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結局
他們站在墓碑前,忽然風起,吹起二人衣角,片刻後又靜止,像是某種回應。
而在他們站立不遠處,黎莉同樣捧着一束花,她一人單獨來,輕輕撫摸小腹,看着遠處二人身影,最終還是沒有上前打擾。
知道二人離開許久,黎莉才獨自走出,将第二束花同樣放在黎鵲墓碑前。
“爸爸,細佬長大了,也有自己好中意,好不願放手的人。”黎莉目光有些溫柔,片刻後又混雜些許痛苦,“可是我呢?留下這個孩子,我做對了嗎?爸爸……”
已上車離開的黎雪英同邢默已将車從路邊啓動,黎雪英系安全帶,轉頭匆匆往窗外一瞥,卻皺了皺眉頭。
邢默剛換檔,冷不丁被黎雪英伸手按住。
“怎麽?”
卻見黎雪英皺眉不言語,只盯住窗外。邢默情知他發現不對勁,卻順着目光望去并未發現什麽,還不等他再問,黎雪英已掙脫安全帶,直接下車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邢默立馬熄火,下車緊步追上。他不知黎雪英是否發現任何危險,但黎雪英的反常的确令此刻他打起十二分警惕。
再多走兩步,不用黎雪英發生邢默已經發現端倪。有人躲在不遠處大樹後,日頭并不算烈,但他的影還是暴露在腳下,袖口也從那粗糙樹幹後露出。
将行将近,更令黎雪英确認剛才匆匆一瞥絕非眼花,緊接着某種可怕直覺便襲擊了他,因為對方躲避他們這個行為本身便诠釋了黎雪英的錯覺——
在離樹幹之後幾步之遙時,黎雪英忽然停下腳步。邢默并不知他剛才看到什麽,皺眉要将他攔在身後,大聲呵斥要樹後之人顯形。可惜對方乍聽到他的聲音,立馬周身一顫,仿佛受到什麽不得了的酷刑。
邢默就要上前,堪堪被黎雪英握住手腕。他不解,回頭望,黎雪英臉上有遮光物,看不清神情,卻也莫名令人感受到他的如臨大敵。
口舌幹澀許久,而後終于找回聲音,黎雪英連握住邢默的手都有幾分汗濕與顫抖:“劉方方,是不是你?”
樹後那人如遭雷擊,而黎雪英握住邢默的手,也一瞬間令他感到筋脈膨脹。久違地聽到這名字,邢默一瞬間尚未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時,渾身肌肉已一寸寸收緊,更是不受控制向前沖去。
邢默并沒有黎雪英好脾氣,但黎雪英這回仿佛使出渾身解數也要阻止他,邢默并未看到黎雪英所看到,卻也聽他話不再橫沖直撞,然則雙目赤紅,絲毫不相信地盯着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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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詭異地在兩方之間蔓延,不論對數前人還是樹後人,無疑都是一種折磨。就這樣靜靜對峙,終于後辨認仿佛咬牙做某種艱辛決定,慢吞吞從樹後行出。
邢默如何也無法相信自己眼睛,死人複活的把戲他愚弄過別人,最歉疚便是讓他的阿英平遭一場罪受,可沒想到如今角色置換,這等事落到自己頭上後,才真知道是怎樣滋味。
那張臉不再錯,眉眼依稀有當年影子,或許名字已不知換過幾個,當年那股潇灑暢快的青年意氣早不見分毫,剩下的皮囊仔細打量,只剩下衣衫褴褛,滿面滄桑,令人懷疑他是否已年過四十。最重要的是,那曾經健步如飛,總耐不住寂寞,總也要奔告他消息的人,如今只剩下一只腿。空蕩蕩的褲管和一只腳架,是他行走的全部代價。
黎雪英當即有些受不老,立刻轉身捂住口鼻冷靜。許多畫面接踵而至,當年他最後一次見邢默那天,劉方方的身手如何矯健,渾身充滿雄性的力量感。
而如今。
邢默腦內像活生生被人砸了一下,好半天回不過神。等再重新打量過他一邊,對面的人已低下頭。眉宇間滿滿凝結是郁氣,是不得志,是卑賤感與痛苦。許多複雜神色在他眼中一閃而過,便被飛快押下。
蟬鳴聲便在這無聲寂靜的夏中被放大許多倍。
好半天那人似乎終于受夠酷刑,幾乎吞聲喚一句:“默哥。”
“你……你的腿……”
“不礙事,已經五年,我早已習慣。”
“為什麽不來見我?”邢默漸漸回魂,目光中有火,語氣中有冰,“知你我這麽多年兄弟,我當初尋遍整個淺水灣未見你屍骨,後來羅修的人說,親眼見人将你屍骨退下山崖,任由大羅神仙也找不回,我才慢慢接受這個事實。這些年,我早當你死了!如果不是你故意躲避,我怎麽會一丁點風聲都得不到?”
靜默小屋中襯得夜色外喧嘩格外刺耳,有笑聲有哭聲以及細細絮語,世上真心話許多,話出口卻不容易。三人之間的氣氛些許壓抑,劉方方同邢默各站一邊,如同一場沉默角力。或許對無法打破僵局的局面感到煩躁,邢默探身一拉,将窗關回來。厚重玻璃阻隔外界喧嚣,一時間讓屋內只剩安靜呼吸。
饒是黎雪英內心同樣受震動,也明白此刻必是留給他們二人時間。當初邢默時隔五年回港,他們之間冰釋前嫌互相猜疑的這道坎,甚至歷過更久時間。
“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我沒辦法再相信我自己。若知道你活着,我又怎會不找你?當年被活生生剜心,抛下山崖的人可是你!”劉方方說道此處失态,好半天才平複,又道,“我竟讓你在我面前送命,不論是兄弟立場亦或是辛爺對我的恩情,我全都不夠格。”
垂在邢默身邊那只手,用力攥緊又松開,手掌同手背變得通紅。黎雪英自後方跟上,将五指插入他的五指中,手掌對接手掌。或許感受到他安撫意味,邢默周深緊繃的戾氣放松下來,接着被一種無形的自責和痛苦取而代之。
“後來我得到你回港消息,我想,不論大佬變成什麽樣,我都要見一面。不過默哥比我想象中好……好太多。忙着報仇,忙着做掉馮慶,并且回歸邢氏,我又如何能那時候同你相認!我變成這幅鬼樣子,更不忍讓你自責愧怍?好幾次我想過,就這樣吧,反正半輩子都過去……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我今生都沒得做,但總好過讓你照料一個截肢的人過後半生。”劉方方一席話終于說出口,而他似乎是在心中憋屈多年,這番話一旦開口,就再無法收聲,“終于等到你手刃馮慶,我忍不住想見你一面,卻一路跟到這裏。我萬萬沒想到,你是來看‘我’……”
興許劉方方根本沒想到邢默竟這些年從未忘記過他分毫,此刻被那種強烈沖擊感再次打垮:“值了,跟住默哥你前半世,已經夠值。後半生我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安穩。本以為要這心結要背負後半生,見你們過得好,我也終于能挺起胸膛做人。”
同劉方方相認的頭個晚上,邢默邀請他到屋中做客。五年來的折磨和形銷骨立,對邢默來講并未造成過大負擔,劉方方願意饬整行頭,他也願意陪。但劉方方拒絕過邢默邀約,反邀請他到自己的地方坐坐。
穿過橫縱交錯窄街,油煙漸多。他現在仍舊留在一家茶餐廳中做工,後廚有他一份座椅,他腿腳不便利,無法行任何工作,只好幫人日複一日洗盤子,收一個月五百文的人工。
黎雪英想通老板會面,談談換個環境工作,或對劉方方更加善待,提高人工,卻被劉方方攔下。他說老板足夠心善,五年前他拖滿身傷爬到公路上,同好心人求救,便遇到這個老板。老板為他頂過醫藥費,後來他痊愈後便在這邊打份工,一做就是五年。
同黎雪英與邢默講這些話時,劉方方和他們擠在擁擠後廚的小角落中,似乎格外不好意思,又邀請他們上二樓自己卧房說話。邢默沉默地在後邊望住劉方方拄着拐熟練在狹小空間穿梭,躲避障礙物,同擦肩而過的一些人打招呼。他便知道在方才的三言兩語中交代的五年,遠不如劉方方真正經歷的簡單。
可誰有真正說得清楚?
這五年時間,不論是要他邢默,要黎雪英,要對黎莉,或劉方方,對外人道清,恐怕都是三言兩語就再無話可說。言簡不是因為故事簡單,恰恰相反,是因為太過複雜,說不出口也無法說完。
二人跟住劉方方腳步上二樓,五平米左右房間,逼仄狹小,有股潮濕發黴氣息。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雖破舊不堪,卻也算被歸理整潔,并不令人心生反感。
邢默同黎雪英稍坐幾分鐘,邢默便拍拍黎雪英肩,示意下樓買些啤酒。
再看十分鐘後他回歸,手上竟拎上将近二十聽啤酒。
當天晚上必然是三人都未歸家。
邢默同劉方方飲得最多,甚至中間黎雪英還下樓多買過一次。情緒到激動處劉方方攥着金屬罐頭,将薄薄金屬片鑽到扭曲咔嚓響,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能自己。他的敘述中多是五年中幸事,這也同他的天性有關。
邢默天生夠姜(夠種),而劉方方足夠雷(夠義氣),可世間萬物有因有果,人的話語更有跡可循。劉方方的痛哭流涕之下,口中道出多少次“幸好”,就必然經歷過多少次“不幸”。
及至今日,黎雪英方才明白曾經邢默對他話“幸好沒有把你搞丢”,其中的情真意切。
邢默紅掉眼眶,別過頭去一仰頭将一聽啤酒飲盡,也單手用力攥了砸到牆面上,要劉方方起來,要他跟着他走繼續讨生活。
可還到哪裏讨生活?他已不是他大佬,而劉方方也不再是他馬仔,不論身份眼界或能做之事,如今都發生天翻地覆變化。對于未來何去何從,臉黎雪英自己兜尚且迷茫,想必邢默也多少也如此,他又怎樣去引導劉方方?
到後來,黎雪英也忍不住飲多酒,腦袋發沉,暈乎乎說出許多平日不說的真心話,劉方方去洗手間時,他被邢默按在牆上吻。
再到後半夜時,黎雪英昏昏沉沉蜷在床的角落睡去,而邢默同劉方方反倒酒勁過去,兩人逐漸清醒精神起來。睡意攏上來時,他聽到邢默低沉而刻意壓低的聲線,同劉方方敘述那五年中他的生活,以及回港後的計劃,讓馮慶終于入杉的過程。那聲音聽起來太過平鋪直敘,并不帶過多感情,卻莫名令黎雪英感到安心,在這樣悅耳的磁波中漸沉沉睡去。
這之後,邢默便同劉方方重歸于好,他第一件事便是想辦法讓劉方方打起精神,于是便同劉方方主動商議起日後的打算和活計。
黎雪英暫且抛開邢默幾日,幫家姐搬家。
從山上搬到山下,旁人看來或許是風水輪流轉,唯獨二人知曉這是怎樣好一個結局。
其中有一次還碰見周慧,再見時周慧已有身孕,她目光同樣望向黎莉微微鼓起的肚子,心中十分複雜。似乎當上母親,那些刻薄的話也再說不出口。如今回想起來,她當初對黎莉所抱有的惡意,當真只是對她不自憐自愛的痛心疾首嗎?也不見得。女人間的善妒最為可怕,尤其是當初親密的好友。在這個不大的港陸中,藏住多少人心與故事,或許沒人數得清。
等到黎莉也同樣安頓好後,二人又相繼拜會邢探長邢世懷,邢紹風以及紀耀。
自從黎鵲過身後,黎雪英很少同紀耀再來往。到後頭的一兩年中,甚至未同他會過面。雖說他知黎鵲的死不應當算到ICAC或他人頭上,但亦無法如當年一樣毫無芥蒂,第二便是因為他同紀耀過多來往,會給彼此都帶來麻煩,他想連自己都已顧忌不上,旁它的一些,就不要再多管了吧。如今同黎莉再見到紀耀,不得不感嘆,他看上去的确老了許多。
紀耀也曾在別的時候,自己去公墓探望過黎鵲。實際上每年他都會去,他知道黎雪英不便于見他,見了他心中難受,便每次刻意避開這姐弟二人去公墓的日子。黎鵲的死曾是他寝食難安的一塊心病,如今黎雪英主動登門拜訪,也算令他好受許多。
這五年中,曾無數次感嘆時間漫長,而此刻黎雪英同黎莉站在維港邊,又忽然覺得五年時間過去如此快。他們仿佛什麽都沒改變,又仿佛什麽都不一樣了。
“細佬,你今後什麽打算?”
“我也正好想問你。”黎雪英笑道。
“我想先聽聽你的計劃。”
黎雪英想起之前邢默同他說,留下,或者離開,都可以,全歸他做決定。話分這樣講,若真要他做決定,又怎會完全不考慮邢默?
黎雪英想起劉方方,想起邢世懷,邢紹風還有那個一向體弱多病的佟青——
“留下吧,我會留下。”黎雪英笑道,“如果有機會,還想把曾經沒有念到的大學想辦法重讀一次。”
“那恐怕還是有難度的吧?”黎莉也笑,将被風吹亂的發拂到耳後,“我呢,好像自你出生起就不曾同你分開,從小到大,反而你陪在我身邊時間更長過阿爸。”
“家姐……”
黎莉繼續道:“對我來說,你能幸福是我唯一的願望。雖然很想留下,但也是時候同你分開。細佬,我大概會離開香港,這裏有太多人太多事我挂念,你家姐個多愁善感的女人,這裏已經不适合我了。澳門,大陸之類也考慮過,果然要走還是去遠一些。兩年前我救過一個朋友,也是因此我們才成為朋友。他在芝加哥,前幾天我已同他取得聯系,最遲明年就會離開。”
“怎麽這麽突然?”黎雪英驚訝。
黎莉輕笑:“算不上突然吧,還有小幾個月好準備,我同他說可能會把Baby生下後再做打算,到時候他會來接我。至于這個決定,那就更算不上突然,我早半年就已在想,如今終于快等到。”
“也是。”黎雪英片刻後吐氣,握住黎莉的手,“你能開心,也是我唯一願望。”
黎雪英留在黎莉家中一夜,他是看着她睡着。卧室的窗能看到窗外明月,黎莉的小腹微凸,她禁閉的雙眼依舊美麗,仿佛歲月在她身上改造過的只有美麗。
已是要做母親的人,此時此刻,黎雪英凝視家姐的臉,卻窺出一分年少時的稚氣與恬靜。
第二天清晨,黎莉還未起身,黎雪英已把早飯做好留在桌上。
他推開窗。清晨鳥聲清脆,晴天萬裏如一碧,維港的海灣靜靜流淌,在日光下緩緩波光。遠處高樓矮樓互錯,港的彼岸已有新規劃,想來不久後便是新樣貌,而對岸舊區同樣仍川流不息,太多故事走過又來,來過又走。時代洪流滾滾而過,如海浪淘去許多,又如海浪在沙灘上留下許多晶瑩回憶。
微風忽如其來撥開黎雪英的發,他将帽檐往下拉了拉,躲避沒有雲層遮擋後忽然強烈的日光。他依舊懼光,卻從此不懼行在日光下。緩緩的,黎雪英想起自己這前半生,不論是烈日炎炎的公校門口,還是逼仄腌臜的小巷中,亦或是長燈不熄燈紅酒綠的彌敦夜,甚至于欲望滾滾的公海賭船上……
有人在樓下用果殼砸他窗戶。
黎雪英探出頭,見邢默半騎在摩托上,一身皮夾短打偏被他穿出成熟內斂男人的落拓來。聽到動靜邢默擡手頂了一下頭盔,英俊的臉龐被剖白而下的日光籠罩。
望見樓上青年雪白的臉龐,邢默敞開笑容,随手點了下煙灰,用目光盛住他。
他下垂的眼尾中,即溫柔。
作者有話說
這個故事到此就完結了,感謝諸位,尤其是追文的諸位。我知道這文不好追,語言晦澀,沒太多激情狗血,連對象都處得慢熱。我寫的過程中,其實也不如以往通常,中間頗有滞澀,請多包涵。中途思考過好幾次選擇這個題材,寫的艱難是否值得。當我閉上眼,見到華燈初上的香港,聽到情到深處的粵語歌,聞到維港清鹹的風,我又不再質疑。那個年代的氣息我偏愛已久,總該有一次要用這滞澀的筆頭寫出來,或許無法達到樣樣嚴謹與還原,但我知道我追過風,趟過河流,訴說過。我喜歡故事裏的每一個人,盡管他們也許并不夠讨喜。這些遙遠模糊的記憶,影影綽綽難以捕捉,如果能在讀過的誰身上哪怕留下很淺的印記,也足夠值得。我們下個故事見。
《一一》《燈下黑》七夕番外
今天難得的,虞一醒得比駱連還早。駱連平時極為自律,而虞一貪睡,周末通常是一覺睡到中午。
虞一夜裏愛踢被子,因此駱連早上剛醒時,閉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摸他被子蓋好沒有。
今天,卻意外地摸了個空。
駱連起身,漸漸清醒。從卧室走出後,陣陣朦胧的鋼琴聲從琴房中傳出——自從搬家後,新家就另有兩間屋,一間做暗房,一間做琴房。
是一首駱連從來沒聽過的曲子,旋律很美。
他像一個被塞壬誘惑的水手,悄沒聲地推開門。虞一坐在鋼琴前,神情松弛而享受,手指翻飛,音樂流暢自然,不見一絲滞澀僵硬。
虞一閉着眼,及至熟悉的溫度和氣息從身後侵襲,唇角的弧度開始變大,彈琴的手卻沒有停下。
駱連低下身,從背後抱着他,閉眼親吻他的脖頸,撫摸他的耳朵,纏綿地抱住他的腰肢。
旋律有些亂了,到最後每個音符都有些發顫了。
駱連剛睡醒的聲音沙啞低沉:“什麽曲子?還沒聽過。”
“喜歡嗎?”虞一終于受不住誘惑,轉過身環保駱連的脖頸,同他親吻。
“喜歡。”駱連在他唇上碾轉片刻,“什麽都喜歡。”
今天虞一沒去上班,說想出門和駱連一同去用早餐。駱連依他,兩人拾掇完畢後便出門。
路上,虞一順手将電臺調到音樂頻道。起初駱連也沒在意,虞一在路上經常愛聽這個頻道。
後來主持人溫婉的聲音從廣播裏傳出來:“……下面就是點播時間了。今天是七夕,相信撥打熱線的朋友很多。但今天,在點播之前我們要放一首比較特別的樂曲,這是一個音樂人為他的愛人所寫的。前幾天,特意來我們電臺安排這件事。不得不說,十足有情人……”
主持後邊的話接着念道:“他想對他的愛人說,親愛的駱先生——”
後邊的話,駱連很安靜地聽完了。而那首曲子,正是虞一今早彈奏的。像流水一樣,卻飽含無限潺潺情意。
駱連一言不發,将車停在了路邊。兩人接吻。
吃過早飯後,車子卻開向另一個方向,越開越遠。上個月駱連的飛行證下來,今天特地預約了一架小型飛機。
本來給虞一準備了驚喜,卻被虞一搶先給了他浪漫。
“這不是回家的路。”虞一心髒劇烈地跳動。
“不回家,帶你去飛翔。”
紅燈的間隙,兩人十指交纏。
黎雪英轉醒,目光所及一片無盡之藍。海鳥啼叫刺破長空,襯得天地悠遠綿長。
他爬起身,疑似發夢,身體晃晃悠悠,頭腦也不大清醒。
半分鐘方醒悟過來,不是他晃晃悠悠,是船。這是一艘船,而他在卧艙中,三面落地窗,做了隔離紫外線處理,室內昏暗,室外風光卻一覽無餘。
他隐約想起昨晚,劉方方過生辰,邢默請來八方兄弟,好大排場。衆人快活,他不知覺被感染,飲下許多酒。
跟住……身體開始飄飄蕩蕩,如行白雲間。
現今目光所及,果然是碧水藍天,白雲連綿。身邊沒有邢默,他披一件長衫,行出卧房,踏上甲板。
甲板上便尋得邢默身影,碌碌,頤指氣使,盡情展現急脾性一面:“這邊這邊,速度快點行不行?餐布你鋪一個鐘頭,還沒有搞定?花不要玫瑰,好俗氣,換成旁邊那種!癡線啊你,搬到房間裏,話過幾多次他不曬太陽!OKOK,頂多十分鐘,統統回到船艙自己崗位,再不快點人都要醒了!”
黎雪英仍舊有些懵懂,但也大致讀懂氣氛,靜悄悄又回到房間躺到被窩中,沒聲張。
天是晴空,卻絕非豔陽天。也無風雨也無晴,想必邢默提早查過。
他閉上眼,心中千恩萬謝命運優待,幸福得有些迷迷糊糊。
沒多久,黎雪英就被邢默從被窩裏挖出來。抱着親,抱着嗅,抱着黏黏糊糊。
黎雪英半睡半醒,聞到他身上海風氣味。睜開眼,配合再演一度不知身在何方驚訝,歡喜,感動。驚訝或許已錯過,但歡喜和感動,都是真心實意。
“阿英,今天是七夕,你知不知?”邢默手又開始不老實。
黎雪英被他吻得有些腰肢發軟,喘息道:“你去摸摸我外衣口袋,看我知不知?”
邢默翻出他外衣口袋,發現一只巴掌大的天鵝絨方盒,翻開是一只浪琴表,款式粗犷又漂亮。
黎雪英都感到邢默眼睛一下亮起,好笑地接過為他戴上:“邢Sir現在是體面人,沒塊好表怎麽行?想來想去,所有物件中唯獨它能常常遠遠陪在身邊。”
“我不用表陪,要你陪。”邢默直勾勾地看着黎雪英,目光熾熱。
“我也陪你,長長久久。”黎雪英替他塞好表帶,低頭吻過他手腕,“七夕快樂,我的邢生。多謝你帶我來看海。”
趟過幾度風雨幾度生死場的邢生,徹徹底底被黎雪英給撩到了。
好半天他話:“這邊海域離維港很遠,好多海鳥同海豚,夠運還能睇到大批飛魚海躍,鯨魚脊背。過去你總在公海上飄,卻無一回心馳神往,欣賞海天一色。我心疼,所以今天帶你來。”
“可是我又不好見天光,所以你布置半室內,落地窗,還有鮮花和美食?”黎雪英直起身,膝行兩步與坐在床邊的邢默頭抵住頭,手掌貼在他胸口,“你是給了我一個夢。”
“我說過,未必一世見不得天光,還有許許多多風景,我慢慢帶你看透。”
邢默緩緩覆住黎雪英放在他胸口的手。兩人的脈搏,心跳,鼓鼓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