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個時候的時亦南可狠毒了, 心情好就打他,心情不好也要帶着人來揍他一頓, 都在夜裏,叫他臉都看不清, 打人還用巧勁, 不至于骨折,卻又偏偏折磨得他生不如死。而他就算報了警,那些警察看他前科太多,都不怎麽想插手這事,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楊孝和被時亦南打怕了, 不得已之下只能選擇離開南城去外地打工,後來有個人告訴他白一塵和時亦南分手了, 讓他趕快回去找白一塵給他養老,他才又回到南城的。
而時亦南經白一塵這麽一句話, 也馬上就記起了這個中年男人是誰,他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楊孝和, 還是因為楊孝和這幾年來越來越蒼老和邋遢了, 臉上的皺紋深如溝壑, 還有着許多麻子似的老年斑,除了眼裏的貪婪和無恥沒變以外, 他已經和原來幾乎判若兩人了。
時亦南在認出楊孝和後, 雙眉馬上就皺起了, 眼神陰冷地盯着楊孝和, 寒聲道:“你在這裏堵一塵?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我只是來要我的生活費的。”楊孝和縮着肩膀說, “白一塵他每個月,應該給我的生活費。”
楊孝和居然還沒被他打怕,還敢跑到這裏來找白一塵,今天要不是白一塵坐的是他的車回來,楊孝和是不是就要來堵白一塵的車了?
楊孝和是什麽人?他是個賭徒,是條的血蛭,更是卑鄙無恥的家暴者,白一塵以前被他虐待,長大了還要受到他的騷擾。
想到這裏,時亦南眉頭擰得更緊,目光也更加陰鸷,可是他很快又想到,楊孝和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跑到白一塵別墅附近來,還不是因為他不在白一塵的身邊?
他當初和白一塵在一起,白一塵把他的過往告訴他時,他明明發誓要一輩子保護白一塵的。可他卻走了,像個逃兵,讓白一塵獨自面對他這一生最可怕的夢魇。
不,又或許楊孝和已經不是白一塵最恐懼的夢魇了——他才是。
白一塵在楊孝和的陰影下,尚能努力學習,追尋自己所熱愛的美術事業,考上優秀的大學開啓新的人生;而他呢?他讓本該光彩熠熠的白一塵熄滅,讓他的世界支離破碎,讓他選擇自殺,用死亡的方式遠離他帶給他的絕望和痛苦。
時亦南胸膛快速起伏着,鼻翼翕動,他又是心虛,又是憤怒,冷笑了一聲,從鼻子裏噴出氣流,聲音裏帶着詭異的顫:“生活費?”
“你又不是一塵的什麽親戚,沒有辦理收養他的手續,你還把他媽媽留給他的錢吞了,你打他虐待他了那麽多年!現在還有臉來和他要生活費?!”
時亦南沒有停頓,快速地說完一句話,說到最後幾乎是用吼的,他的語氣裏帶着強烈的恨意,望着楊孝和的眼睛充滿血絲,似乎下一刻就要撲上來殺人一樣兇狠。
楊孝和也被他這幅模樣給吓住了,忍不住倒退幾步。
但只有極其了解他的白一塵才聽出了時亦南話語裏的恨意到底是因為誰——不只是因為楊孝和,也因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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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亦南恨他自己。
他對楊孝和吼的那些話,更像是對他自己說的。
就好像那些年裏虐待白一塵的,打得白一塵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人不是楊孝和,而是一個叫時亦南的人。
甚至于他通紅的眼眶,都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自責和痛苦,也許比起打人,時亦南現在更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對着神父忏悔他的錯,他的罪。
真是可笑啊。
坐在車裏的白一塵沒忍住,握拳抵着唇輕輕笑了一下,沒敢笑得太過分,怕被時亦南發現。
不過楊孝和卻看到白一塵的笑。
白一塵眼裏的不屑、諷刺和蔑視他瞧得一清二楚,他以為白一塵是在笑他,于是他對時亦南的恐懼剎那間盡數褪去,色厲內荏地對時亦南吼道:“那也是我和他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們不是分手了嗎?你知道這個賤人有多賤,你不在的這幾年他被多少人上過嗎?他天天帶不同的男人來別墅賣屁股,哪天給你戴綠帽子你都不知——”
楊孝和剩下的話被時亦南一腳踹回肚子裏了。
“你再說一遍?”時亦南赤紅着雙目,将楊孝和踹倒在地,還嫌不夠似的踩上他的手指,“你他媽有本事再說一遍?!”
楊孝和覺得自己的手指都快給他踩斷了,哪裏還說得出話?
白一塵垂眸看時亦南揍楊孝和這狠勁,覺得這一幕諷刺又可笑,但他笑不出來,還得擔心時亦南把楊孝和打死,只能從車上下來拉住時亦南的胳膊,輕聲說:“別打了……夠了。”
“他竟然敢那樣說你!”時亦南被白一塵拽着,還想往揚孝和身上踢,揚孝和連滾帶爬趕緊走遠一些,躲開時亦南。
而時亦南喘着粗氣,雙目通紅,還在不斷喃喃:“他竟然敢那樣說你……他竟然敢那樣說你……”
說到最後,時亦南轉過頭來怔怔地望着白一塵,嘶聲力竭,近乎失語,黑邃的眼裏有茫然,也有無措和慌亂,幾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一般痛苦。
“沒有關系。”白一塵擡起手,輕輕地撫着時亦南的臉龐,“沒有關系的。”
時亦南漸漸平靜下來,眼周的紅褪去呆愣在原地,半晌後,他轉頭看了看踉踉跄跄走遠了些的楊孝和,又看向白一塵,喃喃道:“……沒有關系?”
白一塵以為時亦南是在問他,就回答道:“嗯,沒有關系。”
時亦南問他:“他那樣說你,你都不生氣嗎?”
“沒必要生氣,為那種人生氣不值得。”白一塵笑着說道,他聲音輕柔,眼裏卻有着和那溫柔不符的冷漠,“我又不在乎他,他說什麽,對我是什麽樣的态度,都和我沒有關系,所以我為什麽要為了他生氣憤怒?讓自己不開心呢?”
“原來你沒有生氣……”時亦南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露出個難看的笑容,拉起白一塵的手,“你沒生氣那就好,那我們回家吧。”
時亦南急切地想要逃離有楊孝和在的地方,因為白一塵說他不在乎。楊孝和說的話那樣難聽,他都不在乎,那還他在乎些什麽呢?
時亦南其實想問問白一塵在乎他嗎?
他曾經不告而別,抛下他那麽多年,白一塵對他還是深情如舊,一點怨一點恨都不願意給予他,這是因為真的太愛他了,還是因為不在乎了?
可是時亦南問不出口,因為隐約之中,他感覺自己已經知道了答案,但是他不願意承認,也不想去相信那個答案。
他木然地發動汽車,帶着白一塵回到了別墅。
楊孝和早就灰溜溜地逃走了,他怕自己再在時亦南面前出現時亦南真的會弄死他。
而下車的時候,時亦南讓白一塵先下車,自己留在車上打了個電話——他得讓楊孝和,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出現在白一塵面前。
然而挂斷電話後,時亦南卻沒有立即下車,而是握着手機又在車裏坐着發了會呆,因為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好笑,白一塵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沒在身邊,現在白一塵已經不需要他的保護了,他再做這些,似乎也沒有什麽意義。
就像是民間俗語裏說的那樣,是馬後炮,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我開門好久了,你怎麽還坐在車裏。”片刻後,白一塵走過來敲了敲車窗。
時亦南馬上下車,對白一塵說:“我剛剛打了個電話。”
“哦。”白一塵沒有多問,把圍裙遞給他,“我還以為你是反悔了,不想做飯給我吃了呢。”
時亦南笑了,只是這個笑容有些僵,他溫柔地說:“怎麽會呢?”
快要進門的時候,白一塵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抱住時亦南,仰頭望着他的眼睛問:“你剛剛問我,楊孝和那樣說我我生不生氣,那你生不生氣呢?”
時亦南說:“我當然很生氣,他那樣說,是故意抹黑侮辱你,他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如果他真的因為楊孝和的那幾句話就懷疑白一塵,和他生氣,那他真的是不配也不值得被白一塵喜歡了。
時亦南回答時語氣篤定,沒有絲毫猶豫,但白一塵在他話音落下後,沉默了一會,又問:“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如果哪天我真的給你戴了綠帽子,你會生氣,會和我分手嗎?”
白一塵的問題讓時亦南愣住了,他一開始以為白一塵是在和他開玩笑,可他低頭看向白一塵,卻發現青年的眼底滿是認真——他的确是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确切答案的。
不過時亦南卻沒再像剛剛那樣快速地回答了,因為白一塵的這個問題,确實讓他感到了恐慌——是恐慌。他幻想了一下假如白一塵真的和別人在一起的畫面,他發現自己完全不能接受,他愛白一塵,怎麽可能願意白一塵和別人在一起?
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想,他還是不會分手的,因為他不能接受的不是白一塵和別人在一起,而是白一塵和別人在一起後會離開他。
這才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事。
時亦南張口正要回答,白一塵卻忽然笑了起來,和他說:“好了好了,我是和你開玩笑的,看把你吓的。”
是真的被吓到了。
時亦南虛弱地勾勾唇,在心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