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英
對于阿豆反常,黎雪英并未多說一字,今日他得打點好一切,洗菜做飯。
等飯菜上桌,黎莉終于願意從屋中出來。
她眼眶依舊燒紅,心情低落。
父女二人在餐桌上難得達到一致沉默,倒是平日在飯桌上言語甚少的黎雪英,開口同兩人交談數次,最終放棄。
若說家姐的反常還有跡可循,黎鵲的反常則證實黎雪英的想法。
恐怕死蛇的事并非單純惡作劇。
很有可能,黎鵲心中已有謎底,多半有其餘顧慮,所以不便說出口。
用過晚飯後,黎雪英內心雜亂,一度想給辛默打Call機。直覺告訴他這樁事八成與馮慶有關,可父親的反常又令他猶豫,是否其實是與父親有關。
又或許,與馮慶和父親都有關。
他想不通其中關節,索性關燈摸黑早睡。
翌日,客廳窗口大開,而空氣中有一絲煙草氣。然而窗明幾淨,煙灰缸中更是未見一絲灰塵。
黎雪英知黎鵲沒有心情打掃房間,拉開廚房垃圾桶,果然見十幾根煙蒂灰撲撲躺在筒底。
黎鵲已出門,而家姐看上去也好不少。
兩人一同食過早飯後,黎雪英換衫出門,決定去找辛默。
路上,他給周慧打過電話。
關于家姐的話他據實相告,暫且并未提起關于死蛇的事。那頭周慧語氣平平,更無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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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情緒不對,同她吵架。她幫過我,我本不該對她大發脾氣,是我對她不住。”
黎雪英心下了然,溫言又道,“家姐昨日收了驚吓,見到條死蛇,驚得渾身發冷,但晚上睡前又要我問你消氣沒有。”
那頭周慧沉默片刻:“我知,我抽出空來去見她,多謝你轉達。”
有了這一番話,黎雪英更驗證心中猜測,這件事同周慧應當沒有任何關系。他蹬上單車,飛快前往辛默的茶餐廳。
人到地方,他第一眼見到的仍是劉方方。每次來找辛默,十之八九都有可能在這家茶餐廳,卻不想今日沒趕巧,又正當他休息,撲了空。
黎雪英也不急走,在茶餐廳點了一份炒牛河,他仍記得上次辛默翻炒牛河的香氣。
這一次是劉方方炒河粉。味道是不錯,黎雪英卻在內心想象對比起辛默的手藝。
食過飯,買過單,他在劉方方對面坐下。
劉方方警覺而疑惑地看住他。
“你跟辛默一起開的店家?”黎雪英打聽。
劉方方放松神态,說起這個臉上露出喜色:“靓仔可是中意我們默哥?”
“就是打聽一下。”黎雪英臉上難得有些不自然,“是一起開的店嗎?”
“那不能,我只是個打工仔,沒什麽本錢。我是默哥招來的。當初身無分文,又無技傍身,走投無路要做苦工時,默哥幫過我。他雖口頭說他是臨時工,我卻覺他同老板沒什麽不同。反正大小事全憑默哥吩咐咯。”劉方方說完還做了個攤手的姿勢,不忘襯托他默哥的偉大光輝形象。
“看來他身上常帶刀帶棍,你心中也知曉?”黎雪英平靜問。
這回劉方方可不幹:“默哥炒的一手好菜,初見時還幫過你,良好公民沒處撿,誰要得他垂青,轉天是二十四孝好男友。什麽刀啊棍的,我可不依你胡言亂語。”
劉方方也不知究竟是默哥的幫廚,亦或者報恩着,開口閉口仿佛街口大佬身後半步不離的細佬,滿心崇拜,忠貞不渝。
黎雪英心中雖好笑,卻見再不能套出更多話,再下去只剩無意義吹捧,便打算起身離開。
“靓仔向來耐心好,不如再等等看?”腳步聲從門口傳來,由遠及近,口吻中帶笑,聽得出心情頗好。
果不其然,黎雪英剛轉過頭,就對上辛默笑意的眼。平日這雙眼慣于冷冽和嘲諷,今日舒展眉眼,下垂的眼角帶三分笑意。
“遇上什麽好事?”黎雪英忍不住問。
辛默笑睇他一眼後,将手中的黑布袋扔給劉方方:“你上次要的幾本小說,爺不到百個字給你拿下,快些接駕謝恩。”
劉方方則是呆滞一秒鐘,狂喜地拆開布包,尖聲不斷。
這幾本小說他中意許久,但屢次買不到。誰叫它太過人氣火爆,連二手都搶不到手。辛默不知從哪裏為他弄到,雖有些破舊,但他飛速翻看,內容是一頁不差。
劉方方一邊拿在手中比劃,一邊問辛默:“你怎麽搞到的?默哥不虧是默哥,謝主隆恩哇!”
站在一旁的黎雪英滿臉不忍看,真當是一個願吹一個願接,二人樂此不疲。他忽然理解為何辛默并不好相與,卻願意和劉方方相處。
“幫老板逮住一偷子,恰巧見他有,但早就不稀罕,拿來墊桌椅腳。我多看幾眼那麽眼熟,就同他要來了。”辛默說着轉過頭來,示意黎雪英坐,“你什麽事,忽然跑來?”
黎雪英想起正事,深吸一口氣,睇一眼二樓後門臺,眼前又想起初見辛默的情景。
辛默随他看一眼,丢下興沖沖把玩新玩具的劉方方,拽着黎雪英穿過後廚上樓,來到房後二樓樓臺上,冷風一下撲面而來。
黎雪英不多廢話,簡單扼要将昨日家中遭遇講過:“不過是件小事,本不該大動幹戈找你,但細細想起,令人驚恐。我家姐怕蛇的事知曉人本不多,除了加人家就剩親密朋友。他們也大多不會做這事。阿爸和馮慶見面後我便覺出奇怪,昨晚阿爸臉色更是蒼白。我好怕阿爸實際知道內情,又遇上什麽麻煩。”
“你阿爸是警務司的人,便是遇上麻煩也有千萬條路解決,你來找我打商量,實在下策。”辛默趴在欄杆上,手中把玩一直火鐮,那吊兒郎當的模樣本該令人感到厭煩。可風吹過他的發,露出緊蹙的眉,便洩露出他一份輕熟男人的韻味。
黎雪英只盯着他,片刻都挪不開眼:“我挂心我家姐……”
辛默笑:“我還成你二十四孝保镖不成?”
黎雪英他正轉過頭,單手抵住唇。想起剛才劉方方在前的那一句,“誰若得他垂青,轉天就是二十四孝好男友”,這一刻莫名面皮發燙。
“不,我并非要一味麻煩你。”黎雪英回神轉頭,目光中的迷茫轉瞬即逝。
他的神色辛默瞧在眼中,只覺他舉手投足都是風情。心中又道,多幾次麻煩也無妨。
“以你的判斷,這樁麻煩與馮慶有無關系?你說過,若馮慶找麻煩,要告知你。”黎雪英又說道,“還有,周末我家姐會給阿爸到警務司送飯,現在輪我替她,順便替你打聽要找的人。”
黎雪英很少提及找人,辛默還當他同旁人一樣。當初那點殷勤,不過是借口來見自己的噱頭。
卻不想,黎雪英一直記得。
對上少年亮晶晶的眼,明知那不是他本色,辛默還是怔忪,随即扭過頭去,爆句粗口。
“你這是做什麽?”黎雪英皺眉,“你尋的人在員佐級走上,以我爸的身份調查不便。我小時同叔伯一同吃飯,也有他們常來家中做客。我若真心打探,總能得皮毛吧?”
晚風陣陣吹,星辰輝煌。
辛默盯着黎雪英,難得一絲不茍。
無人知曉這刻他多想吻他。
忽然跨近的一大步,辛默胸膛溫度,周身氣息,瞬間包裹黎雪英,将他困在軀體與鐵欄間方寸天地。他仿佛一只被逼至懸崖的幼鳥,撲閃翅膀本能逃離,卻無能為力。
“靓仔,你家姐怎麽呼你,上次九記時候?”辛默抵着他,身體更近,感受到黎雪英渾身緊繃的緊張,他下垂的眼角即溫柔。
他的真心流露,自己從未察覺。
“阿英。”黎雪英側頭,聲音是少年的清澈。他抿緊唇,心跳如雷。
辛默傾身,掰正黎雪英的臉。
他的臉在他手中顯得那麽小,仿佛虎口一掐,便盡在掌中。太單薄,太弱小,皮膚太蒼白,甚至連一點陽光都會至他于不利。然則當他在掌中凝視你——不避閃,不怯懦,無一絲不坦然,又令人懷疑,是否得以窺見這幅驅殼下的靈魂,無堅不摧,刀槍不入。
辛默的指在他淺色的唇上一抹,眸色略深。
“阿英。”他聲色喑啞。
他下垂的眼角其實很性感,尤其不茍言笑時,便顯傲慢慵懶。攝人心魄,迫人着迷。
辛默終于卸下力道,克制地退後一步:“我不認同是馮慶的手筆,他雷霆手段,沒理由針對你家姐。但你也不可掉以輕心,要真是他的手筆……”
晚風吹過,細細碎碎地發遮擋黎雪英的眼,他逆光,将發撥入耳廓後。
辛默一瞬間忘了要說的話。
“嗯?”黎雪英仄頭。
“我會護你周全。”
黎雪英忽然攥緊身後欄杆,滿手鐵鏽氣息,汗濕手掌。明明沒有暴曬,卻覺得面上仿佛被陽光灼燒。
他低下頭,有些慌亂地盯住腳尖,心頭飄忽,腦海中還回蕩辛默那一句阿英。
溫柔得不似他。
“其實你不必做到這個地步……”他聲音漸微。
“我樂意。”辛默仰頭,眯起眼,一如那天在巷口初見。
他居高臨下,對着圍堵黎雪英的那兩個二世祖話,我中意幫就幫他。
沒有邏輯,無需理由。就像他予人的吸引力,同樣不需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