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護士剛說了三個字, 夏起就到了, 他看到大廳沙發上時亦南的面容時微微一怔:“時先生?”
“夏醫生。”時亦南收起手機站了起來。
“您可沒有和我提前預約。”夏起一邊穿白大褂, 一邊問他,“有什麽事嗎?”
時亦南說:“我想來問問你,一塵他都在吃些什麽藥。”
夏起挑了挑眉梢, 反問他:“這也屬于病人隐私吧?我無權回答。上一次你來時我就說過了, 有關白先生病情的情況, 沒有得到他的同意,我是不會和你說的。”
“你上一次和我說……一塵他不止是患有抑郁症, 他還有其他的病。”時亦南垂着眼睛,聲音有些低啞, “那他是不是, 還患有ED?”
夏起聽到這句話就有些驚訝地轉過身:“這個他沒和我提到過, 但是抑郁症本身就會大幅降低患者的欲望, 連生的欲望都沒了更別提其他欲望,而且一部分治療抑郁症的藥物确實帶有導致陽痿的副作用。”但更加夏起詫異的是,“可是這種問題……你不該來問我啊。你們複合也有好幾個月了吧,難道你就一直沒有發現嗎?”
“我以為你該知道的。”夏起最後這樣說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夏起就不信這幾個月裏白一塵和時亦南什麽都沒做過,可是那樣的事一到了床上,可能一兩天三四周發現不了,都幾個月了總不可能還沒發現吧?
時亦南聞言反倒笑了起來, 嘴唇哆嗦着, 聲音是和笑容不符地顫抖:“……沒有。”
夏起搖着頭輕嘆一聲, 不由也跟着他笑了,還拍了兩下手,問他:“您真厲害,我該為您鼓掌喝彩嗎?”
“我……”時亦南僵直地站着,下意識地想要解釋,卻發現他根本沒有解釋的必要,這種事情有什麽好解釋的呢?
事實就是如此,荒唐又可笑。
“那些藥,能不吃嗎?”時亦南又問夏起,“不是因為他ED,是因為我在來的路上查了下,所有抗抑郁的藥物對身體傷害都很大,那些副作用幾乎是不可逆的……”
時亦南聲音啞得厲害,又發着顫,讓人懷疑他下一刻就會哽咽出聲:“他身體一直不是很好,他才二十六歲,他還那麽年輕……他現在就吃那麽多的藥,他以後要怎麽辦……”
“是啊,我也只比他大六七歲,我也知道他很年輕。”夏起走到時亦南面前,“可是生病了就得吃藥,我知道這些藥副作用很大,第一次吃的時候很折磨人,甚至再往後幾次也會很難受,需要長期服用建立耐受性,那過程很折磨人。”
“但是不吃這些藥,他可能連下一個生日都熬不過去,而且突然停藥反彈的副作用更加強烈,那後果不是你我能夠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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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亦南聽着夏起的話身體突然間僵住,片刻後他緩緩擡起頭,問夏起:“第一次吃,會很難受?”
“是啊。”夏起回答他。
時亦南怔怔地在原地愣幾秒,而後猛地轉身離開,不管在身後喊他的夏起和張護士。
他已經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那裏了,夏起不會告訴他有關白一塵病情的任何一些資料,他繼續留在那裏估計也問不出什麽。
時亦南面無表情地坐上車,重新駛回別墅,白一塵這個時候已經離開去收藏品畫室上班了,所以別墅裏沒有一個人。
而時亦南進去後連門沒來得及關就徑直走向藥櫃,他甚至都不想去管他碰白一塵的藥會不會被他發現,而是拿出那些沒有标簽的小藥瓶,尋着記憶,從裏面倒出了幾片後直接咽下,連水都沒喝。
他想起來了。
他在第一次撞見白一塵吃藥的時候,白一塵不僅告訴他這只是保健藥,還讓他也跟着吃了幾粒。
當晚他就一直不舒服,頭暈惡心,哪怕閉着眼睛也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就好像控制他身體平衡感器官完全損壞,他被吸入一個無盡的旋渦般,永無歇止地瘋狂旋轉。
他難受了一整晚,而白一塵也照顧了他一整個晚上,第二天眼眶通紅,顫着聲音對他說“對不起”,一直在和他道歉。
白一塵一直在和他道歉啊,他和他說:“我真的……在很努力想要變得正常起來……”
他說:“我會好好治病的……我不會再傷害你了……請你……求你不要離開我……”
時亦南低低地笑着,渾身的力氣都随着笑聲都被抽幹,漸漸無力地滑跪在地上,五指緊緊地攥着藥瓶笑着,笑得連視線都變模糊,心髒疼得幾乎停止了跳動,就那樣怔怔地跪在地上,淚流滿面。
他哀聲詢問夏起能不能停了白一塵的藥,因為那些藥的副作用是如此大,而白一塵那樣年輕,承受不住藥物的摧折,可是他卻忘了,白一塵是年輕,卻已經嘗試了三次自殺——在年老和疾病奪走他的生命之前,他就已經死過三次了。
死亡對他來說并不可怕,對白一塵來說真正可怕的是一個叫時亦南的男人,那個男人才是殺死他的兇手。
“對不起……”時亦南跪在地上喃喃着,“一塵……對不起……”
但他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才敢道歉,因為他不敢讓白一塵聽見——白一塵說過他不要他的道歉的。
他連他的道歉都不要了。
時亦南透過模糊的視線望着手裏的藥瓶,他在這一刻有一種難以壓抑地沖動,他想倒出藥瓶裏的所有藥片全部吞下,把曾經白一塵吃過的痛苦和難受全部品嘗一遍。
但是他不能。
這些是一塵的藥,被他吃了,一塵會發現的。
時亦南從地上緩緩站起,因為久跪而麻木的雙腿讓他趔趄了一下撞到一旁的餐桌上,而餐桌上裝有黃玫瑰的圓肚高頸花瓶也跟着餐桌的搖晃倒下,滾下桌面後又撞上椅子,發出清脆的裂響後碎開落到地毯上。
花瓶裏的水撒了一地,青色的花瓶碎片和黃色的玫瑰交錯着,如同遍野的橫屍,桌布上他早晨留下的寫有“我愛你”的紙條也随着飄落,被水浸濕,将底端白一塵回複他的“我也愛你”四個字模糊成一片暈開的黑色。
時亦南愣住,再次跪下想要抓起那張紙條,但褶皺濕軟的紙條被他輕輕一拽就裂了,只剩下一個“我”字被他攥在手心。
時亦南僵在原地,等到地毯将所有水都嘬進身體後他才踉踉跄跄站起,進廚房找了個袋子将花瓶碎片全部裝好,把它們放到後座上,驅車再次去了夏起的心理咨詢室。
“能賣給我一盒這個藥嗎?”時亦南把他吃過的藥一粒放在掌心,攤給夏起看。
夏起剛剛送走一個病人,還在埋頭寫病歷,聞言只是擡眸看了一眼,就說:“這是處方藥,你沒病,我不能開給你。”
“我吃了三顆,還帶來了一顆,你不給我開一塵回去後就會發現他的藥少了。”時亦南說,他甚至用了乞求的詞句,“我求求你了……夏醫生。”
“你吃了三顆?!”夏起猛地擡起頭,震驚地望着時亦南,在看到時亦南蒼白的臉色和幾乎站不穩的身形後第一次沒了冷靜的神情,“你吃了這個藥還開車過來?你瘋了嗎!”
夏起一把将時亦南手裏的藥奪了過來,并讓護士去調制應急催吐劑。
“這是奧氮平,一次吃三顆你是想死嗎!”夏起看清那藥後再也忍不住開始罵時亦南了。
這種藥醫學上除了治療精神分裂症以外還用來幫助穩定情緒和助眠,因為普通的安眠藥已經沒有辦法幫助白一塵睡覺了,可是這種藥藥量一天的上限不能超過20mg,還好他給白一塵開的是5mg每片的劑量,時亦南就算吃了三片也沒超藥量上限。
但偏偏時亦南吃了它卻還開車,他沒在路上睡過去出車禍真是奇跡。
“奧氮平是嗎……”而此刻時亦南竟也還笑得出來,再次重複道:“給我開一盒。”
“夏醫生,催吐劑來了——”護士這時也調好了應急催吐劑。
“你快點把這個給我喝掉!”夏起接過杯子,想要強行給時亦南灌下。
然而不用他做什麽,時亦南本就沒病,還一次就吃了這麽多顆奧氮平,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在聞到催吐劑的味道後再也忍不住就抱着垃圾桶吐了出來。
時亦南吐完之後用紙擦了擦嘴,對着夏起伸手,锲而不舍道:“給我開一盒。”
“給你開一盒?做夢吧。”夏起咬着後槽牙,走到藥櫃前拆了一盒新藥,扣出三顆遞給時亦南,“連上你拿來的那顆,一共四顆,你放回去就行,多的一顆我都不會給你。”
“謝謝夏醫生。”時亦南勾着唇,接過藥就往外走。
夏起見狀連忙喊住他:“你要去哪裏?你現在不能開車!”
然而時亦南拿到藥後明顯也不打算理他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夏起從來沒見過像時亦南這種比病人還難纏的病人對象,不得已之下只得威脅他:“你敢開車我馬上打電話告訴白一塵!”
白一塵這個名字就是用來治時亦南的,在夏起說出這三個字時亦南就停住了腳步,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要去買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