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
? 當慕奕漣抱着藐旖回到汝畝渠邊的時候，衆人魚都驚嘆了。他不是從那一頭山上步行下來，而是直接一步淩空，穩穩得停在人河邊。
衆人魚伏叩而下：“恭賀少尊主！”
慕奕漣溫柔得将藐旖放下，直到她站穩才放開了手。他俯視伏跪一地的人魚，眼中卻并沒有他們期待的激昂，反倒是一臉冷凝。
“誰讓她上山的？”
藐旖只覺心裏一震，她見過慕奕漣震怒的樣子，如火山爆發天搖地動。卻從沒見過他這樣低沉冰寒的怒意，分明語聲不大，那氣息卻像是冰窖中散出一般，連空氣都帶上無形的壓迫。
她忍不住扯了扯他的手臂：“算了，他們也不知道那裏會有蛇，他們只是想……”
“誰？”
慕奕漣絲毫不顧藐旖的勸解，冷冷打斷。
羅科德一叩首：“是屬下。”
慕奕漣将眼神定在他身上，臉上毫無表情，嘴角輕輕抿成一條直線。就這樣靜默，四周只餘隐約的水波聲。
一秒、兩秒、三秒……
羅科德忽然全身痙攣抽搐倒地，卻始終緊咬這唇齒不發出絲毫痛呼。
“我說過不許再傷害她。”慕奕漣依舊面無表情得站在他面前，仿佛眼前一切正常毫無異樣。
米修茨驚大了眼：“少尊主！您這是要做什麽？！”
慕奕漣斜了他一眼，吐出二字：“懲罰。”
羽宛連連叩首：“少尊主！羅科德好歹是一介老将，一直為海尊族鞠躬盡瘁，您怎可僅因藐旖姑娘意外受難而如此責罰……”
其餘幾名人魚忍不住圍攏上前，幾乎扯着慕奕漣的褲腳：“少尊主！羅科德只恐藐旖姑娘在場擾亂了少尊主的氣場，導致法力阻滞才将她暫時帶遠，請您停止懲罰吧！”
慕奕漣甩了甩腿毫不理會，冷哼一聲：“以觀後效。”
藐旖一驚，頓時想起在蘇摩莊內被火烤至死的人類，那些士兵也是這樣，絲毫不給解釋的餘地，生生拉上所有人旁觀這殘忍的一幕，聲稱“以觀後效”！
她止不住得渾身輕顫，轉動僵硬的脖子看着慕奕漣，那種遙遠感又在心底彌散，夾雜着無端的恐懼。她又想起佘沫，盡管她早已不再責怪慕奕漣，可那件事始終是她心底的刺。彼時的慕奕漣，輕描淡寫得做出類似告密一般的決定，又在看到他們被帶走的時候顯出事不關己的冷靜。此刻的慕奕漣，狠絕而無情得站在羅科德面前給出懲罰毫無餘地，即便那只是出于維護，卻殘忍得揭示了一些藐旖從未敢深究的問題：他生而便是這樣的人，他的生命裏、血液裏、靈魂裏流淌着的是作為王者所必須的狠絕和獨斷。人魚王漣缇亞造成大海嘯的時候，也不正是抱着懲罰的心态，寧可毀天滅地也絕不姑息養奸麽？
而慕奕漣最終要做的事，是即便堆上累累屍身也非完成不可的生死契約。
無論是心裏的重壓還是身份的限定，它們都來得猝不及防，慕奕漣根本沒有時間去适應和準備，所以他變了。也許不了解他的人會認為他有極好的耐受力和承受力，或者他本該如此，這些突如其來的改變根本不該在他的生命裏造成什麽影響，他也的确是這樣做的，在衆目睽睽之下顯得泰然自若，無論是君王的威嚴還是對事态的分析都做得精準到位。
可是藐旖很清楚他的心，那裏面的翻天覆地使他毫無招架之力。所有人都期待他喚醒靈魂深處沉睡的氣焰，他只能順流而行，被催促和推進，直到扭曲。
一切都太快了，快得他無法在善惡間調出恰當的比例，該怎麽停止這拔苗助長造成的畸形？慕奕漣原本并不是這樣的，他的心底也存着善良和溫柔，見不得任何人、尤其是人魚受難。而此刻他站在陰瑟瑟的藍光裏，雙眼變得陌生，漸漸失去了屬于他的光澤，像是忽然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的目的，有的只是森寒的殺氣。
羅科德仍舊抽搐不止，渾身像是被冰藍的火焰灼燒，他的眼中漸漸散出死一般的絕望。
“住手……”藐旖終于顫抖得大喊出聲：“住手！！”她一把抱住幾乎失控的慕奕漣：“慕奕漣，住手！他們不是故意的，從來都不是故意要傷害我！求求你，別這樣……”她摟着他熟悉卻冰涼的胸膛，恐懼和疼惜在心裏糾繞不休：“慕奕漣……別傷害他，他是人魚，是你的同胞啊！”
慕奕漣眼神一滞，緩緩低垂向藐旖驚恐的雙眼，語調陌生而不解：“為什麽，你也要阻止我？”
“不不……不是這樣……”藐旖泣不成聲：“慕奕漣，你不是這樣的……求求你，清醒一點！”
“那你說，我是怎樣的？”
藐旖怔怔得看着慕奕漣迷茫的雙眼，那哪是他該有的眼神？她的心猛地收緊——走火入魔？！
“慕奕漣！”她用力抱緊他的胸膛，聽着他低沉而急速的心跳，極力克制自己的顫抖柔聲低訴：“你是善良的、美好的，你只是為了不讓藐旖受傷害，并不是要殺死那個人。藐旖現在很好，她就在你的懷裏一切都好，她只是不希望看見你違背自己的信念。慕奕漣，你愛人魚，你的存在是為了幫助他們，讓他們恢複往日美好的生活。不僅如此，你的存在，也是為了撥正這淩亂不堪的世界。慕奕漣，這也是你的媽媽的心願啊！”
慕奕漣猛地一震，深藍的眸中像是被重新打開了燈，那瞳眸間的光澤唰得還原如初。他看着在他懷裏哭泣的藐旖：“怎麽了？”
随即他感受到四周有些詭異的氛圍，為什麽人人都在抽泣？眼神掃過伏跪一地的人魚，最終落定在蜷縮痙攣的羅科德身上。他像是被眼前的場景吓到，瞳孔一收：“這是怎麽了？！”
他推開藐旖想要上前查看，剛一動步子，忽然腦中一陣暈眩，直直昏厥過去。
米修茨用自己的法力為羅科德療傷，二人一言不發。
藐旖仍舊接受着他們的厭惡，仿佛這樣一來，她更成了不祥的掃把星。她開始聽到一些說法：少尊主着魔了、少尊主被人類利誘，叛變了。我們應該自己想辦法，不用期待他的拯救了。少尊主根本沒資格當這位置，這樣的時候他只想着自相殘殺，完全不顧大局。那個女人，都是為了那個女人……
她嘆了口氣，輕輕撫摸慕奕漣蒼白的臉龐，他們說昏倒是因為他元氣受損在先，又一過性使用了太多的法力。沉睡的他依然微微蹙着眉，時而煩躁時而悲傷。她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麽，或許是他的母親，或許……又是人魚曾經的生活和災難。
“他們懂什麽。”藐旖心疼得看着這備受折磨的少年：“慕奕漣，不要怕，你不是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