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何進氣沖沖的家來,進了門見屋裏廉價的擺設家具,怎麽看怎麽別扭,自己跟大郎差哪兒了,憑什麽他就能過那樣的好日子,大郎那麽個直心眼子,不知變 通的莊稼漢,自己哪兒不比他強,可瞧瞧這日子過得,以前去王家村的時候,瞧着也就是個尋常人家,這才幾年啊,怎麽就變成富戶了。
來往的人也跟自己不一樣,就連崔九,明明自己跟大郎一起認識的,崔九卻偏跟大郎那麽好,跟自己倒冷冷淡淡不怎麽搭理的樣兒。
再說,好歹也是一個營裏混的弟兄,自己想借幾個錢做點兒買賣,若他家裏真沒有,自己也不會張這個嘴,可他那媳婦兒在麗春院擡手就是一百兩,自己找他借二百兩算個啥,用得着寫借據嗎。
何 進坐在炕上越想越氣,他媳婦兒度着他的臉色,端了碗水進來放到炕桌上,張了張嘴,終于開口道:“俺是個婦道人家見識短,可俺娘活着的時候,也跟俺說過,欠 債還錢天經地義,雖說你跟王大郎在一個營裏當兵,可到底咱跟人家不沾親,這張嘴就管人家借二百兩銀子,人家能借給咱,就是情份了,讓咱寫借據,也是應當應 分的事兒,俺實在不知你是咋想的。”
何進心情正不好,一見他媳婦兒這般說,火氣更竄了上來,一拍桌子:“你他娘的懂個屁,王大郎家有的是錢,那天在麗春院,一百兩銀子不聲不響就打了水漂,與其給大郎那個敗家娘們糟蹋,借給我怎麽就不成了。”
他 媳婦兒吓了一跳,低下頭,半晌兒擡起頭來低聲道:“那銀子再多也是人家的,人家哪怕往河裏頭仍,咱也管不着,咱要是真想找人家借銀子,就寫個借據,以後慢 慢的還,這樣也不傷情份,你甩着臉子出來,這往後還怎麽走動,王大郎跟你還在一個營裏當兵,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多不自在。”
何進哼了一聲:“你說的好聽,我還不知道還啊,可拿什麽還,什麽買賣短日子內能賺二百兩銀子,你說說,你要是有這樣的本事,我還能腆着臉去王大郎家受氣啊。”
他媳婦兒一愣:“你,莫非,就沒想着還。”
何進一氣之下說禿嚕了嘴,沒言聲兒,半晌兒聽不見他媳婦兒說話,何進擡起頭,見他媳婦兒盯着自己發愣,不免有些抹不開,揮揮手:“愣着幹啥,還不給我打水洗腳,也不知你娘怎麽教你的,連伺候自己男人都不會。”
他媳婦兒木呆呆的出去,到竈房舀水端進來,蹲在地上給何進脫鞋腿襪洗腳,腳剛一沾水,何進擡腳就把盆踢翻了:“你想燙死我啊,一盆水都灑在他媳婦兒身上了,見他媳婦兒還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哪兒,越發生氣,擡腿一腳揣在她身上。
他媳婦兒雖說壯實,到底是個女人,哪裏禁得住何進的窩心腳,疼的彎着腰捂着心窩子,站都站不起來。
何進也沒想到自己會揣着一腳,就是惱羞成怒之下,沒忍住,見他媳婦兒這樣兒,有些過不去,有心問問如何,又覺着自己一個老爺們沒這必要,琢磨等他媳婦兒說句話兒就過去了。等了會兒,見他媳婦兒不動勁兒,氣上來,套上鞋走了。
何 進媳婦兒捂着心口,聽見外頭院門哐當的聲兒,也顧不得剛撒了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自己到底嫁了個什麽樣兒的男人啊,成親那天他就去了麗春院,姐姐勸自己 忍着,說找個這樣的男人不易,不是姐夫勸着,這樁婚事成不了呢,男人逛個窯,子不叫什麽大事兒,又沒娶回家,他在外頭的事兒,咱們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 過得去嗎?這才剛成親,往後可還有一輩子呢,這麽想着,她都不明白活着還有啥意思。
何進跑到麗春院去撒了一晚上火,轉天一早,火 氣消下去,人也清醒了不少,仔細想想,自己得罪了大郎可沒好處,如今的大郎可不是以前那個莊稼漢了,九皇子跟他交好,他兄弟又進了太學,他那個小媳婦兒也 不好惹,不說跟九皇子合夥做買賣的事,就是那個師傅武陵先生,誰得罪的起啊。
正是拿準了這一點兒,那丫頭昨兒才敢把那些不中聽的話兒往外仍,雖然心裏不舒坦,也得把這事兒圓過來才行,自己家那個婆娘沒用,找安大牛跟常六過去,大郎媳婦兒再怎麽着,也不能往外趕,主意打定,快步進了骁騎營。
不 說何進這兒怎麽找安大牛跟常六,卻說大郎,昨兒送了何進回來,見他媳婦兒屋裏的燈都熄了,還說他媳婦兒生氣了,不敢推門,在窗戶外頭站了老半天,才吭哧出 幾句話:“那個,媳婦兒,俺知道何進做的事兒不對,俺雖老實,卻不糊塗,何進跟咱家借錢卻不寫借據,就是不想還,可他到底是跟俺在南邊兒打仗的兄弟,就算 知道是他不對,俺這心裏不知咋了,也有些過不去,媳媳婦兒,你千萬別生氣,俺就是想把心裏想的讓你知道……”
Advertisement
碧青嘆了口氣,大郎就這個性子,老實憨厚,重義氣,這是優點,有時候卻也是缺點,遇上崔九這種人,會覺得大郎真誠,進而相交,若遇上何進這樣兒占便宜沒夠的,就得吃虧。
如今不是前兩年了,家裏不差這點兒銀子,給何進也不當事兒,可碧青恨就恨在何進那個理所當然伸手的嘴臉,明明白白就是吃定了大郎老實,不會拒絕。
碧青一開始也想過好好處理這件事兒,不撕破臉,省的以後大郎在骁騎營不好處,但能何進有一點兒廉恥之心,自己都會給他留幾分面子,可這厮簡直就是個賤人,這種人就是見不得別人比他過得好,心裏嫉妒大郎,如今是沒機會,以後要是有機會,不定會幹出什麽事來。
與 其到時防不勝防,倒不如這會兒就讓蠻牛知道何進的為人,就算不至于斷交,好歹有個防心,尤其戰場上,本來就萬分兇險,要是還有人憋着害你,能有好兒嗎。碧 青琢摸着,要是大郎真去北境打仗,自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何進留下,這就是個背後捅刀子的小人,有這個人在大郎左右,自己的覺兒都睡不好,或者,現在就把 他從骁騎營弄走,還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弄走,省的他記恨大郎。
碧青絞盡腦汁的想着,側過身子,看見窗戶上映出的大腦袋,忽氣不打一出來,為了這頭蠻牛,自己這心都快操碎了,讓他在外頭挨會兒咬也應該,所以沒吱聲兒。
大郎在門口站了半天,不見裏頭小媳婦兒招呼自己,垂下腦袋:“媳婦兒,那我在院子裏睡了啊。”蠻牛話音剛落,天上就打了個閃,緊接着雨就下來了。
蠻牛立馬精神了,大腦袋湊到窗戶上:“媳婦兒下雨了,院子裏睡不了人,俺可進去了啊。”
碧青沒搭理他,大郎等了會兒,又問了一聲。碧青不耐煩的道:“你倒是進不進來。”
大郎忙道:“進,進,”忙推門進去了,摸着黑兒鑽進床上,把碧青往自己懷裏一摟,低頭啪叽親了一口:“媳婦兒你別生氣啊,俺知道你都是為了俺好,俺娘總說,娶了你是俺的福氣,俺也這麽覺得,所以你別生氣了……”
碧青挪了挪,在他懷裏找到了舒服的姿勢,沒好氣的道:“閉嘴,睡覺。”大郎忙閉上嘴,難得蠻牛如此老實,沒折騰自己,碧青還有些不适應,過了半晌兒,發現蠻牛仍沒動靜,碧青撐起脖子想瞧瞧。
可惜外頭沒月亮,屋裏也沒點燈,什麽都瞧不見,可聽他勻稱的呼吸聲,以及胸膛裏漸平緩的心跳,碧青才知道這家夥竟然睡着了,只不過,睡着了胳膊也緊緊摟着自己,仿佛怕一松手,自己就跑了。碧青輕輕靠在他懷裏,閉上眼,聽着窗外沙沙的雨聲,不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細雨下了一夜,轉過天就放晴了,碧青洗漱收拾利落走出來,撲面而來的清新空氣,讓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大郎正在打拳,随着出拳,嘴裏哈哈的叫着,碧青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打拳非得叫出來,貌似,現代的跆拳道也如此.
大郎仍穿着婆婆做的粗布衣裳,配上一張黑臉,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莊稼漢,可打起拳來卻有些不一樣,一拳一腳虎虎生風,閃轉騰挪頗為靈巧,一套拳讓他打的行雲流水。
碧青還是頭一次如此認真的看蠻牛打拳,看久了,忽覺這個人有些陌生,或者說,自己不了解這樣的大郎,直到一趟拳打完,大郎收勢,沖着自己裂開大嘴,嘿嘿一樂:“媳婦兒你起來了啊,早上吃啥?”碧青才覺她的蠻牛又回來了。
早上吃花卷黍米粥,連着吃了兩天涼皮,碧青都覺自己肚子裏都是涼皮了,責令冬月不許再做,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見天的吃,自己再不說話,估摸往後一個月的夥食都是涼皮。
冬月這丫頭對做吃食極為狂熱,自己研究這些就是為了解饞,可冬月這丫頭不是,她就是單純的喜歡,不過,有這個小狂熱分子,自己倒省了不少事兒,人果然不能有人伺候,給冬月這才伺候了幾天啊,自己就有些離不開了。
小巧的油鹽花卷兒,炝一盤脆生生的瓜條,切上兩個鹹鴨蛋,再拌一個面筋絲兒,配着黍米粥,碧青吃的十分熨帖,不過,這面筋兒絲兒是哪來的,這丫頭莫非又……
想着看向冬月,沒轍的道:“你又做涼皮了?”
冬月呵呵笑了:“不是今兒做的,姑娘沒吩咐之前,昨兒晚上奴婢就把面筋洗出來了。”說着偷瞄了碧青一眼小聲道:“姑娘,那面漿晾了一宿,要是不攤出來可就壞了。”
碧青嘆了口氣:“那就攤出來吧。”冬月歡喜的答應着,利落的收拾了碗筷就鑽廚房去了。
剛吃了早上飯,貴伯就進來說:“外頭有個叫成材的小子,提着兩條魚說是來謝姑娘的。”
碧青看向大郎笑道:“瞧賣湯餅的小子來了,看來買賣不差。”叫貴伯把人領進來。
成材是掃聽着來的,到門外見如此體面的院子,有些心怯,不敢叫門,就在外頭傻站着,白等看門的小子出去掃地,看見他問了一句,知道是來答謝的,才報給了貴伯。
成材跟着貴伯過了頭一層院子,不禁問道:“這真是大郎哥的家?”
貴伯點點頭:“姑娘跟姑爺在裏頭呢。”
成材怎麽沒想到,瞧着像個莊稼漢子的大郎哥,竟住在這兒,不禁低頭瞧了瞧自己手裏的兩條魚,這是他一早在河裏抓的。
下了一宿雨,河水漲了不少,日頭一出來,看見河沿邊兒淺水的地方,有好幾條大鯉魚,就用紗網布做個抄網捉了幾條上來,挑着最肥最大的兩條,用草繩串了,打算給大郎兩口子送過來。
哪想常去自家攤子吃湯餅的大郎哥,家這麽好兒,就覺自己的謝禮有些拿不出手,大郎哥的媳婦兒教給自己做的那個涼面,賣的可好了,如今只要他一擺攤子,就會有主顧上門來吃涼面,一天下來能賣出去四五十碗呢,賺的錢他們祖孫倆過活之餘,還能剩下一些。
婆婆說攢着給自己娶媳婦兒,成材卻想等攢夠了,帶着婆婆去京城的壽春堂給婆婆看看腿腳,如今還好,一變天就鬧疼。
以前不敢想這些,只想着賣幾個錢能糊口就成,如今不一樣了,買賣好了,就有了盼頭,這一切都是因為大郎嫂子教自己做了涼面,婆婆前兒就叨念着要謝謝大郎哥夫妻,自己也想來,可空着手總不好意思,今兒捉了幾條魚才敢厚着臉皮登門。
大約知道他想什麽,貴伯瞧了瞧他手裏的魚道:“這麽肥的鯉魚可不多見,我們家姑爺就稀罕吃魚,剛還說差小子出去買呢,不想你就送來了。”貴伯如此一說,成材心裏好過多了。
成材進來的時候碧青正指揮着大郎往桃樹上噴煙絲水,下了雨,怕樹上的紅蜘蛛死灰複燃,得再噴一遍藥,花圃裏的月季也得噴。
見成材來了,笑問他:“買賣如何?”
成材忙道:“虧了姑娘教了我做涼面,買賣好多了,天天一擺攤子就有不少主顧來吃面。”本想喊大郎嫂子,可一琢磨覺還是喊姑娘好些。
碧青點點頭:“熱天吃這個涼快,天一冷就不成了,算着日子,還能賣一個月,等天涼了再接着賣你的湯餅正好。”
成材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碧青見他手裏提着魚,笑道:“好肥的魚,哪兒捉的?”
成材:“在河裏頭逮的,下了一宿雨,河水漲起來,底下的大魚也跑到水面上來了。”
碧青道:“那河裏的水深着呢,河沿又濕滑,得小心着,回頭一不留神出溜進河裏,你這條小命就沒了。”
成材:“姑娘不知,我是南邊兒人,從小活在水邊兒上,會水,在家的時候,一猛子紮進去,一會兒就能摸一條大魚上來。”
碧青愣了愣:“你是南邊兒人?嶺南那邊兒的?”
成材點點頭:“守着南蠻子近,那些南蠻子常來村子裏搶掠,實在活不了人,就都跑出來了。”
大郎聽見道:“不是把那些南蠻子打回去了嗎,怎又來了?”
成材道:“那些人就是如此,大軍在的時候躲起來,朝廷的大軍一撤,就又跑了出來,禍害鄉民。”
大郎眉頭一皺:“下次再去南邊兒,俺把那些禍害人的南蠻子滅了族,看他們還禍害人不。”
碧青白了他一眼:“多能啊你,當你自己是将軍了不成,你就是個骁騎營的大頭兵,先把我教你的北胡志跟兵書背下來,再說旁的吧。”
大郎頓時有些蔫兒,扭過頭接着噴煙絲水,成材看着好笑,冬月戳了他一下,低聲道:“傻笑什麽啊,還不跟我把魚送到廚房裏頭去。”
成材忙應一聲,跟着冬月去了廚房,到廚房,冬月指了指一邊兒裝着水的木桶:“放到那裏。”然後就不搭理他了,接着攤她的涼皮兒。
成材撂下魚本來想走的,卻看見冬月做的東西,不禁好奇起來:“姐姐這是做什麽呢?”
冬月道:“沒見過吧,這是涼皮,我們姑娘教的,來幫個忙,把這個放到那邊兒的涼水裏。”不知不覺,成材倒給冬月打起了下手,不一會兒面漿就攤好了。
冬月看了成材一眼,利落的切了一碗涼皮,拌上料兒遞給他:“喏,這就當謝禮了。”
成材接過吃了一口,頓時眼睛都亮了,一碗涼皮下肚,吱吱嗚嗚的道:“那個,能不能把這個做涼皮的法子也教給我。”
冬月歪歪頭:“教給你也成,不過,你可得叫我一聲師傅。”
成材多機靈,張嘴就道:“師傅。”
冬月臉一紅:“逗着你玩呢,我可不敢當你的師傅,以後我去你家吃湯餅的時候,別收我錢就是了。”說着就把做涼皮的法子教了他。
冬 月早聽姑娘說了成材的事兒,一聽說祖孫倆就不禁想起自己來,當初也是這般,跟着婆婆相依為命的過活,如今想起來,日子雖苦,可有婆婆在自己身邊兒,也不覺 得難過,後來婆婆沒了,自己哭了好長日子,就算搬到這兒來,有貴伯照應着,也想婆婆,每天都躲在被窩裏偷着哭。直到姑娘來了,才覺着日子有了盼頭,冬月早 打定了主意,往後就跟着姑娘,姑娘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成材還得去擺攤子,不能耽擱,學會了就忙着走了,快晌午的時候,貴伯進來說:“何進來了,還帶着兩個黑臉的漢子,瞧着像姑爺營裏的。”
碧青心說,何進倒不傻,知道昨兒撕破臉,不好登門,找了人過來,不用說也能猜到,那兩個人一定是安大牛跟常六。
碧青見大郎眼巴巴看着自己,不禁白了他一眼:“看我幹啥,你營裏的兄弟頭一次登門,怎麽也得吃頓飯吧,別回頭人家說我摳門。”大郎立馬歡喜起來,跳着腳出去了。
冬月噘了噘嘴:“昨兒都那樣兒了,今兒怎麽好意思再登門,奴婢都替他臊得慌。”
碧青笑道:“得要臉才知道臊得慌呢,那位都不要臉了,還臊什麽,你去做幾個菜,招待姑爺營裏的同僚,咱們就當昨兒那事兒沒有,他不提咱們也不提。”
冬月道:“要是那個叫何進的再張嘴,管咱要錢怎麽辦?”
碧青:“放心吧,不要臉總還知道個怕,他今兒來就是想揭過昨兒的事兒,咱們不吱聲就是順了他的意。”
冬月道:“可這也太便宜他了,那不是個好人,姑爺跟這樣的人在一處,回頭不定要吃多大虧呢。”
碧青搖搖頭:“不會在一處的。”
除了何進,對于安打牛常六碧青還是很歡迎的,這兩人雖說沒事兒就往麗春院跑,可他們也不是大郎,只他們的老婆不說話兒,跟自己什麽幹系。
再說在這裏,嫖,妓根本不算什麽缺點,甚至,那些文人還會以此為榮,那些名妓之所以千古留名不就是因為文人的追捧嗎,只要大郎不去,老老實實的在家跟自己過日子就成了。
大郎一開始還有些擔心碧青給何進臉色,卻沒想到,小媳婦兒很是妥帖周到,不僅叫冬月做了一桌子菜,還特意把帶來的酒拿出兩壇子來,讓他們喝。
酒好。菜香,除了何進吃不知味,安大牛跟常六倆人一口酒一口肉,混了肚子溜圓兒。走的時候碧青還把從家裏捎來的鹹鴨蛋,灰包蛋,一人包了一大包帶了回去,客客氣氣的送着人走了。
安大牛出了門還說:“大郎這小媳婦兒真是個周到人,模樣兒也好,還有本事,不看別的,就看人家身為武陵先生的弟子,沒輕看了咱們這些糙漢子,就得給人挑大拇指。”
常六道:“這話兒是,可見是一心跟大郎過日子呢,若不是看在大郎的面兒上,哪會這般又是吃又是喝的招待咱們,大郎家這酒真夠味兒,再多喝幾回啊,俺都喝饞了。”
說着,看向何進:“倒是你今兒有些古怪,話都不說一句,酒更是沒吃多少,何進,你倒是咋了?莫非跟你媳婦兒鬧別扭了。”
何進哪好意思把昨兒的事兒說出來,含糊幾句應付了過去,想起昨兒踹了媳婦兒一腳,不知怎麽着了,跟兩人告辭往家去了。
等他走沒影兒了,常六肘了安大牛一下:“大牛,你說何進這是咋了?雖說大郎媳婦兒今兒挺周到,可俺也看出來了,她不待見何進。”
安 大牛道:“何進早瞧着大郎家的日子眼熱了,以前沒少跟大郎說人家媳婦兒的不是,俺在旁邊就聽見過好幾回,不是大郎媳婦兒有本事,把大郎拿的死死,不定這會 兒怎麽着了呢,俺不知道別的,就知道,這麽背着說人媳婦兒的不是,可不厚道,你沒瞧何進對姜山大哥的小姨子那樣兒,新婚當晚就跟咱們去了麗春院,就算再不 稀罕他媳婦兒,也不能這麽着歪帶人家吧!要不別娶,娶了就是自己的婆娘,這麽着可不是個爺們。”
常六點點頭:“他自來就是個愛算 計的,咱們每回出去吃酒,他可掏過一文錢?哪次不是裝傻,他娶媳婦兒,還是咱們幾個湊的份子,至少得回請頓酒吧,可你瞧他這意思,根本就當沒這事兒,雖說 統共沒幾個錢,可誰也不是傻子,咱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往後他再找咱們吃酒,俺可不去,跟他吃回酒,心裏能別扭好幾天,圖啥啊,得了,不提這個了,叫人 聽了,還當咱們是娘們呢,吃頓酒都得斤斤計較,沒意思的緊,走了。”
兩人上馬走了不提,再說大郎,送着哥仨走了,回來就拉着碧青的手道:“媳婦兒,你真好。”
一邊兒的冬月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碧青臉一紅,拍開他:“好什麽好,今兒你的書多加一頁。”大郎倒是極爽快的應了。
碧青來的時候就是六月底了,沒幾天就進了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進了七月,一早一晚的就涼快了,不跟前倆月似的,晚上睡覺都黏黏糊糊的。
碧青本打算着再住半個月就家去,不想江伯卻來了,見了碧青就說:“小五媳婦兒不行了,小五來先生這兒磕頭,咚咚的磕在門前的青磚上,磕的一腦袋血,問他只是不說,末了,還是小海說他媳婦兒不成了,臨死想見姑娘一面,小五這才來求先生。”
碧青臉色都變了:“怎忽然就不行了,我來的時候還好着呢,兩口子不是搬去了冀州府嗎。”
江伯嘆口氣:“搬是搬去了,可架不住小五爹娘糊塗,帶着他那幾個混賬嫂子,隔三差五就跑去冀州府鬧,小五嫌丢臉不敢讓姑娘知道,不是他媳婦兒不行了,還想瞞着姑娘呢。”
碧青大怒:“糊塗,愚孝,孝順也得分人,這麽混賬的爹娘,還孝順個屁,到了把自己媳婦兒都搭進去了,簡直氣死人。”
江伯道:“姑娘先別氣,快着收拾收拾動身吧,臨走,老奴去瞧了小五媳婦兒一眼,姑娘若不趕着些,恐見不着最後一面了。”
碧青一聽,就知道這回成真的了,雖說李神醫一直說小五媳婦兒的病撐不了幾年,可這一年裏,眼瞅着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臉上也能見點兒笑模樣兒,自己還說是好了呢,不想,這轉眼的功夫就不行了。
大郎舍不得也得舍得,碧青生怕趕不上,粗略收拾了收拾就走了,都未來得及知會二郎一聲,冬月非要跟着,碧青也就由着她了,自己現在也真有些離不開她。
想起何進的事兒,只能回去再說了,估摸着崔九這幾天就回冀州,到時候把這事兒交給他最妥帖。
主意打定,囑咐了大郎幾句,就忙着走了,一路上都沒敢停,到冀州府的時候,正是轉過天晌午,江伯直接把車趕到了鋪子外頭,碧青從側門進了後頭的小院。
剛 邁進院門,就聽裏頭小五娘的聲音兒:“你個沒良心的小子啊,娘白生養了一場,竟養出你這麽個白眼狼兒來,淨聽你媳婦兒的,不管爹娘死活,你就不怕遭天 譴。”接着是小五凄惶的聲音:“你是俺娘嗎,是嗎,您沒看見俺媳婦兒都快不行了嗎,您還鬧,還鬧,您就不想想,俺媳婦兒要是沒了,丢下俺跟狗娃子可怎麽活 兒啊,娘,您這是要秀娘的命啊,您摸着良心想想,俺怎麽就不管您二老的死活了,您二老如今住的房子,不是俺東奔西颠的跑買賣蓋得起來嗎。”
“哎呦,我說他五叔話,可不能這麽說,買賣雖是你跑可本錢卻是家裏出的,賺了銀子,給爹娘蓋房也應該,今兒我們跟娘過來,也不是要為難你,只要把那十畝山桃林交出來,我們這就走。”
碧青氣的臉都青了,這極品怎麽就一個挨着一個的往外蹦跶呢,快步進去,掃了院子裏小五娘跟他四個嫂子。
這幾個婦人一個塞着一個刁,一見碧青,先是楞了一下,小五的大嫂子剛要上前打招呼,給碧青一記冷眼瞪了回去。
碧青喝了一聲:“鋪子裏的活計呢,沒死的都給我出來。”不一會兒從前頭進來八個夥計,一字排開,碧青看了幾人一眼道:“咱們開的是買賣,要和氣生財,可遇上不講理的,咱也不怕,把這幾個潑婦給我趕出去。”小五娘一聽,不禁有些怕。
小五的大嫂子卻道:“你們敢,我們是來找小五的,你們憑什麽趕我們出去?”
憑 什麽?碧青笑了:“小五是我鋪子裏的管事,這鋪子是我王家的,說白了,這裏姓王,你姓阮的,想在這兒撒潑打滾,也得先問問我答不答應,這是客氣,趕你們 走,再不識趣兒,等我叫了衙門的人來,把你們都鎖大牢裏頭去,今兒我還把話撂這兒,秀娘若無事還罷了,若她有事兒,你們幾個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過消停日 子,滾。”
小五的大嫂子還要說什麽,給小五娘扯着出去了,碧青叫關了院門,跟幾個夥計道:“以後這些人只要敢來,就給我打出去,記下了。”
夥計齊聲道:“記下了。”
碧青這才進屋去瞧秀娘,這一瞧,碧青的眼淚都下來了,秀娘躺在炕上,瘦的都沒人樣兒了,臉色都是青的,勉強睜開的眼睛也毫無生氣,短短不到一個月,就已油盡燈枯。
碧青跟小五道:“去鶴豐堂請李神醫過來一趟。”
小五道:“李神醫剛走沒一會兒,說,說……”說着,抹了抹也眼淚。
秀娘卻忽然有了精神,一把抓住碧青的手:“嫂,嫂子別忙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用忙了,嫂子,秀娘實在不知道,該把後頭的事兒交給誰,生怕一口氣上不來就去了,只能勞動嫂子從京裏趕回來。”
碧青拍了拍她的手:“別瞎想,你還年輕,這點兒小病算什麽大事,熬過這幾日就好了。”
秀娘搖搖頭:“嫂子不用安慰秀娘,秀娘知道,這一回真的不中用了。”
說着看向小五:“小五你先出去,讓我跟嫂子說兩句話。”
等 小五轉身出去了,秀娘才道:“嫂子,我知道你是真心實意對我跟小五好,自打頭一次見了嫂子,我就覺着跟嫂子投緣,嫂子待我,也跟親姐妹差不多,沒有嫂子, 就沒有如今的好日子,從遇上嫂子那天起,我就總在心裏盼着自己能多活上幾年,跟着嫂子好好過過這熨帖日子,可惜秀娘福薄,不能再跟着嫂子了。”
說 着喘了幾口大氣:“小,小五還好,男人家就算我走的這一兩年裏惦記着日子長了也就淡了,回頭再續進來一個,哪還會記得以往的夫妻情份,我擔心的是我的狗娃 子,他還不到五歲,要是攤上個惡毒的後娘,可怎麽着啊,所以啊,我就想着把我妹子嫁給小五,喜妹嫂子也見過,今年十六了,還沒定人家,上回接她來住的時 候,我就打這這個主意了,她是狗娃子的親姨,怎麽也比外人強,可小五死活不應,故此,這事兒秀娘只能托付給嫂子了,嫂子若不應,秀娘死不瞑目。”
秀娘的妹子碧青見過,去桃林住過些日子,不知是不是給家裏爹娘寵的,十六了還有些孩子氣,更麻煩是那丫頭心眼窄,有些小家子氣,跟秀娘的性子完全不一樣。
秀娘這個法子雖說是為了狗娃子,可她妹子的性子,碧青總覺着不妥當,皺了皺眉道:“你妹子的性子,恐不樂意當狗娃子的後娘。”
秀娘閉了閉眼:“嫂子,我妹子不傻呢,若以前,她或許不樂意,如今托了嫂子的福,小五管着冀州府四個鋪子,俺家又拿着桃林的分紅,她往哪兒找富裕的這樣的人家去,上個月就叫我娘問了,她樂意的,再說,有嫂子看顧着呢,嫂子就應了我吧。”
碧青看了她良久點點頭,秀娘的目光有些渙散:“我就知道嫂子會答應的,有時候啊,我真想自己是嫂子的親妹子,那樣兒就沒人敢欺負我了,沒人敢欺負了……”
感覺她的手一松,碧青愣怔一瞬,站起來叫了小五進來,自己走出去,聽着小五沉悶的哭聲,碧青心裏跟堵了一座山似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