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
? 第二天走出木屋，藐旖平靜得迎接着所有人魚的側目。他們意味深長得看着她紅腫的雙眼和嘴唇，竊竊私語。
慕奕漣也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冰冷得板着臉在餐桌前坐下，完全沒有往日的溫情。
訓練的時候，他仍顯得全無心思。偷偷瞥一眼四周，沒有看到那熟悉的嬌小身影，心裏不由得一陣憋悶。
藐旖正站在遠遠的山頭上眺望着汝畝渠邊的林子，這是羅科德的另一個決定：送走她。他說對人類的感情會阻礙尊主的法力運行，如果一時無法讓他死心，只好避而不見。
她嘆了口氣，看來自己始終是個禍害。可心裏又隐隐得疼起來，想到昨夜的那個吻，依舊百味雜陳，些微恐懼、倉惶、更多的卻是無端的雀躍。
她輕輕觸過自己的雙唇，沾了他的淚水，傷口早已不見，只是微微腫着，也觸不到疼。等到消了腫，是否就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慕奕漣就在遠方的林子裏，勉力覺醒自己體內隐含的力量，他每天都這麽辛苦、這麽無措。她能感受到一再的失手，緩慢的進度讓他越來越低落，甚至自我懷疑，即便如此還要維持着該有的威嚴，不允許絲毫的軟弱。自從得知身份以來，慕奕漣的神經始終是繃緊的，對此藐旖心疼得不能自已。所以她願意被送走，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如果脫離自己的幹擾能讓他幡然頓悟，那這些心痛和不舍又算得了什麽？
她找了塊幹草地坐下，幽幽得想着和他的一切。他們是什麽時候開始熟悉的？誰先對誰說了話？仿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時的她，只為他驚豔的容貌、以及眼底的寡淡而心動。直到他若無其事得說出那一句：“你真像個人魚。”
藐旖笑了，多有趣的際遇。因為他心底對人魚的認知而開始了這個話題，結果她不是人魚，他倒是。
又一陣傷感襲來，不知不覺彌漫了心間。她這麽喜歡他，從一開始的欣賞和傾慕，一點一滴累加，直到愛得不能自拔，卻偏要戛然而止。
他也是愛她的吧？否則為什麽會有這麽激烈的吻，激烈得仿佛要灼燒彼此的靈魂。
藐旖想着想着仰躺下來，明晃晃的日光刺得睜不開眼。她想起媽媽去世以前非常喜歡帶着她這樣一起曬太陽。她說陽光是這天底下唯一公平的恩賜，無論地上還是水裏，從不偏袒、從不挑剔。
當時的她并不明白媽媽為什麽這樣說，可現在她懂了。心裏愛着一個連生存條件都相互悖逆的人，不同的呼吸方式，接觸不到同樣的空氣。只有陽光是唯一的共同所有。
她将手探入衣服最裏側，抽出一張泛黃的信紙。她不知道那是媽媽什麽時候寫下的字句，只是在臨終前遺憾得交到她手裏：“本想等你滿十六歲的時候才給你。”
信裏的內容藐旖至今不能全部參悟，寥寥數字，沒有說清楚任何事情，現在看來卻是深思熟慮的托付。
“藐旖，恭喜你終于到了十六歲，媽媽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生是死。無論如何，希望你完成我的心願。
遇到和你同歲的男子，如果他有驚人的相貌，與衆不同的才華，并且無論他是不是冕珠納島的人，他會主動談起人魚，知道人魚的故事，請你幫助他。
記住幾個地方：蘇摩莊、萬辄嶺、汝畝渠。
不要讓任何人看到這封信，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我的名字。最後，無論如何，不要愛上人魚。”
藐旖将信紙平展在陽光下，雙手高舉，透過光線能看出隐隐的水漬。她反反複複得讀這幾句早已爛熟在心裏的話，她當然知道母親這是要她幫助人魚，蘇摩莊和汝畝渠也已經了解，至于萬辄嶺也總有一天要去。
只是為什麽不能讓人知道？又為什麽……說不要愛上人魚？
媽媽對人魚的事究竟知道多少？她要自己幫助那樣的少年，是因為她知道人魚新王隐藏在人間麽？
藐旖頭痛得揉了揉眉心收起信紙，心裏暗自嘆息：對不起，媽媽。我還是愛上了他。
忽然腳下一陣鑽心的疼，她猛地坐起身來，見一條青綠色的蛇在草叢間迅速游走。而那痛處赫然印着咬傷，汨汨冒着淤血。
“竹葉青……”她喃喃自語，解下腰帶緊緊綁住腳腕，眼見那傷口迅速腫大，漲出一個血泡又破開，如灼燒般劇痛。随即她開始暈眩、惡心、甚至呼吸困難。
藐旖心裏恐慌至極，放眼四周聊無人煙，慕奕漣又在這麽遠的地方，難道真要死在這荒涼的山上？！緊張使得心跳加快，毒液更快得在體內運轉，她大口呼吸卻吸不進空氣。
她重新仰躺大口喘息，心裏不住呼喚他的名字，慕奕漣，救我，慕奕漣……
慕奕漣看不到藐旖在身邊，絲毫無法定下心來，所有的訓練全無進展，勉強壓抑的怒氣使他愈發煩躁，甚至連幻形的嘗試都無法成功。
咚——他一拳捶向身邊的樹杆：“不練了！”
心弦一震：慕奕漣……救我……慕奕漣……
是她？！他猛得轉身向遠方，那聲音仍在心裏：慕奕漣……救命……
“藐旖呢？”他抓住羅科德的雙肩向他大吼：“藐旖在哪裏？！”
羅科德面無表情得回答：“少尊主，藐旖姑娘自知無顏留在此地，早已告辭……”
慕奕漣哪還聽得進這些，心裏的躁動凝成一陣熟悉的恐懼，他搖晃着羅科德的肩膀近乎咆哮：“她有危險！！！她在哪裏？說！”
羅科德怔怔得看着暴怒的慕奕漣，眼中卻恍然閃出一絲異樣的期待，他緩緩擡起手臂指向藐旖所在的方向，只一瞬間，眼前的人便消了蹤跡。
藐旖沒有想到，慕奕漣真的來了，驚為天人得出現在她面前。他仿佛不是跑來，而是噗得從空氣裏冒出來一般，精準得現形在她身邊。
他滿眼焦躁得打量着藐旖的身子，見她腳上的傷口驚得瞳孔一收，顧不得說任何話，忽然伸出一指，指甲瞬間鋒利如刀。他用那樣的指甲迅速在藐旖的傷口上十字割開，又不知用了什麽方法，雙掌交疊在傷口上方，就那樣淩空吸出了於黑的血。
藐旖不可置信得看着他的動作，他的眼神如炬，渾身散着淡淡藍光，雙手像是握着火種一般，每一舞動都劃出炫彩光線。
她忽然感動得落下淚來，慕奕漣，他終于成功了。他此刻對法力的運用自如得仿佛與生俱來，渾身散出的氣焰如此清傲絕然，他是真正的王者。而他聽見了自己的呼喚，再一次，用他紮根在生命裏的力量為她擊退死神。
他分明應該是清高的，沒有任何生物可以與他媲美。可眼前的他卻又如此專注而焦心得擔憂着她的身體，所有的感官。
藍光一亮，只一眨眼的功夫，慕奕漣竟已幻成人魚真身。
這一刻顯得如此虛幻而不真實，藐旖忍不住擡起手，想要用觸覺告訴自己這不是夢境：“慕……”
“別動！”慕奕漣沒好氣得打開她的手，一蹙眉，生生扯下一片鱗片蓋上她的傷口。再一蹙眉，又一片。
“吃下去。”他舉着那深藍色的鱗片送到藐旖嘴邊，它在陽光下折射出透亮的金屬質感，渾厚又潤澤。
藐旖恍過神來撇開嘴：“這怎麽行！慕奕漣你瘋了！”
“吃！”那一薄片在慕奕漣的手中噗得一閃，凝成一粒藥丸。
藐旖一擡頭：“慕奕漣你幹嘛！拔鱗片會傷到你自己……”
慕奕漣趁她擡頭開口，将藥丸含在自己嘴裏送入了她的嘴。
這一次的吻，回轉綿長。他緊緊擁住眼前嬌小的身影，唇齒間瀉出無盡的痛苦和餘悸。
只半天功夫不見，就像被思念弄丢了魂，見她受傷更是疼得心都要碎了，要是她真的走了，或者真的遇到不測……
他不敢再想下去，雙臂更用力得圈緊藐旖的身軀，仿佛稍一松手她便會消失不見。她的溫順乖巧、她的善解人意、她的聰慧機智、她的毅然決然、她嬌弱卻勇敢、她在所有人的排擠下堅強的笑容……
為什麽這個女子可以如此完美？她讓他如此眷戀，唯一的眷戀，卻又要折磨他的心，時而躲閃、時而矛盾、時而自卑、時而冷漠……
可最要命的是，她這麽多災多難！要怎麽樣才能保護她不受傷害？要怎麽樣才能避免這失去她的恐懼？
慕奕漣的雙臂瑟瑟發抖，這樣無法控制的慌亂和戰栗，他本以為感受一次就已經足夠，沒想到竟還有第二次！
又有眼淚滑下來，他迅速放開手臂帶轉身子，瞄準藐旖腳腕的傷口滴下那晶瑩的淚。
他不知何時已經幻回人形，跪坐在藐旖身邊低垂着臉，靜默片刻，忽然吸了吸鼻子揚起笑容：“人魚的眼淚和鱗片，療傷聖品。”
“傻瓜！”藐旖終于忍不住撲進他懷裏，餘光瞥見他小腿上明顯的兩個傷口更是止不住得落淚：“你怎麽這麽蠢！這是傷元氣的你不知道嗎？！吸出毒液就好了啊……”
慕奕漣又順勢将她緊緊摟住，輕顫的語聲在她耳邊：“千萬……不要再有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