回來。]
[嗯,我愛你。]
[我也愛你。]
讀完一遍這些短信,時亦南笑了起來,手指輕輕撫過那個“030”的表情,眼眶又變得有些紅。
但是下一刻,手機又打進一個電話,是花店老板張瑜打過來的。
時亦南看到這個名字時差點沒想起這個人是誰,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他就是做花瓶的那個花店老板。
“喂,時先生嗎?”
時亦南回答道:“是的。”
“噢時先生,你的花瓶做好了啊,你什麽時候有空過來取一下吧?”
“我今天就有空,我現在過來拿吧。”時亦南馬上道。
“好好,那待會見啊——”
挂斷電話後,像是偶然又像是巧合,外面又下起雨來了,雨聲沙沙的,十分溫柔,時亦南坐在轉椅上發了會呆,沒有拿車鑰匙就出門了。
他要坐公交車去花店。
那家花店恰好在南城大學附近,坐17路公交車就可以到達。
時亦南投幣上車後急着找座,而是拎着藍白色的格子傘擡頭朝車廂裏望了一眼,車廂裏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人,但是第七排靠窗的那個座椅卻是空的。
八年前,白一塵就是坐在這個位置上的。
時亦南選擇坐到了這個位置的前一個座位處,只是他坐下後還是沒忍住回過頭,朝空蕩的座椅上看了一眼,下車路過這個座椅時也微微停頓。
他多麽期望現在會有個叫白一塵的青年會坐在這裏,他會把這把藍白色的格子傘遞給他,然後那個青年會在下車的時候偷偷牽住他的手。
“花瓶做好了,小心保存,別再摔碎惹你愛人生氣了。”張瑜笑着把那個花瓶遞給時亦南,“拿去給他道歉吧。”
“我在瓶底刻了首小詩,你就說是你讓我刻的,他看到後一定會原諒你的。”張瑜最後又補充道。
花瓶周身透明,是玫瑰葉般的深青色,高頸圓肚,幾乎和以前那個一模一樣。
時亦南聞言将花瓶翻轉過來,瓶底果然有一首三行情詩——
I always remember that day,
when I met you,
I love you.
我一直都記得那一天,
我見到了你,
我就愛上了你。
時亦南怔怔地望着花瓶,眼裏有水光閃動,他問花店老板:“花瓶多少錢?”
張瑜說:“不收你錢,我看到你的戒指了,你們要結婚了吧?算我送你們的結婚禮物。”
時亦南沒有回答他前一個問題,而是說:“那賣我一枝玫瑰花吧。”
“行。”張瑜爽快地給他剪了一朵含苞微綻,開得最漂亮的卡羅拉玫瑰。
時亦南載着那個花瓶去了白一塵的別墅。
走到別墅門前時他忽然想起這個時候白一塵應該還沒回來,而他先前拿着的別墅鑰匙分手時白一塵也沒要回去。
不過時亦南沒有開門進去,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玫瑰與花瓶,小心地将它們放在白一塵門前的臺階上,撐着傘靜靜地看了會它們,随後就要離開。
但是他剛轉過身,他背後的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
時亦南回過頭,白一塵就站在門口處望着他。
兩人凝望片刻,白一塵垂下眼睛,看到地上的花瓶,捧起它,輕聲道:“和以前那個一模一樣。”
“是的。”時亦南說,“青色的花瓶裝玫瑰是最好看的。”
白一塵笑了笑:“謝謝。”
時亦南也笑了起來,溫柔地望着他:“不客氣。”
但是下一瞬,時亦南就怔住了,因為他瞥見白一塵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他也沒把戒指摘下來。
“我最喜歡玫瑰花了。”白一塵說着,下一秒卻說了句與它毫不相幹的話,“我想你了。”
而時亦南的眼淚,也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剎那落了下來,他回應白一塵:“我也是。”
“我們複合吧?”白一塵問他,“已經分過一次手了呀,婚禮都準備了一半了吧?我還想在今年冬天的時候結婚呢。”
時亦南滿面是淚,笑着點頭,沒有絲毫猶豫道:“好。”
白一塵又問:“你真的還要和我在一起嗎?”
“要。”
“我可能已經不愛你了,我只是愛以前那個時亦南。”
“沒關系,我可以是最像他的。”
“我可能連以前那個時亦南也不愛,愛一個人并不是喜歡他什麽樣子,而是他這個人,所以我大概只是愛你的臉。”
“不愛我也沒關系,我愛你就好了。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我就離開,等你想再和我在一起時,我又回來。”時亦南說。
白一塵想了一會,蹙眉問他:“要是我永遠也不想了呢?”
時亦南勾着唇角:“那我也會永遠愛你,永遠等你。”
白一塵沉默着,他眨了眨眼睛,眼淚同樣争先恐後地從他眼眶中滑落,吸了吸鼻子,他又說:“你騙過我一次,但是我還是想相信你,你不要再騙我了。”
“不騙你,以後都不會再騙你了,這是真心話。”
白一塵“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流着淚朝時亦南擡起雙臂:“我不愛你了。”
時亦南走過去緊緊擁住他,在他耳邊低喃道:“我也愛你。”
我愛你。
——我也愛你。
我不愛你了。
——我也愛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