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葉婉香不可否認, 在白一塵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确實心顫了一下——那是一種她很久以來都沒有過的情緒,恐懼。
也許她在心底還是留戀着她這個兒子的, 畢竟血緣是這世界上最親密的紐帶,相愛的人還能說分開就分開, 但是血緣卻不是說割舍就能割舍去的。
但是那種情緒轉瞬即逝,葉婉香更多的還是憤怒, 憤怒于白一塵的狂妄和不屑, 也有些欣喜, 欣喜于她終于抓到了白一塵的把柄。
葉婉香一直覺得時亦南對白一塵迷戀不過是因為白一塵太能裝了,他裝得溫柔深情,為了時亦南還可以自殺,可那叫自殺嗎?他所做的這一切不過就是因為時亦南現在有錢了,她得讓時亦南知道白一塵根本不是真心愛他的。
葉婉香拉開門想要把時亦南找過來聽聽她的錄音,聽聽白一塵都說了些什麽, 結果她一拉開包廂的門,就看到面無表情站在門外的時亦南。
他應該是真的聽白一塵的話去找茶館老板要了冰塊來敷臉,臉上的巴掌痕跡已經看不太出了,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門外站了多久, 有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你回來了?那剛好,你快來聽聽這個人都說了些什麽——”
葉婉香伸手想要去拉時亦南的手臂, 但是時亦南微微側身就躲開了她的觸碰, 淡淡道:“我都聽到了。”
時亦南繞過葉婉香, 徑直走到白一塵的身邊去牽他的手, 唇畔帶着淡笑, 低聲說:“我敷過臉了,我們走吧。”
葉婉香看着時亦南這表現完全不敢置信:“你都聽到了?”
“你聽全了嗎?我這有錄音,你聽——”
“我不想聽。”時亦南打斷她的話,冷冷道,“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了,一塵喜歡我的錢,他就是把我所有的錢都用來燒火玩,只要他高興,我也就高興。”
“這麽說……”葉婉香氣得連手都在輕輕打着顫,“你真的把時家所有股份都轉給他了?”
時亦南承認:“嗯。”
葉婉香一時無法接受這個消息,抽了口涼氣身體搖晃着就要往後摔倒,但是白一塵和時亦南都沒有去扶她的打算,只有暫時站在她那邊江恩淑見狀連忙扶住她:“伯母您沒有事吧?”
“時亦南……你是瘋了嗎?”葉婉香捂着胸口,幾乎都說不出話了,“你怎麽那麽賤!他明明就不愛你,你還像條狗一樣聽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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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塵,我們走吧。”時亦南不想再待在這裏了,出門前忽然想到什麽,轉頭對江恩淑說,“江小姐你那邊的錄音最好也删一下,你的不知道是第幾個前男友的一個人在我這裏上班,他手上應該有不少你的照片。”
“你也在錄音?”葉婉香聽到時亦南這麽說,馬上就看向了江恩淑,語氣不善道,“你錄音想幹什麽?”
江恩淑好心好意扶了她一把,現在卻被倒打一耙,想了想葉婉香也沒什麽利用價值了,幹脆就抱着胳膊挑明了說:“怎麽?你該不會以為我真想嫁給你兒子吧?別搞笑了,有你在,我嫁條狗都不會嫁給時亦南。”
葉婉香當然也不至于那麽蠢,江恩淑太強勢,她不好控制,今天她和江恩淑搭上線不過就是為了刺激白一塵,讓他說實話,即使白一塵和時亦南真的分手了,她也絕對不會同意這個女人進門,結果現在卻被江恩淑撕破臉皮的嘲諷,葉婉香哪咽得下這口氣?馬上就作勢要去扇江恩淑耳光,還邊罵道:“你以為你又算什麽?騷成那樣整個南城有哪個男人沒上過你?一只雞還想進我時家?!”
“你說什麽?!”江恩淑被推搡了一下腰撞到了茶桌,又被葉婉香這樣罵,她脾氣不比葉婉香好到哪去,兩個女人就這樣互相打罵了起來。
時亦南不想看她們兩狗咬狗一嘴毛,牽着白一塵的手離開了茶室,結果剛出門白一塵就笑了起來,和時亦南說:“她以前也罵過我是鴨子,要是你真的娶了江恩淑,那是不是雞鴨你都娶進門了?”
時亦南猛地停下腳步,語氣有些嚴厲:“別這樣說自己!”
白一塵也跟着他停下,擡眸目光淡淡地望着他。
時亦南閉了閉眼睛,啞聲道歉:“對不起……我語氣不太好。”
明明在白一塵打他一巴掌的時候,他沒有生氣,在包廂外面聽着白一塵和葉婉香說那些話的時候,他也沒用生氣,可是現在聽到白一塵這樣貶低自己,他卻莫名地煩躁起來。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因為白一塵不該是這樣的——說話綿裏藏針含沙射影,而他卻偏偏讓白一塵成了這樣的人。
可是想到白一塵最後對葉婉香說的那句話,時亦南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一塵……你是不是,真的很恨葉婉香。”
白一塵沒有回答時亦南的問題,只問他:“你是不是把葉婉香每個月的生活費,都降到了五千?”
“是。”時亦南應道,這也算是變相承認他已經知道葉婉香曾經做過的那些事了,畢竟五千這個數字,對于他們兩人都來說都有着特殊的意義。
“五千,這麽少啊,那她應該挺生氣的。”白一塵掂量了一下這個數字對于葉婉香那個層次的人來說,恐怕還不夠她一天的消費。
“不少了。”時亦南說,“對于普通人來說,已經很多了。”
“你是從什麽時候起這樣做的呢?”
“上個月。”
白一塵看向時亦南,他勾了勾唇角,垂下眼眸說:“亦南,你知道嗎?我最艱難的時候,我沒有工作,也沒有存款,每天就能買一個口味的最便宜的泡面,天天吃。為了保證不營養不良,我每周周末還得花巨款買兩袋綠豆芽,煮熟了放點鹽直接吃掉。在那段時間裏,我每個月還得給楊孝和打五千塊,因為那是我答應他的。”
“而這一切——也都是因為你答應葉婉香的‘要求’,在你離開我之後發生的事。”白一塵反問他,聲音很平靜,裏面沒有一絲情緒起伏,“你覺得,我恨不恨她呢?”
時亦南張口,嘴唇微微顫着,似乎是想說對不起,卻又說不出口。
因為遲到的道歉,永遠都是最沒用的。
他現在每個月只給葉婉香五千,看似捏住了她的把柄,确實急得她跳腳,也讓她受到了懲罰,可是這樣的“懲罰”,不管是對葉婉香還是對他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
“我的确很恨葉婉香,我做不到不恨她。”白一塵幹脆直接承認了,“我非常地恨她,甚至比恨楊孝和還要恨她,因為……”
“……她曾經讓你離開我。”最後一句話裏,白一塵的聲音裏帶上了些委屈。
“我……”時亦南下意識地張口,嗫嚅半天卻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解釋。
而白一塵也不想聽時亦南的任何借口,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眼底卻反複藏着洶湧的暗潮,而他就這樣仰着臉,把這樣的眼神直直投入時亦南的眼中:“你上次和我道歉時說,你之所以和我分手是葉婉香要求的,你沒有其他的選擇,我也相信你的确沒有,即使你沒和我說過,我也知道你一定警告了葉婉香,讓她不要來找我的麻煩吧。”
時亦南喉結上下滾動,沒有說話。
所以白一塵又問了一句:“是不是?”
時亦南馬上回答道:“是。”
“你居然會覺得……不,你是在自欺欺人,覺得葉婉香會聽你的話。”白一塵聞言就笑了,“那我情願你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些話。”
“我希望你是真的想要和我分手,不拖泥帶水,不藕斷絲連,沒有任何感情的殘留,也不用管葉婉香在你走後是怎麽對我的,這樣——”白一塵頓了頓,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悲哀,“我起碼可以告訴自己,你就是故意對我不聞不問的,我也不用每天欺騙自己,你不回來幫幫我救救我只是因為你什麽都不知道,而不是你不想知道。”
上個月時亦南才開始這樣做的,那代表什麽呢?
代表他回來之後也不知道曾經發生過的這些事,就能心安理得的和他在一起,直到葉婉香做的這些事東窗事發之後,他才去這樣做,試圖亡羊補牢。
這也足以證明,時亦南在離開之後,真的是故意不去打聽一切有關于他的消息,希望這樣就可以什麽都不知道,不用背上任何心理負擔。
可是這些事時亦南不敢開口,不敢讓他知道,他就真的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知道嗎?
“你說你是愛我的,那你怎麽可以什麽都不知道?”白一塵問他。
時亦南僵直地站在原地,臉色慘白,垂在身側的手輕輕顫着,白一塵的質問讓他在崩潰和瘋狂的邊緣徘徊,有那麽一剎時亦南也覺得自己快瘋了,他完全無法思考,也組織不出任何語言說話,他只有無力和絕望,似乎不管他怎麽去做怎麽去彌補,都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如同流逝的時光無法重來,消逝的生命無法挽回,他和白一塵永遠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不能回去了,那他們還要怎麽繼續在一起。
“你哭了。”白一塵忽然擡手,撫上他的臉龐。
時亦南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又流淚了。
“我的話讓你這麽難過嗎?”白一塵輕輕蹙起眉,似乎有些哀傷,“其實說出這些話的我也很難過,但是你看,我哭不出來,因為我現在已經不習慣在你面前流淚了。大概是因為我想在你懷裏哭一場的時候,我們卻相隔千萬裏遠。”
“一塵……一塵……”
時亦南說不出其他的話,只會紅着眼睛反複念着他的名字。
“好了,別哭了。”白一塵又笑了笑,從兜裏掏出一些紙給時亦南擦眼淚,“我和你說這些,只是因為我可能有段時間确實恨過你,我也想讓你知道我那個時候有多麽難過,但是我現在不恨你了。”
他的聲音很輕柔:“因為我知道,你不是不愛我,只是那個時候的你太年輕,不知道怎麽愛我。”
你曾經為人抛棄,不被人所愛,所以也不懂得如何去愛,你将我救贖出黑暗,所以作為回報,我教你怎麽去愛。
“我們都要結婚了,所以我想,這些事我們還是坦白了畢竟好。”白一塵将時亦南的臉擦得幹幹淨淨,“愛人之間是不該有任何互相隐瞞的事的,你說對不對?”
沒有互相隐瞞的事了嗎?
時亦南怔怔地望着白一塵,沉默了幾秒,僵硬地笑了起來,說:“是的。我們之間——是不該有隐瞞彼此的事了。”
“你快想想,還有沒有什麽瞞着我的事了?”白一塵又問他,“我們都把隐瞞彼此的事說出來好不好?”
“沒有了。”時亦南說。
白一塵笑了笑:“那真好,我也沒有。”
真的沒有了嗎?
時亦南在心裏問自己,也想問白一塵——明明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再也認不出我了的事。你不說,是擔心我知道後更愧疚更難過,還是因為你覺得,沒有必要告訴我,你再也不想認出我了。
時亦南覺得,答案應該是後者。
但是沒有關系,只要白一塵還想和他在一起就好,他怎樣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