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天,秋霞因感覺沙漿濕度不夠,便到蓄水箱前取水,想重新調制。
冬季為了避免水結冰,用水都蓄在室內的大水箱內,水箱上有木閥控制出口,她以前也常來取水,從未遇到過麻煩,因此絲毫沒有想到會出什麽事。
不料今天,她的手才碰到木閥,冰涼的水忽然如飛柱般進了出來,直接沖向她的身上,***而冰冷的水柱頓時将她淋得渾身透涼。
她凍壞了,也吓壞了,以為是自己用力過大,弄壞了木閥。
本想逃開,可看到附近有幾個玉工在搗沙,她趕緊用背堵住洞,要他們走開。
這時,一個高大的男人跑來将漏洞堵上,阻止了水流。
認出他是一個很受同行尊敬的玉匠時,秋霞本想向他表示感謝,不料那男人竟忽然抱住她,雙手在她身上粗魯地摸索,同時,她聽到其他人邪惡的笑聲,于是她明白了,這不是一場事故,是有人故意弄松水閥,拿她取樂。
她掙脫那個放肆的玉匠,躲開幾個興沖沖跑來,想要“分一杯羹”的男人,渾身哆嗦地往走廊跑。
兩個守衛走過來,可能是驚于她狼狽的樣子,并沒有阻攔她。
她本想跑回工房換衣,可才出門,刺骨的寒風便穿過浸濕的衣服直襲心窩,冷得她牙齒打架、渾身打顫。她知道不能出去,否則一定會被凍死。
火,她需要火取暖!
走廊拐角的僻靜處有間屋子,她曾見邊關在那裏進出,心想那裏應該有火。
轉回走廊,她跑向小屋,小心地推開房門進去。門沒上鎖,房間外間寬大,有個不夠暖的火盆。走進裏間,樸實素淨,有一鋪炕和一個大櫃子,屋角還有許多雜物,其中有根粗木棍。
來不及另找合适的地方,也顧不上多想,她把房門關上,用木棍頂住,然後走到炕邊,上面的被褥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東西。
她***地解開濕透的袍子和深衣,想快點脫掉,可凍僵的手指不配合。
當她終于将它們脫下時,突然聽到身後的門板傳來聲響,急忙回頭查看。
Advertisement
然而不看還好,一看,她吓了一跳,門板已經被推開一道縫,一只粗大的手正從縫隙伸進來,将頂住門板的木棍撥開。
她立刻将炕上的被子拉過來,可還沒來得及披上身,門就被撞開了。
剛才冒犯她的那個男人,瞪着她只着貼身抹胸的身子,猛地撲了過來。
她不明白這男人是如何躲過守衛追來的,眼見逃不掉,只能把被子緊緊抱在胸前,用盡全身力量向他撞去。本希望撞倒他,為自己贏得逃跑的時間,可她實在太冷,哆嗦的身子不聽使喚,不僅沒将他撞倒,反而落在了他手裏。
沒想到她會反擊的男人吃了一驚,一把将她抱住,扯掉她懷裏的被子,扔在炕上,惡狠狠地說:“賤婢,跟我親熱一下,包你不冷,如再敢還手,小心我卸掉你的爪子!”
秋霞被他猛地抱起來,卻無力反抗,那深入骨髓的寒氣令她連說話都難。
“放下她,不然我卸掉你的骨頭!”門邊傳來更為嚴厲的聲音。
穆懷遠!他回來了!
秋霞驀地擡起頭,看到他面無表情地立在門口,不由心中大喜,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高興看到他。
抓着她的男子似乎也很吃驚,目光猶豫不決地在秋霞身上轉了轉,然後将她放下地,卻仍舍不得放開。“堂主,這盧兒很狂妄,奴才只是想給她點教訓。”
穆懷遠的眼睛轉向依然被他抓住的秋霞,頓時感到脈搏加速。此刻的她,大睜着驚恐的眼睛看着他,半裸的手臂被那男人扭在身後,身上那薄如蟬翼的抹胸,根本遮不住她豐盈的***。
他感到憤怒,有種想将此人粉身碎骨的沖動,可冷靜一想,這男人是他不可或缺的好玉匠,因此他忍住怒氣,嚴歷地說:“夠了,你沒有資格教訓她,馬上回去幹活,以後再敢動她一根指頭,我會讓你知道什麽是後悔!”
那男人的臉色頓時變得像鬼一樣白,連連道:“不敢了,絕對不敢了。”
說完,丢下秋霞,一路小跑步的逃出了房間。
“邊關,去生個火來!”他命令身後的侍奴,随即走進來,解下身上的袍子扔給她。“這麽冷的天,你為何用身子堵住水箱?”
他淩厲的目光說明了他已經知道事情的經過,而且正在生氣。秋霞聰明地不說話,況且此刻她也沒有餘力說話。
她忙不疊地把他扔過來的皮袍子抓住,哆嗦着套在身上。袍子帶着他的體溫,非常暖和,可是太過寬大,套在她纖細的身上,很難起到保暖的作用。
就在她為難時,穆懷遠突然伸手替她把袍子裹緊在身上,再把她抱到炕上。
他的動作極快,且不容抗拒。
坐在炕上,她擡起頭,看到他陰沉幽暗的眼睛,不由暗自擔心。
“用被子把腿蓋住!”他扒掉她的鞋,神情依舊***,聲音卻和緩了許多。
她縮回腳,用被子将腿全蓋住,暖意漸漸回升。
不再***後,她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護。“我沒有故意找麻煩。”
“我知道。”穆懷遠冷硬地說:“為什麽不在事情一開始時,就告訴我那些男人在找你麻煩?”
“我以為只要不理睬他們,他們自會停止無聊的把戲。”
“你以為?”他發出一聲冷笑。“真是天真!你以為饑餓的野獸會因為獵物的逃避而停止追逐嗎?不會,那只會讓野獸更想吃掉它!”
聽他把自己比拟成獵物,秋霞不喜歡,便以沉默表示抗議。
他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将剛剛才得知她頻遭“偷襲”的憤怒壓住。她已經飽受驚吓,他不能再責怪她,要怪只能怪自己,是他的疏忽大意險些害了她!
他應該想到個性安靜的她,自從兩個好友離開後,一直是獨往獨來,而她出衆的氣質容貌對男人的吸引力确實很大,他竟然忽略了對她的保護,還将她推到衆人面前“展示”,讓她成為衆人關注的目标,進而受到這麽多驚擾。
“給你造成這樣的麻煩,是我的疏忽,是總管和奴頭的責任,我會馬上糾正這個疏忽。”他對她說。
秋霞驚訝地看着他。“堂主要如何糾正?責罵總管和奴頭?懲罰那些拿我取樂的男人嗎?”
“這個你不用管,我有權處理作坊事務!”
“秋霞不敢管,只是希望不要因為這點小事,影響‘金縷玉衣’的進度。”
“這不是小事,在我的保護下,我決不允許任何人侵犯你!”他厲聲說,腦海裏依然是她僅着抹胸,被那個男人擁在懷裏的身影;是她瞪着驚恐的眼睛,面色蒼白地向他投來求救目光的神情。
“和‘金縷玉衣’相比,這只是小事。”她努力勸他。“如今‘五仙堂’內五坊配合,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會影響全局,請堂主慎重。”
他沉默地看着她,她也凝眉注視着他。兩人四目相對,互不相讓。
一種混合着關懷、尴尬和怒意的氛圍,環繞着他們。
就在這時,邊關端着一盆火進來了。
“把炕燒上,到外屋守着她!”穆懷遠對邊關說,然後步出了房門。
“邊關,你說他會懲罰總管和那些男人嗎?會責罵總管和奴頭嗎?”看着被關上的房門,她擔心地問。
“大的懲罰不會有,挨一頓罵是逃不掉的。”邊關将火盆放下,取下夾在腋下的柴禾放進炕洞裏,邊點火邊說:“幸好堂主及時回來,才進門就遇到守衛報告這件事,可總管和奴頭竟一問三不知,堂主真的氣壞了。”
“這不能怪總管和奴頭,誰會想到呢?”她喃喃地說。
“這事你早該告訴堂主的,或者至少該告訴我啊。”邊關埋怨道。
“我只是覺得沒啥好說的。”秋霞捂緊被子,擔憂地說:“那些男人是很讨厭沒錯,可也是制玉好手,但願堂主別因這件小事而影響全局。”
“在堂主眼裏,這可不是小事。”邊關為她在火邊放置了草墩和木箱。“就是仗着手藝不錯,那些男人才敢背着堂主欺淩同伴。你不必擔心,堂主自有分寸。”
秋霞心想邊關果真了解他的主人,穆懷遠不僅認為這不是小事,而且看起來真的很生氣。也許他是為作坊的混亂而生氣,也或許是為她的“天真”而生氣。但不管怎麽樣,她都不希望因為她,而害“五仙堂”的總管、奴頭被責罰。
可她也知道,她力量薄弱,無法左右任何事情。
火炕燒着後,邊關按照穆懷遠的吩咐,到外屋守護她。
确定不會有人進來,她抱着濕衣服下炕,把它們分別攤開在火邊的草墩和木箱上。想到納了絮棉的袍子不易烤,她嘆了口氣,爬回漸漸暖和起來的炕上。
熱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她的體內,驅逐了寒意,也帶來了倦意。她極力抗拒着倒下去,躺在溫暖的被子裏小憩一會兒的***,可是卻說服不了自己的身體。
硬撐了一會兒,她還是躺下了,而且很快就睡着了,在入睡前,她想起穆懷遠離去前說過的話:“在我的保護下,我決不允許任何入侵犯你!”
他是真的在乎我,願意保護我。
她甜蜜而遺憾地想,如果他不是因為“金縷玉衣”才如此在乎她的話,那該有多好!
當穆懷遠處理完作坊的事,回到小屋時,屋內已點上了燈,而她,睡得正香。
也許是炕燒得太熱,加上她穿着皮袍,蓋了被子,所以熱了。
只見她雙頰嫣紅,額上全是薄汗,被子被掀在一邊,纖腿從皮袍下伸出壓在上面,一覽無遺。袍子領口也松開了,露出部分白皙的肌膚。
看着她誘人的***和無憂無慮的俏臉,他的心都翻騰了起來。
也許她很堅強,才能承受得住喪父失家的痛苦,才能一次又一次的從奴販手中逃脫,才能在冰天雪地裏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才能不畏艱險也要為父報仇。她也是仁慈而明理的,才會在遭到無禮欺淩時,仍能忍辱負重,以大局為重。
可她終究是脆弱的,他陰郁地想,今天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回,她将遭遇到的事情,必将令他抓狂!想到這點,他驀地明白了她對他有多麽重要。
心如狂濤,起伏不定。他的雙目緊盯着她恬靜的五官,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如放出的弓箭,無法收回,就算她目前還不能确定是否能接受他,他也要盡全力贏得她的心,并保護她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堂主,總管來了。”邊關探頭進門,輕聲說。
他點點頭,再看了眼熟睡的秋霞,然後走出房間。
在外間的總管一看到他出來,立刻從火盆邊的凳子上站起,說:“堂主,屬下已按照吩咐,替冷氏安排住進後罩房,那裏很安全。”
“不用了,她以後就住‘榆林苑’!”穆懷遠淡淡地說。
聽他忽然改變了主意,不僅總管吃了一驚,邊關也瞪大了眼。
“榆林苑”是他的私宅,除了親信奴仆和護宅守衛,外人不得擅入。可現在,他卻要安排一個奴隸住進去,這自然讓人吃驚。
不過盡管吃驚,他們都沒說話。堂主做的決定,從來不容他人置喙。
穆懷遠繼續對總管說:“以後她就在蘭坊做事,進出各坊時,你多照應。”
“屬下明白。”總管領命。
總管離開後,穆懷遠正想讓邊關去工房取秋霞的用品衣物,發現那機靈的奴仆已經在做了,于是暗自一笑,走回裏屋。
秋霞依然熟睡着,他走過去,想要喚醒她。
他才一碰到她,她便倏然張開了雙眼。先是神色迷惘地看着他,彷佛沒弄清自己身在何處,而後忽然坐起,滿臉通紅地說:“噢,天黑了!時間過得真快,我不知道自己怎麽睡了這麽久!”
“你沒睡很久,是天黑得早。”他安撫她,伸手替她拉緊敞開的衣領。
她的臉更紅了,從來沒在男人面前衣衫不整過的她,非常窘迫。她低着頭急促地說:“我回工房去更衣。”
他笑了笑。“我讓邊關把你的袍子衣物拿去廚房烘烤,今夜你是穿不上了,就暫且穿這件吧。”
“那,謝謝堂主。”她感激地說着,雙眼低垂着從炕上下來,俯身穿鞋。
她羞澀、無措的神态,令穆懷遠看到了一個頗不一樣的她,而這樣的她,比在作坊說玉相玉的她,多了分可愛的孩子氣,他喜歡她的這份清純。
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她垂着頭問;“堂主施懲了嗎?”
“只是訓誡。”他說,語氣頗不甘。“你說得對,以大局為重!”
“那麽秋霞就放心了。”她暗暗松了口氣。可在他的注視下,她很不自在,忍不住說;“堂主今天剛回來,一定有很多事要忙,秋霞可以自己回工房去。”
“我是有很多事,帶你去新居所,就是我現在要做的事。”
“新居所?”她忽地站直了身子看着他。“你要我換工房嗎?”
見她因為慌亂,不再拘謹地稱呼他為“堂主”,他笑道:“這樣好多了,你開口閉口‘堂主’,我早就受不了了!”
她身軀一僵,遲疑地看着他。“秋霞只是想表示對堂主的敬意。”
“借口!”他立刻戳破她。“你是想劃開我們之間的距離。可是沒用的,那個距離你劃不出來。”
她沒話說了,轉過身整理好炕上的被褥,她再問道:“一定得換工房嗎?”
“一定。”看到她陰郁的日光,他問道。“你不想換嗎?”
想!我想換去安靜、清雅的地方!
她在心裏吶喊,卻對他搖***。“無所謂。”
是的,以她如今的身份,還有什麽“想”或“不想”的?
“那我們走!”他說,注視着她黑眸深處閃着的光芒,沒有絲毫猶豫。
她暗自嘆了口氣,跟在他身後走出小屋。
今夜的風很大,寒冷刺骨,但積雪懸冰少了一些,春天确實不遠了。
為了抵禦見縫就鑽的寒風,她不得不抓緊過大的皮袍,他卻忽然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腰,将她帶往身邊,既替她固定了皮袍,又為她擋去了大半風勢。
她沒有反抗,反而更緊的靠着他。此時此刻,保暖比禮數更重要。
被風卷起的冰雪,不時吹刮到臉上,但因有他的遮擋,她幾乎沒有受影響。
終于,他們***了溫暖的房間。
令她想不到的是,他不是帶她去別的工房,而是一間幹淨整潔的雅房。
“好啦,你的新居到了。”他放開她,拍打着身上的飛雪。
看着屋內的擺設,她瞠目結舌。這是一間寬敞的房間,舒适華麗的程度,堪比她在“冷香玉”的閨房。
“我真的能住在這裏嗎?”
穆懷遠看着她驚訝的神色,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浮上嘴角。“這裏就是要讓你住的,喜歡嗎?”
“喜歡。”她迅速回答,随即意識到什麽,馬上問道:“為何讓我住這麽好的地方?這裏原本是什麽人住的?”
“你本來就不适合住工房,這段時間,讓你受委屈了。”他的眼裏帶着些微愧疚,“這裏是‘榆林苑”,以後你就住在這裏,這間屋子從來沒人住過。”
他的神情和溫厚關切的語氣,令秋霞忽然感到悲傷,眼眶一熱,雙目充盈着淚水,可她不能讓眼淚掉下來,這太煞風景了!
她轉過身,掩飾着傷感,很有尊嚴地說:“謝謝堂主,我會用自己的努力,證明我值得住這樣好的地方。”
雙肩忽然被抓住,她的身子旋即轉向了他,她錯愕的看着他。
“不要看輕自己,你永遠值得最好的東西!”他的聲音似乎在生氣。
她的嘴唇***,心裏充滿了難言的悲憤。“我是!曾經是一一可是爹爹……”
“不要再想過去!”他打斷她。“逝去的東西你沒法再抓住,但你可以抓住現在,抓住未來。你爹爹不在了,那并不意味着再也沒有人關心你、疼愛你!”
他的話似乎帶有某種暗示,讓她不禁迷惑地看着他。
意識到自己透露得太多,他的神色略變,局促地說:“你休息吧,我還有些事要做,等會兒會有人給你送飯來。”
視線在她微微發顫的唇際停留了一會兒,他收回手,走了出去。
抑制住心中的悸動,她告訴自己,他只是想安慰她。她必須明白,今後就算真的還會有人關心她、疼愛她,那個人也不會是他!
明白了這點,讓她嘗到另一種更深的痛苦,但她立刻将那療苦抛開。
對她來說,令人痛苦的情感對她沒有好處,她必須放棄!
“五仙堂”是由五座單一的作坊和一座宅院組成的大型作坊。其中五坊分別負責“金縷玉衣”的五道工序,一院則是“榆林苑”。
搬進來的第二天,邊關把她已經烘幹的衣物送來。随後又按穆懷遠的吩咐,帶她在苑內到處轉轉,讓她熟悉環境。
很快她便明白了,這坐北朝南的二進院,是穆懷遠的私宅,前院住着穆懷遠和護衛奴仆,現在還有她;後院則是他的私人作坊一一蘭坊。
與外面的“五坊”相比,蘭坊不算大,卻具備了畫、洗、鋸、磨、雕、镂、光等制玉功能。一看到這間小作坊,秋霞就喜歡上了它,這小作坊采光良好,空氣清爽,而一應俱全的工具設備讓她手心發癢。
難怪穆懷遠從不使用外面的作坊,蘭坊已足以滿足他的需要。
最初得知這是穆懷遠的私宅,只住着他一個人時,她略感不安,但想到這裏還有其他女性奴仆,而他只是把她當作奴仆安排進來時,她的不安消失了。
她必須承認她喜歡住在這裏。在這兒,她獲得了淪為奴隸後真正的平靜和安全感。就連她偶爾去外面的作坊取玉材時,也不必再擔心被偷襲和騷擾,因為她無須與工匠們接觸,只找總管就行。而且,她最高興的是,她能自由使用蘭坊!
她喜歡極了在蘭坊幹活,這裏有她熟悉的氣味,帶給她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在這裏,有時她會忘了自己的身份,仿佛又回到了“冷香玉”。
穆懷遠大多只在晚上來蘭坊,他白天很忙,而且經常外出,一去少則兩三天,多則十天半月。不過,他現在總是會把邊關留下來照顧和保護她。
這天晚上,秋霞正在為玉石切角,穆懷遠來了,要修補一塊已經洗磨好的玉,見她在忙碌,便自行轉動起石鍋。
等她結束手中的活兒後,就去看他磨玉,這是她第一次看他幹活。
看了一會兒,她發現他眼力好,手勁大,技巧娴熟,角度掌握得相當準确,明顯很擅此技。于是責備道:“你根本用不着我幫你磨那塊岫玉,你自己就磨得很好了。”
他擡頭對她咧嘴一笑。“如果不那樣,我要如何親近你?”
他這一句話,頓時弄得她心緒大亂,瞠道:“你不該對我說這種話!”
說完,她轉身走回自己的臺子。
“幫個忙,換紅沙,上小號紮鍋!”身後響起他的喊聲。
紮鍋是用來分解玉石的工具,知道他要切割那塊玉石,她沒有說話,按照他的吩咐,依那塊玉石的大小,為他換上了細沙和小號紮鍋。
等她把所有的東西都換好後,他拿着玉石走到她身邊,邊***作着紮鍋,邊對她說:“我需要更多的玉片,從明天起,你先幫我做這個。”
紮鍋的聲音很大,他幾乎是扯着嗓門跟她說話。
她瞟了眼門邊臺面上那堆切割好的玉片,湊近他問:“你不是有了嗎?”
“不夠。”
“我會幫你準備。”她大聲說,想要轉回自己的臺子。
“別走開,幫我澆沙漿。”他眼睛緊盯着玉片,嘴裏喊道。
她立刻接過他左手的瓢,舀适量的沙漿,細心地澆在玉料上,并沒看到他臉上露出的得意笑容。
這個晚上,他們有默契的聊着玉、幹着活,互相配合,成果顯着。
“你果真是個好助手。”放開蹬板、紮鍋,他坐在凳子上,用布巾擦着手說。
“你果真是個好玉匠。”她搬開沙漿盆,本能地回道。
他笑着拉過她的手,替她擦掉上面的沙粒。“很高興看到你不僅恢複了美麗,也恢複了伶牙俐齒,這樣的你,才是我當初認識的冷秋霞!”
“那該感謝你。”她站在他面前,任由他緊抓着自己的手,絲毫不想掙脫。
“感謝我什麽?”濃黑的眉毛高高地揚起。
“感謝你讓我住在這裏,分享你的私人作坊。”她真心地說出早就想說的話。
“過去我一直想要,卻從來沒能得到過的琢玉環境,在這裏讓我得到了!”
他墨玉般的眼眸因聽到她的感激而更加黝黑。“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你感激。”
“那是因為你太慷慨。”她的聲音因為心情激動而有點不穩。
他的心弦顫動。
回想起當初,他對她的意圖并不光彩。那時在他眼裏,她只是他完成“金縷玉衣”、追逐名利的王具。為了追逐成功,他曾利用過不少人。對那些被他利用過的人,他從來就沒有罪惡感。可是她在他不經意的時候,人駐了他的心房,改變了他。
對她的感情和計劃。
她從一開始就認清了他的真面目,因此她拒絕被利用,讓他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可是,命運對她的無情,卻給了他第二次機會一一利用她的機會。
這次,她同樣是清醒的,卻沒有力量抗拒他,即便如此,她仍勇敢地向他争取權利,不向命運屈服。
“你幫我,我也幫你!”
他還記得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她要告訴他,人之交往該公平互惠。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被她征服了。
他用自私、冷漠和謀略築起的心牆,被她的美麗、堅韌和才華撼動,被她在逆境中不屈服、不妥協的精神摧毀,她成功地占據了他的心房……“秋霞。”他情不自禁的将她拉近。“如果你想感謝我的話,就嫁給我,好不好?”
他在向她求親一一再一次!她的眼睛突然睜大,震驚的看着他。
“是的,嫁給我!”看出她的震驚,他明确地重複道。
“為什麽?”她微微俯近他,心口“突突”地跳。
“原因還需要問嗎?”他看了眼臺面上的玉片。“看看我們合作的結果,你該知道我們是最完美的搭檔,有我們夫唱婦随,玉石界還能是誰的天下?”
又是為了他的野心!
她心口快樂的跳躍,變成了痛苦的糾結。
“那你只需要我做你的奴隸就行了,不必娶我!”她掙開他的手。
她驀然轉變的态度讓他大感不解,伸手想再抓她,可她已退至他抓不到的地方了。
“你為何一再拒絕我?”他懊惱地問。
“因為我不想嫁給你!”失望令她泫然欲泣。
“為什麽?”自尊一再受到傷害,他濃黑的劍眉揚起,帶着譏诮看着她。“不要騙我說你不喜歡我,不想嫁給我。早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對我懷有好感,如果不是因為驕傲,你早就嫁給我了!”
天啦,他雖然自負,卻精明無比,竟把她看得如此透澈!
她确實如他所說,從第一眼看到他,就被他深深吸引。也确實出于驕傲,不願應他的征招,跟随他走。
可是他說錯了一點:她想嫁給他,卻拒絕他的求親,不是因為驕傲,而是因為知道他娶她的目的,并非因為愛她,而是為了他的野心!
仿佛被人當場揭了隐私,強烈的羞恥感令她無地自容,可她不想落荒而逃,那實在太沒尊嚴了!
“你也許說對了。”她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我可能喜歡你,可能因為你對我的關心而想嫁給你,但那都不是真實的。”
“那什麽才是真實的?”他問,雙目凝視着她淚光閃閃的眼睛。
“事實是,你不想娶我,你只想要一個終生助手,幫助你成功。而我感激你,尊敬你,但如果僅為這個理由而嫁給你的話,我就太傻了!”
他僵硬地坐在那裏,臉上仿佛套上了寒鐵打造的面具。
他從不對人表白,從不把心給人看,是她讓他破了先例,但他卻為此付出了昂貴的代價一一喪失自尊!
多少女人***的機會,他給了她,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擲回他臉上。
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他娶!
“你走吧,我穆懷遠不娶沒有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