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端倪
後巷中夜色寂靜,樓上蓬萊館鬼哭狼嚎,槍聲砸打不絕于耳,生生将月夜襯托出有種空寂的美感。
确認隊友上樓後,邢默連忙給黎雪英打過去兩個call,都沒有人接。他心急火燎,又踱步在原地等過兩分鐘,度日如年,最終壓住帽檐望一眼樓上。
邢默義無反顧轉身,沖街口外的地下賭場沖去。
說是地下賭場,實際上只不過私人組織賭廳,每見到阿Sir來便會有人提前通知。今晚黎雪英看班,這裏離他們行動任務地點不過幾十米距離,邢默狂奔不到半分鐘便能到達。
他當然知道擅自離崗有革職危險,但他更擔心此時黎雪英安全。
等跑到門口,邢默想了想,扒下印着police的防彈背心,将頭發抓亂,換上一副吊兒郎當表情,大搖大擺坦然直入。
“喂。”進門口後便有人叫住邢默,只因他的生面孔,“你是哪個?做什麽?”
“賭錢哇大佬,別喊那麽大聲。”邢默立馬堆上假笑,但這假笑在外人看來足以以假亂真。他甚至焦躁地望望門口,“好驚啊,那邊好多差佬……靓仔阿英在不在裏面?早知道他約我來冒這麽大風險,我死都不來啊。”
“原來找靓仔阿英。”男人聽他道出話事人,顯然放下戒心,順手給他遞過一支煙,“門口差佬又在檢舉啦,香港嘛,到處都是差佬,夜裏尤其多,小心點就好,不會被捉咯。吶,泥碼買不買?裏面要更貴些。”
“二十個。”邢默立馬掏兜。
買過泥碼後,邢默搖搖晃晃入場,等看不到男人後,他立馬換過姿态,利落躲在障礙物後,飛快掃視場內。
地下賭廳場面很小,入口雖昏暗,內裏卻亮堂。打眼望過,并未見到黎雪英身影。
邢默順着牆壁往大廳深處走,盡量不引人矚目。他雖低調,腿腳卻很快,不到五分鐘便行至中廳後方的走廊。說是走廊,實際上不過凹進去一小截,留下兩間屋門對門。觀察過,其中一間屋亮着燈,拉上窗紗,影影綽綽若可見人影,而另一間則黑燈瞎火。
邢默裝作不經意地靠到亮燈一間屋前,靠住牆壁點一支煙,攤開手掌數泥碼。他像任何一個普通的纨绔賭徒,正在做賭桌上厮殺後的中場休息,悠閑地飲支煙,體會致幻致美人生。表面糊塗下,邢默豎起耳,全神貫注集中在屋內動靜,果不其然聽到說話聲。
“你今夜看起來好精神,做工到幾點?隔壁好多差佬哇,我勸你未至天光不要出門,不然到時候被扣下,連慶哥都不好撈你出來。”那聲音帶着笑,卻莫名聽起來令人膽寒。
“多謝你關心,我本來就無出門意願。倒是你,究竟要不要我call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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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默抽煙的手一緊。黎雪英明明和這個陌生男人在屋中閑話似的聊,每個字卻都令邢默渾身冷汗。簡單兩句對話,他已聽出對方必定對黎雪英起疑心。蓬萊館在這家底下賭廳不遠處,那邊出事,二五仔八成就藏在賭廳中。時至今日親眼目睹,邢默才知黎雪英這些年日日夜夜如何刀尖上走過路,如履薄冰,切不能說錯一句話,做錯一副表情。
蓬萊館的待客、交易,客人明細目錄,的确是黎雪英提供的消息。再往上追究,更準确的來自于黎莉。今晚他們兩頭行動,一頭掐蓬萊館,一頭在碼頭捉人,為的就是出其不意,聲東擊西,也令對方分散火力。其實黎雪英已做得很好,但雙面人畢竟不好做,稍有不慎,便留下蛛絲馬跡。邢默不知這男人究竟是憑口猜測,又或窺見什麽蛛絲馬跡……
“這點血算什麽,都是街上讨偏門的路,哪能不流血呢?”對方話過竟笑起來,“不過說起來,靓仔你跟住慶哥這麽多年,倒從來未見過你流血,啧啧,別說流血,身上連一道疤都未曾有。不知慶哥為何放你出來,和你家姐待在家中作伴不是更好?”
這言外之意,別說是黎雪英,連邢默對風月遲鈍之人都聽得出。雖回港時邢默也聽過流言蜚語,諸如姐弟二人共侍一夫,西九龍話事人馮慶,一雙美人收入房中好不快活……但他從未懷疑過,這一點,他從潛意識中便相信黎雪英。甚至不用多問一句。
就算如此,耳旁聽過對方這樣污言穢語,邢默仍覺血氣上湧,恨不得沖進去撕爛對方的嘴。
“你覺得我未流血,只因我早付出過比流血更過的代價。”黎雪英道,“不過今夜,看來有人要為外面的差佬買單。”
“別跟我裝,我最恨別人虛僞!”
屋內一陣拳打腳踢,傳來黎雪英短促的呼叫,像被人扼住頸。
邢默就要往裏沖,又聽聞那人話:“蓬萊出事,碼頭那邊人也聯系不上。慶哥身邊人,唯獨你一個日日想要他跌跤。別以為你不說就無人知,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蓬萊十幾個兄弟折在裏頭,生死未知。靓仔,今日我就卸你雙臂以示警告。”
他還未話完,門忽然被人踹開。
邢默跌跌撞撞沖進來:“差佬哇,有差佬來!”
扼住黎雪英頸那人立刻閃過慌亂,想都不想拔槍指住邢默:“你是誰?什麽差佬?”
“我見差佬便裝進來,身上帶着槍……就,就在二號賭桌。”邢默臉色蒼白,但見男人的臉上也有淤青,不知身上有沒有傷。他心中估摸,男人應當是剛從蓬萊溜出來,天知道他從那條縫脫出,跑來找黎雪英麻煩。不論如何,這場子裏古惑仔太多,單憑他一人未必拼得過,還會暴露警隊缺口。他不想在此處大開殺戒,只求速戰速決,回歸崗位。
或許是邢默演技太逼真,演得有太賣命,男人自然而然忽略掉“他是誰”這個答案,暫且撇下黎雪英,抓緊腰間槍支,風一樣沖出去。
等他前腳邁出房門,邢默立馬收起驚恐,蹙眉扶起地上黎雪英,檢查他脖頸紅痕,又為不停喘息咳嗽的他順氣。
“怎麽樣,有沒有事?”
“沒有事。”黎雪英擺手,借邢默的力立馬起身,“同我走後門,剛才那個是豬油仔,幫裏屬他疑心最大也最警惕。你詐他有差佬來,三分鐘內他必定封閉賭館。再不走沒有時間。”
另一頭。
“王八蛋!出賣我?你個撲街二五仔,還有什麽話說?”馮慶将瓷杯砸在對方身上。軟而無聲的敲打怎能釋放他此刻暴怒?當即再次摔打另一只瓷杯,清脆碎裂聲将牆壁玻璃櫃都砸碎,他卻看都不看一眼,一腳将面前跪着已奄奄一息的人踹到在地,“叼你老母!說話!”
“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慶哥!”奄奄一息的人被他踩在地板,臉都被擠壓變形,仍舊求生般為自己辯解。
“青幫這兩年從未出過事,怎麽交到你們潮汕仔手裏就出事,掌管貨源和消息的就你一人,旁人消息都模糊不清,不是你是誰,說!”
“我不知道,慶哥,我真的不知啊!”
“混賬!”馮慶又踩他一腳,似乎氣急,“拉出去,帶他去‘兜風’。”
門旁守候兩人立馬面不改色,一人一邊将地上男人架起。對方的歇斯底裏,哭喊求饒都充耳不聞。人命是他們的工作,沖索命的黑白無常求情,沒有更可笑。而黑面閻王不改面色,擦拭側臉上血粒。
“查清楚,3號碼頭事有多少人知。這是今年最大一單,竟然全部被端掉。我倒要看看,究竟誰有那個膽子。”
站在他身旁的男人立馬應聲,點頭利落出門。
木質地門被推開一條縫隙,門口站着抱住手臂的黎莉。她今日一身碧綠長裙,露背,長而卷曲的長發将她的後背弧線襯托得極美。
馮慶難得見到她也未有反應,坐回書桌前連飲兩杯琴酒才冷靜。
“事情不順心?”黎莉柔聲問道,體貼地走近他面前,不動聲色将酒推開些,“琴酒太烈,我給你調些馬提尼來?”
馮慶怔忪一下,片刻後蹙眉:“不用,就飲這個。”
黎莉便又柔順地應了,不動聲色繞在他身後,兩手捏住他的頸,力度适中揉捏起來。在他背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臉上那點柔情便比卸妝還快。黎莉面無表情地居高臨下看着他的後背,體貼地為他捏肩揉背,目光不覺便放在男人頸上……雙手緩緩挪到頸邊,如若此刻她忽然發力——
馮慶後背莫名一冷,他按住黎莉雙手,動物般的警覺令他立馬回首。
面對上黎莉含笑溫柔的眼,發從她肩膀流動,落上他的肩。他聽聞她問:“怎麽了?”
“沒什麽。”馮慶轉回身,單手捏住鼻梁,頗覺有些頭疼,“最近太累。熬一宿便忍不住。不服老不行,不如年輕時有那樣多精力。”
話完捏着黎莉柔軟的手,忍不住輕輕吻過一下:“真香,新買的香水?”
“你上次買給我的,自己辨識不出來?”黎莉掩嘴輕笑,“上次說今年年底搬到山頂別墅便收手不幹,陪我看山頂日落日出,我可還記得。”
“是有這個打算,不用你說,我恨不得現在就把爛攤子交出去。洪門預選的話事人才将将成熟,本來預想多兩年掌管。但今年也不知怎麽……”
馮慶忽然說不下去,頗有些咬牙切齒意味。
“你知不知,以前同你細佬要好那位‘邢家人’已回港?”
黎莉按住他肩的手略微一頓。
“怎麽?”馮慶頓生疑窦,“你已經知道?”
“那,阿英他……”
“原來是擔心你細佬。”馮慶揚起眉,拍拍黎莉放在他肩上手,“你放心,只要他安安分分,我不會多動他一根毫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