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汽車在漆黑的夜幕裏前行,白景色把頭靠在車窗上,什麽話也沒說,今天發生的事情她怎麽也沒想到,更沒想到把童安止和木槿都拉進來。
想起很多年前,還是十六歲的叛逆年紀,白景色放學回家聽到父親和母親的争吵:
“你要是真的覺得那個女人那麽好,你就去啊,你去和她過啊。”
母親因為嫁給父親和家人斷了關系,可即便做了那麽大的犧牲,顧耀天還是被背叛了她。
白景色站在門口,不知道當時怎麽想的,她一臉平靜的推開門進去,打斷了夫妻的争吵。屋子裏一瞬間安靜下來,顧耀天坐在沙發上,他低着頭,母親則是在一旁抹淚。那時候,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在白景色的印象裏,父親雖然像外界傳言那般心狠手辣,但是從來沒和母親吵過架,甚至,從來不曾把仇恨帶到家裏,那時候,白景色的名字還不叫白景色,顧錦瑟。她的名字,原本是充滿詩情畫意的。可能因為從小就對跆拳道感興趣,長着長着,顧耀天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把自己女兒教成了脾氣暴躁的大姐大,好強,自尊心受不得別人的侮辱,完全不像鄰家的女孩,顧耀天嘆了口氣,索性這個孩子後來迷上了漢服,做事行事也慢慢有些改變了。不再像初中那會兒愛發脾氣。甚至還喜歡收集些關于繡花的東西。這點,算是讓顧耀天有些欣慰,那天回家和妻子争吵,看到女兒背着書包進來什麽也沒說,顧耀天突然有些心慌,不知道為什麽,她從白景色的目光裏看到了不一樣的神色。
自小因為父親的關系,同學都不敢和她走太近。白景色總是在想,別的小孩可以有平凡的生活,為什麽自己卻沒有,同學異樣的目光,老師特別的對待,白景色很苦惱,她從心裏讨厭這個父親。
“錦瑟,你願意和爸爸走還是和媽媽走。”
母親抹了把淚,問正要打開房間門的白景色。白景色沒回頭,但是過了很久,她說:
“我讨厭爸爸。”她讨厭顧耀天。
因為顧耀天,她在別的孩子眼裏成了個不能靠近的人,她讨厭顧耀天,因為當媽媽為他付出一切的時候,他卻開始腳踏兩條船。她讨厭顧耀天,因為顧耀天,她總能聽到鄰居的議論,這些議論讓她不安,被大人異樣的目光看待,她不想活在那樣的陰影裏。
僅僅這一句話,讓顧耀天的心涼了半截。
如今,再次見到女兒,才發現當年脾氣暴躁驕傲的女孩子,長得越來越文靜,留了長發穿了長裙。甚至,還學會了怎麽穿高跟鞋。他還記得當年,七八歲的白景色扶着沙發問:“爸爸,我穿高跟鞋好看嗎?”她踩着妻子的鞋子,像是劃船一樣的走到爸爸懷裏,她那時候特別喜歡撒嬌。不知道現在……唉,現在,現在也沒有人能給她撒嬌了。
白景色是顧耀天最心疼的女兒,只是很多事情一旦做出了選擇,就沒有回頭的機會。
顧耀天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和白景色遇見,這麽多年,他盡心盡力的投身事業,好讓自己沒有時間去想念女兒。
可是自從見了白景色,顧耀天的心就從來沒有安穩過。
多年的回憶映入眼簾,鬓角已有白發,蒼老但是卻犀利的眼眸看着面前那些照片,一襲制服的女孩子站在綠蔭下,颌首微笑,漫天的蒲公英,那雙美麗的瞳充滿無限的美好和希望。
她的女兒,再也不想當初那樣鋒芒畢露,成了個溫婉的小女人。
看着手裏的資料,半寸的照片上,白景色微笑着,笑的很腼腆。檔案上簡單的寫着她的個人資料。
白景色,23歲,就職于花開文學網,年華工作室特約封面模特。
他的女兒啊,會自己掙錢了,會自己生活了,大學畢業了……這麽多年,他偷偷的看着她的成長,像是個偷窺狂,是的,他是個偷窺狂,自卑的偷窺狂,因為他沒有資格當白景色的爸爸,也沒有資格冠上父親這個詞。
蒼老的手拂過那張照片,顧耀天眨眨眼,眼裏繞着水霧。
白景色,錦瑟。
不管叫什麽,你都是我顧耀天的女兒。
“爸,對不起。”
顧淩風跪在不遠處的地上,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一臉嚴肅的等着父親的責罰。顧耀天從桌子上擡起頭看着整天只知道壞事的顧淩風:
“顧淩風,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顧耀天把桌上的書扔到顧淩風身上,顧淩風一動不動,依舊筆直着身體。
顧耀天咬咬牙:“景色交男朋友也好,結婚也好,你都不要去擾亂她的生活,我和你是怎麽說的?你姐姐愛怎麽過怎麽過。”
23歲的顧淩風咬着嘴唇,緊皺眉頭,什麽也沒反駁只是握緊了手裏拳頭。
顧耀天擡頭,嘆了口氣,緩緩的說:“淩風,不管你姐姐回來還是不回來,顧家都是你的,你是少當家,這點不會改變。”
“爸,我不是要争這些。”顧淩風擡起頭:“您忘了和我母親的約定嗎?”
顧耀天愣住了,他看着那雙稚氣卻又固執的雙眼,突然間,所有要說的話都卡在喉嚨裏,顧耀天什麽也沒說:
“你出去,要是你在做這麽幼稚的事情就去你母親房間靜思己過。”
沉默了片刻,顧淩風從地上站起來,頭也不擡的走了。
※※※
顧淩風和白景色的第一次相見,是十七歲那年,白景色即将高考,因為媽媽突然病倒,白景色沒人照顧,又要忙着複習,顧耀天就在征得同意之後把白景色帶了進來。
顧家的大宅是個中規中矩的四合院,院子裏種了竹子和海棠。
白景色來的那天,一個女傭把白景色領進來:
“小姐,這是您的房間。”
把白景色帶到房間裏,女傭又給她疊了被子,正要碰白景色的行禮,卻被白景色止住了:
“我自己來。”
白景色把箱子裏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拾出來放到櫃子裏,動作很流利,又從箱子裏拿出一個相框放到床頭櫃上。
做完這一切,把書包裏的書籍拿出來,坐在窗口複習,感覺到有雙眼睛盯着自己,白景色擡起頭問道:
“誰?”
顧淩風從院落裏的海棠樹後面冒出來,他第一次見到這個沒見過面的姐姐,顧淩風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顧淩風,媽媽讓我來問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她下廚給你做。”
正要跨進門檻,白景色已經從書桌旁走過來擋在門口:
“你是季嫣的兒子?”
季嫣是顧淩風的母親,白景色卻毫不客氣的叫她的名字,這讓年少的顧淩風有些不爽,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
“你比我小一個月?”
“嗯。”
得到這些肯定的回答,白景色把門一關:“你別進我房間。我不想吃季嫣做的東西,滾開。”
第一次聽到女孩子叫自己滾開,顧淩風一把推開門:“你那麽讨厭我媽媽?”
“我讨厭這裏的所有人。聽着,顧淩風,我不認為你是我的弟弟,我也不覺得你是我的弟弟,我從來也不覺得你和我是有那麽點關系的,我姓白,你姓顧。我和顧耀天已經沒有關系和你也沒有什麽關系。”
将這一連串話說完,白景色要關上門,顧淩風已經氣沖沖的進了門,白景色擡腿踢過去,顧淩風用手擋住,白景色看了一眼顧淩風,擡腳跳起來,握着雙拳撲了上去……
這是第一次,顧淩風被女孩子打趴下,白景色将顧淩風踢到地上用右腿壓着他,左手扣住他的雙手:
啪——
那是第一次顧淩風被一個女人打了巴掌,而且,還是個長相清秀的女人。
“聽着,顧淩風,別讓我見到你和季嫣,我媽媽舍不得打,我舍得,她搶我爸爸。我永遠記得。”
說完,放了手,顧淩風趁此将那一巴掌還回去。
白景色想要起來,看到身下的少年惡狠狠的看着他,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氣急敗壞的把顧淩風壓倒地上一頓爆揍。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最後還是顧耀天來才收手。
顧淩風摸着被白景色咬出血的肩膀,白景色則心疼好不容易長長的頭發被顧淩風扯落好多。
兩個人都沒哭,他們的性格是那麽相像。
顧耀天罰兩人跪在廂房裏靜思悔過。
白景色安靜的跪着,手裏拿着一本語文書背課文。沒再看顧淩風。
那一天,她沒在和他說過一句話。
顧淩風則是安靜的跪着,看着那個女孩把課文背完又默寫一遍,檢查有沒有錯別字,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在罰跪。
跪到晚上,季嫣偷偷給他們送食物,白景色看了一眼季嫣,沒領情。
季嫣什麽也沒說,只是有些苦澀的笑笑:“孩子,我知道你讨厭我。但是不能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白景色哼了一聲,把頭歪過去,不再理他。
就這樣跪倒第二天,得到顧耀天的許可,白景色才扶着椅子站起來,她用高傲的眼神看着顧耀天,鼻子裏發出一聲鄙視的哼哼聲,然後頭也不回的回了房間。
一個女孩子有這樣的性格一點也不讨喜,像個假小子,從那時候開始,顧淩風開始覺得,為什麽父親那麽喜歡姐姐,因為自己和姐姐是完全不一樣的,白景色高傲,堅強,甚至也像極了顧耀天的作風,而他顧淩風,他在父親的教導下也沒學會旋風踢,去考級的時候常常被對方打趴。
後來,顧淩風和白景色考取同一所大學,但那又是後來的事情,有一次去考跆拳道的級,顧淩風看到白景色把對方打趴下,教練舉起手的那一瞬間顧淩風看到那雙和顧耀天一樣的眼眸。
這個女人,突然變得有些高傲,有些遙不可及。
自己像一條哈巴狗一樣,從來不曾被她正眼瞧過。
是嫉妒還是崇拜,或者,只是一種自尊在作祟。
顧淩風想起這些陳年舊事,感覺白景色還是當年那個不願意服輸的少女,但是,目光落到童安止臉上,那個懦弱的男人怎麽配得上白景色,怎麽配得上顧耀天的女兒?
顧淩風站在庭院裏,看着那株海棠,轉過身去,好像又看到當年和白景色打架的場面,歲月如梭,多少個春夏秋冬,自從母親去世,這個家變得越來越冷清,越來越蕭索,看到顧耀天總是看着白景色小時候的照片,她舉着獎牌騎在顧耀天的肩膀上,眼神高傲的不可一世。顧淩風的心情就很複雜。
如今,多少年過去了,那個身影再也沒有回來。
顧淩風何嘗不希望再遇到一個可以肆無忌憚的打自己巴掌的女孩子。
他沒遇到。
他從歲月的長河裏匆匆走過,所有他遇到的女孩子,沒有一個像白景色一樣。
他覺得,有這樣一個姐姐,很自豪。
他不讨厭白景色。
童安止配不上白景色,而白景色也不可能喜歡童安止,白景色喜歡的人,也應當是那樣高傲,那樣不可一世的男人,白景色的選擇讓他很失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