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章
往常燈火通明的花滿樓第一次暗黑一片。殘月挂在水面,沈開站在船弦邊,靜靜地看着遠方。
身後,嬷嬷不停地磕頭,血流滿面:“爺,我只叫人把鳳至的紙條帶給小魚姑娘,其餘事一概不知呀。”
早就算到自己會動殺機,所以讓小魚和夜魅救命?鳳至,果然是鬼眼神蔔。
沈開笑笑。
只是,林小魚,借着鳳至的話逃之夭夭,連五鬼索命戒也不要了,呆在他身邊就那麽難受?
“爺,風大,進屋吧。”黎遠安慰道,“少年之愛,不過傷懷個幾天也就罷了。”
少年之愛?
沈開斂眸:“她會回來的。”
從兩人相識到現在,時間并不長。他對小魚一開始只是感興趣,再後來,是對一個本不該做殺手的殺手的憐憫。但從憐憫到喜歡,卻悄無聲息得如同暖暖的春風。旁人不會明白,只要碰到了命中注定的人,只要不長的時間便足夠愛上對方。
在外人看來他養尊處優的沈爺,可父親家族絕情的遺棄,在他身上永遠地打下了屈辱的烙印。一個人拼命保持着沈爺威嚴的同時,便想要旁邊有一個人給他作伴。那個人,除了林小魚,再無別的人選。她聰明而冷靜,對他的一切都洞若觀火,明白他的脆弱他的驕傲。而她有着不堪的過往,身上和心上都遍體鱗傷。但她的溫柔卻是世間最罕有的寶物,是世間隐藏得最深的寶物,可以包容他龌蹉的內在,足以勾起他想永遠占有的貪戀。因為這點貪戀,他固執地奪了她的自由,将她留在身邊。一點一點除掉她的仇家,慢慢地擠出她心底已經幹涸的笑意。哪怕到達她身邊要穿過摧金斷玉的十弦線,要喝幾大桶熱水解空折枝……
只要他大喊一聲就能把滿臉不滿的她叫到身邊,壞壞地寵着,讓她不用再殺人,不用再在修羅獄中過日子,一切都甘之若饴。
可她,不願意麽?
沈開苦笑:“她會回來的,她若不回來,我就在這等到她回來。”
烏蓬船內,一盞豆油燈昏暗地亮着。
小魚将女人放在竹床上,掏出止血散往她脖子上敷。
女人一把拍開她手中的止血散,冷聲道:“姐,你還是讓我死了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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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不動聲色,倒出止血散繼續往她脖子上敷:“小苗,別亂動。”
鮮血順着她的手掌滴落在小苗的手背上,溫溫熱熱的很滲人。再看到小魚的青布衫已被鮮血浸得變了顏色,小苗的話當即就噎在了喉嚨口,她不敢再亂動,乖乖地讓小魚給她敷上了藥。
鳳至還暈暈沉沉地陷在阿芙蓉的幻境中,夜魅将他往竹床一丢,對小魚道:“快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小魚點點頭,幫小苗上好藥。飛快地扯開衣襟,露出了上半身。沒有猶豫,沒有羞澀,多年搭檔,默契早已超越了男女之防。白玉般的皮膚上布滿了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痕。一道鮮紅的傷痕從左肩斜斜地往下,直拉到右側腰間。
夜魅伸出手指探進傷口最深處,眉頭鎖得很緊:“還好,未傷及筋骨。”
一旁的小苗看得頭皮發麻,不禁喉嚨發緊,彎腰幹嘔起來。
夜魅道:“我這就幫你縫合。”
小魚拉上衣襟,道:“既是沒傷及筋骨,我要回去了,沈開身邊有好大夫,縫得很整齊。小苗有勞師兄照顧。”
說完,越過夜魅往外走。
夜魅一把拉住她濡濕的衣袖:“小魚。”
小魚道:“師兄這次的任務是要除掉我吧,怎麽,師兄想完成任務?”
夜魅緊縮的眉目被燈火映得異常好看:“從未婚夫的角度來看,未來的妻子要跑到別的男人身邊,除掉她也沒什麽不可以。”
小魚轉身看着他,半晌才道:“師兄莫不是忘了你對我說過的話。你說,我是你的鏡子,你讨厭看到鏡子裏自己醜陋的模樣。”
夜魅目光定定的:“後來我也說過很多次,當時年少。”
小苗從夜魅身後探出身體,像是要看看小魚臉上此時的反應,但一看到小魚身上的血跡,又趕緊彎腰幹嘔起來。
小魚突然突兀地笑出了聲:“當年,我一口氣殺完十七個人,原本想着趕回來和你成親。現在想想真是傻,每天都在一處,即使朝不保夕,又急些什麽呢?可是回來到處找你,你居然在花滿樓我妹妹房裏。”她從夜魅手中抽回手,“我會找到戈得落,解了我和師兄的毒,還請師兄好好待小苗。她吃過太多苦,心雖然是冰的,也是能捂化的。”
她知道的,別說是一個風月場的人,就連殺手的心也是能捂化的,她知道的。
燈火潺潺,瑩黃的燈光将夜魅的側臉映得溫潤如玉。當年小魚剛入門時,第一次拿起刀捅進人的身體,吓得魂不附體,噩夢連連,就是這張溫潤的臉龐撫平了她的驚恐。
可多年一同出生入死,情深似海,換來親妹妹和情郎的背叛,還有一句:你是我的鏡子,我讨厭看鏡子。
讨厭鏡子,卻因為喜歡鏡子,用和鏡子一模一樣的人當代替品。這樣的喜歡,即使小魚是殺手也承受不起。她早就明白了,同樣冰冷的人依靠在一起,只會讓兩人凍得越來越僵。
“小魚。”夜魅又拉住她,從懷中掏出一枚藥丸,是抑制七絕毒性的藥。他将藥丸捏成兩半,小的一半自己飛快服下,大的一半放在小魚手心,“沈開舉止輕薄,不是好人,呆在他身邊你要當心。我會照顧好小苗,當妹妹那麽照顧。小魚,你信我。”
捏緊那藥丸,如同捏住了沉甸甸的半條命。像往常一樣,夜魅毫不猶豫地就把一半生的機會分給了她。這麽多年,兩人你幫我,我幫你,一次次扶持着走過成堆的屍首活了下來。不是不留戀,也不是痛恨妹妹的勾引和情郎一時的錯語,只是如今他還站在原地,而她卻已經被沈開拉着跑了很遠很遠。
原諒不原諒已經不重要。前方是否有更好的風景?她很想陪沈開去看一看,哪怕代價是死亡。
“多謝師兄,我走了。”她說。
湖面風很大,殘月已沒入水底。沈開還呆呆地忘着天邊,手上的鮮血早已被風吹幹。
忽然,一道青色的身影踏着湖水,輕飄飄而來。
他愣了愣,急忙張開雙臂,嘴巴動了動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少傾,那身影踩着欄杆,帶着渾身濕潤的涼意撲入了他的懷抱:“沈開,傷口不打緊,我冷。”
夜晚迷醉而清朗,小魚療完傷沉沉地睡去。沈開躺到狹窄的玉枕上,與她緊緊貼在一起。将她緊縮的身體扳開,完全擁入懷抱,然後将一樣東西套在她的右手上。
小魚擡起眼皮瞧了瞧,是她的五鬼索命戒。戒指用寒鐵重新打造了外殼,銀閃閃的,還刻成了玉蘭花型,看上去只是幾枚秀氣精致的銀戒指,十分漂亮。她模糊地問:“不是還沒修好?”
沈開輕輕吻在她的眉心:“有了武器,連我也不能傷到你了。對不起。”
“謝謝。”小魚又睡了過去。
“小魚……”沈開在她耳邊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喊道,“其實我的空折枝,已經解了。”
小魚沒回應,發出了有節奏的呼吸聲。
沈開長吸一口氣,也閉上了眼睛:“罷了,等你身體大好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