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護士的聲音很溫柔,似乎心理專業的醫生都是這樣的, 他們總是會以最溫柔的一面面對病人, 給予他們苦難生活中一些溫暖。
不過時亦南聽着護士說話卻怔住了, 因為剛剛白一塵才和他說,他明天也要留在家裏陪着他。
“時先生?”護士沒聽到時亦南的回應,以為他把電話挂了, 又喊了時亦南幾聲。
“哦,麻煩你轉告夏……先生。”時亦南停頓了幾秒, “我明天早上一定會去見他的。”
“好的,我會轉告夏醫生的, 那我這裏就給您登記上了,再見。”
“再見。”
時亦南緩緩放下手機,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和白一塵解釋。
“你明天要去見客戶嗎?”白一塵雖然沒有聽到時亦南在和誰打電話,但他從時亦南的回答中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前因後果。
“是。”時亦南輕輕抓着白一塵的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 “明天有個很重要的生意,需要我過去一趟,抱歉, 明天不能陪你了。”
“還是公司的事比較重要, 再說我明天本來就是打算陪你的。”白一塵說, “不過你明天如果要出門的話, 你頭上這傷我們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這一次時亦南沒有再拒絕, 他在白一塵的陪同下去了醫院, 醫生給他看了下後腦勺的傷後, 給他縫了幾針,叮囑他傷口這幾天最好不要碰水,如果非要洗頭的話,也最好別弄濕傷口。
時亦南記挂着夏天心理咨詢室的事,心不在焉地答應了醫生。
第二天時亦南正常起床,為白一塵做了早飯,分開的時候,白一塵主動去親了時亦南,嘴唇上傳來溫軟的觸感時時亦南愣了一下,因為這幾天他早上他都是吻白一塵的額頭。
似乎有一種說法是:額頭上的吻代表着憐惜與愧疚。時亦南覺得這個說法是有點依據的,最起碼以他現在的心态,他真的很難再像以前一樣熱烈地去親吻白一塵。
“祝你一天都很順利。”白一塵吻完,擡頭摸了摸時亦南的下颌。
時亦南眸光一顫,扯唇笑了笑,對白一塵說:“好,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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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愛你。”白一塵揮手和他道別。
時亦南臉上保持着笑容,他揚起的唇角直到車子駛離白一塵的視線範圍才被抿平,公司上的事他在昨晚就給白維歡交代好了,他下午才會去公司,而現在,他要去夏天心理咨詢室。
由于已經來過這附近一次了,所以時亦南輕而易舉就找到了夏天心理咨詢室在哪,他和護士核對完信息之後,護士就将他帶到了心理醫生夏起那裏。
時亦南進去的時候,夏起正在裏面看書,看見他進來,夏起馬上就從書桌後面站了起來,為他倒了杯熱水:“早上好,時先生,您吃過早飯了嗎?”
“吃過了。”時亦南回答道。
護士為他們兩人關上了房門,方便他們獲得一個更安靜的交流空間,夏起指了指一旁沙發,示意時亦南可以在這邊坐下。
“我在預約單上看到您的名字時吓了一跳,馬上讓護士聯系了您。”夏起說着,也在沙發上坐下了。事實上他在看到時亦南的名字時就想要見見時亦南,擔心耽誤了時亦南的日程安排還特地空出了一整天的時間,并讓護士提前聯系了時亦南。
“您今天過來,是最近有什麽煩惱嗎?”夏起對時亦南笑了笑,“——還是您想問一些關于白先生病情的事?”
時亦南聽着夏起和自己說話時這有些熟稔的語氣,問他:“一塵和你說過我嗎?”
夏起告訴他:“是的,他每次過來我這裏都會提到你,從他第一次過來這裏的時候起。說實話,你會過來這裏讓我有些驚訝,是白先生告訴你他在我這裏做心理治療的嗎?”
時亦南沉默了幾秒,說:“不是,是我意外發現的。”
“難怪。”夏起頓時了然,“因為我覺得白先生大概是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你的。”
事實上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他意外發現這件事,時亦南還不知道白一塵究竟要瞞自己瞞多久。可他不明白這種事情為什麽不能說出來,他不禁問夏起:“為什麽?”
“因為他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你,就相當于告訴你他是一個精神上患有疾病的人。”夏起說話的聲音很緩和,可是卻不能令時亦南放松,“和一個精神上患有疾病的人相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塵他……得的是抑郁症嗎?”時亦南有些怔怔地開口,因為白一塵曾經自殺過,而自殺的人,大多數都患有抑郁症的。
“不全是,出于心理醫生的職業道德,如果白先生不願意将他的病情告訴你,我不能洩露病人的病情情況。”
“什麽叫不全是?”時亦南神色怔忡,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一塵他還患有其他疾病嗎?”
夏起沉默了會,沒有回答時亦南的問題,而是和他說:“你現在應該已經發現……白先生曾經試圖自殺的事情了吧?”
“是的。”時亦南垂下眼睛,望着桌面上熱霧騰騰的透明水杯說道,“我是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疤痕才發現的,這件事他也一直瞞着我……當然這都怪我不夠關心他,所以才遲遲沒有發現。而且……他沒告訴我,是三次。”
說完,時亦南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一下:“三次,他怎麽下得去手的?”
夏起又問他:“那你得知這件事情後,感覺如何?時先生。震驚?惶恐?無措?自責,還是覺得害怕?”
時亦南眉頭微皺:“前面幾個都有過,但是害怕,我怎麽會害怕呢?”
“大部分人是會害怕的。”夏起搖了搖頭,“你想想,假如你有一個愛人,你們每次分手,他都會以自殺作要挾,假如你不再愛他了,不管他自殺死沒死去,都會成為你人生中揮之不去的陰影。死者為大,他如果死了,人們都會偏向于他那邊,覺得是你做錯了;如果他沒死,那你餘生都将要被他繼續糾纏,這難道不可怕嗎?”
夏起的話是對的,現實中有個願意為你自殺的愛人這件事一點也不浪漫,這意味着你身邊有個精神狀況及其不穩定的病人,他可能傷害的不止是自己,還有你,你的親人朋友,他可能時刻都想拖着你一起墜入地獄。
“可是做錯了事的人确實是我,他也沒用自殺這件事來要挾我,他甚至想要一直瞞着我。”時亦南說,“是我對不起他,而且我沒有不愛他,我依舊愛他。”
“但你做錯的事并不是不可原諒的。我遇到過很多病人,他們和我傾訴的痛苦來源各式各樣,有的是因為愛人出軌,鬧出了私生子,或者家暴,又或者還有其他的什麽,但是這些情況白先生都沒有和我說過,他只是一直反複強調你離開了,不要他了。”夏起淡淡地笑着,可是他的笑容有着一種職業性的冷漠,就仿佛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是固定的,“所以你是真的愛他嗎?或者說,你還能繼續愛他嗎?在知道他是個精神狀态不穩定的抑郁症患者之後,知道他受到刺激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傷害你或者是自殺之後,你還能繼續愛他嗎?”
時亦南擡起頭,對上夏起的雙目,嘴唇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夏起的這些話針針見血字字誅心,每一句都叫他難以回答。他不禁也在心裏問自己:他真的愛白一塵嗎?
在他得知白一塵曾經因為自己自殺之後,他就一度陷于一種愧疚和惶然的狀态之中,他不敢面對白一塵,每天都在心裏責備自己,覺得都是自己做錯了事,因為他的離開,而把白一塵逼上了絕路。
這一切都表明,他該是愛着白一塵的,因為愛,他才會這樣自責。
所以他才不會害怕,可他一開始回來南城的時候,似乎并沒有那麽愛白一塵,這一切的轉變都太突然了。
夏起見他長時間的沉默,又揚唇笑了笑,垂下眼眸喝了口水說:“你知道嗎?所有的心理醫生都會根據抑郁症患者的情況,建議他們适當出門散心,多交一些朋友,但沒有一個醫生敢直接建議患者去嘗試戀愛,去深深地愛一個人。因為病人們的感情世界太脆弱了,經不起一點波折,別人的人戀愛失敗可能哭一哭就又能再愛了,可是抑郁症病人們別說去愛,他們可能連感知被愛的能力都失去了。”
“富足的家庭,沒有壓力的生活,近乎完美的人生,也依然會有人自殺,因為他們無法感知到愛。”夏起緩緩說着,“這樣的日子,光是想想都令人絕望吧。”
“我愛他。”時亦南打斷夏起的話。
夏起聞言擡眸看向他。
時亦南喉結上下滾了滾,開口的聲音沉穩有力,語氣堅定道:“我是愛着他的,現在愛,以後也會繼續愛。”
夏起盯着時亦南的眼睛看了會,确認他說這話時心裏确實是這樣想的後輕輕笑了笑——時亦南沒提及以前,說明他以前可能是不愛白一塵的,又或者,是可能沒那麽愛。
他也許是在這次回來和白一塵複合的這段日子裏,真正地愛上了白一塵——在白一塵病成那樣之後,才愛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