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視君為相守人
顏若仙君前腳還未出柳苑夏莫莫後腳便奔去竹屋。她同海棠的大計,今日便要開始實施了。
還未至天牢,便覺今日這氛圍有些怪了。正想朝西靈天女所在幽籠那邊去,路上卻守着兩個天兵,攔住了夏莫莫和海棠。
那天兵一本正經道:“二位仙子還是改日再來。”
“這是為何?”
那天兵任是一臉肅正,“素漪仙君正在勸西靈天女喝忘情水,命我等守着,連一朵白雲都不能放進去。”
夏莫莫和海棠對視一眼,彼此交流一下詫異。最後,眼眸中的萬般情緒,皆化為一絲釋然之笑。看來,她倆兒糾結幾天,最終竟是徒勞。
“海棠姐姐,未想有人比你還心急。”
海棠輕輕一笑,“是有人比我還心狠。”
兩人尋了塊雲朵,将食盒一放,席雲而坐,有一句沒一句得聊了起來。就這樣在天牢外等着,不管結果如何,總歸能早些知道。
空曠的天牢,碧空洗盡鉛華,連白雲都不曾有一朵。兩道白色身影相視而立,一動不動,唯有清風拂着衣擺,撩着青絲,牽起陣陣思緒。
“西靈天女,執意一心身先死,還是喝下這杯忘情,斷了紅塵,重新開始吧。”素漪凝視着眼前之人,聲色漠然,将手中一杯忘情之水緩緩送出。
“仙君還是莫費口舌了,西靈是不會喝的。”西靈天女望了眼那水晶小盞中的綠瑩之水,面色堅決。
“你這是何必?”
“我聽聞素漪仙君素來清冷,斷情斷義,必難以懂得西靈所想。西靈只請仙君告知天帝,他的好意西靈心領了。但,西靈還想再等下去,只要西靈還活着,便總會有那麽一日。”
“你若等不到那一日呢?”素漪吸了口氣,一道悠遠的聲音自他嘴角逸出,“靈兒。”
西靈天女的眸中滿是錯愕與驚訝,轉而是疑惑與不信。靈兒,這是當年她在人間時,那個守孝少年對她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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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我先天失聲,與桃樹為伴;二世,我身為帝王,卻迫娶外甥;三世,我為親守孝,卻有天女為伴。”素漪仙君淡淡說着,聲音不高不低,不帶情感,好似只是在敘說一段別人的往事。
西靈天女的眸中好似有一汪澄澈的湖水,被風吹過,泛起漣漪,她的顫抖的聲音中帶着喑啞,那聲音又好似孕育了良久,穿過了千年,跨過了時空,終于與那眸中的湖水一道決堤而出,“灼華……”
“我,現在叫素漪。”素漪仙君冷然回道,那聲音中的堅決不知是他在暗示自己,還是在提醒別人。
“為何?”西靈天女望着素漪手中的綠幽幽的忘情水凄然問道,她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難道佛祖跟她說的那個故事,是告訴她放下嗎?她等了這麽久,等來的卻是一杯忘情水嗎?
素漪別過眼去,望着幽籠外泛着瑩光的藍柱,“素漪如今乃仙庭公正之神,不願被兒女之情所累,更不能被家室所牽。況且,人間三世,不過是升天所經紅塵凡往,過了便過了。素漪從未放在心上,也請天女莫要執着,喝下忘情,重新開始,海闊天空。”
西靈似有些不甘,“當真?”
素漪沒有一絲猶豫,千年冰譚眸似能冒出森森寒氣來,聲如破冰,冷冽刺骨,“當真!”
“三世之中,你可曾對我有過一絲情意?”
“從未。”
“從未”,簡單到僅有九劃的兩個字,卻是世間最鋒利的一把尖刀,刺得人鮮血淋漓,心魂破散。
我視君為相守人,君視我如路邊塵。
不知誰的一聲輕嘆,被風卷入了誰的耳畔,牽動了誰的心思,又模糊了誰的雙眸。
西靈天女掌心朝上,任一縷清風自五指間穿過,又好似想接住什麽,“原來,我只是你記憶中過往的一抹塵埃,”她又轉向素漪,卻并未看他,面色平靜水,一如曾經在幽籠中無數個對月空長嘆的日子裏,那般柔和,“我剛剛還以為,只要我努力,就一定可以打動你的心,可現在才發現,你連心都沒有,又叫我如何打動?”
世界上最可笑的癡心錯付,莫過于我一直在追尋你的腳步,而你卻早已換了方向,當我發現時,回頭,卻無路可走。只能看着你的背影,漸行漸遠。
素漪的指尖微微一顫,連帶盞中的綠瑩之水也蕩起漣漪。
一絲淺笑自西靈天女嘴角逸出,那笑仿若春日裏最後一朵綻放的桃花,鮮豔瑰麗,卻轉瞬永逝,“好,請素漪仙君轉告天帝,三日後,誅仙臺旁,西靈天女要當着衆仙家之面,斷情絕義!”
在天牢外坐等了一個時辰的夏莫莫和海棠,終于看到了素漪仙君從雲端落落而現。兩人立馬站了起來,卻見素漪仙君手中一盞綠瑩瑩的湯水。兩人還未來得及交流交流,那邊,天帝方才下的早朝,便由幾位仙君陪同正朝天牢趕來。想來,天帝對這個妹妹還真是挺夠意思的
天帝人還未至,朗聲洪如鐘磬,道:“素漪仙君事情進行得如何?”
夏莫莫和海棠慌忙退至一旁,同衆仙一道朝天帝行了個小禮。天帝拂了拂袖,算是讓衆仙免禮。
一幹守衛的天兵不禁有些興奮,上一次這天牢這麽熱鬧還是一千五百年前西靈天女進天牢時。未想,又托西靈天女的鴻福再次一睹天顏。否則,像他們這些沒地沒位的小兵小将,怕是等到洪荒天老也見不到天帝一面。當然,這些話只能放在心裏。
夏莫莫發現顏若仙君也在天帝身後,有些奇怪,他向來對西靈天女一事漠不關心,下了早朝不回柳苑,怎地也跑來湊熱鬧?夏莫莫直直盯着顏若仙君,想同他來個眼神交彙,可顏若仙君卻連朝她這邊瞄一眼都沒有。
“咳咳,”海棠輕輕咳了兩聲,拉了拉夏莫莫的衣袖,“眉目傳情,回府了再說。”
夏莫莫捏了一把海棠,輕聲怒道:“誰眉目傳情了?顏若仙君看都沒看我一眼!”
海棠憋住笑道:“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聽素漪仙君怎麽說。”
那廂,素漪仙君拱手已開口道:“西靈天女讓素漪轉告天帝,三日後,誅仙臺旁,天女要當着衆仙的面,飲忘情之水。”
天帝雙手扶住素漪,朗聲笑道:“愛卿果然不負朕之所托啊!”
素漪面色淡然,絲毫未見受寵之态,冷聲道:“此乃素漪之責。”
在場之人,怕也只有夏莫莫和海棠能聽懂,那句“此乃素漪之責”到底是什麽“責”,那是欠下的情債。兩人相視一眼,同有感慨之色。
天帝哈哈大笑幾聲,連近處的雲朵似也抖了抖,他一揮衣袖,道:“西靈天女能看得開,朕實感欣慰,衆位仙卿先行回府,朕想同吾妹單獨聊聊。”
衆仙又是一道行個小禮,目送天帝的背影消失在雲端,方才開始三三兩兩的小聲議論,也有直接向素漪詢問的,自然問不出個什麽,也便識趣漸漸散了去。
遠遠,西靈天女便瞧見天帝駕着鳳凰過來了,她還未來得及拜下,天帝已落在了她身邊。一千五百年未見的兄妹,此時相見,卻未顯得有多激動與欣喜。彼此相視良久,也不說一句話。
“西靈,這些年,你可曾怨我?”終了,還是天帝先開的口。
西靈天女搖搖頭,卻還是沒有說話,眸中只剩一片清冷。
天帝瞧着西靈天女,眼中滿是愛憐,他只有這麽一個妹妹了,若不是為大局着想,他怎舍得關她一千五百年,更是因着舍不得,這一千五百年來都不敢來看她一次。
“你進幽籠的前天夜裏,我在鎖妖林外站了一夜。我只有你們兩個弟妹,一個被我關進了鎖妖林,另一個又要被我關進幽籠……”天帝頓了頓,背對西靈,又繼續說道:“身為兄長,我既不能教好你們,也不能保護好你們,這皆是我的過錯。”
“東離哥哥……”西靈天女凝視着天帝的背影才久久吐出這一句話來。她從未怨過他,只是自十萬年前那場大戰之後,她已厭倦這不老不死的日子了。
天帝心頭一顫,平日的威風樣子竟減了五分。東離哥哥,這個稱呼,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過了。
“我不怨你,我知道,你不只是我的兄長,還是這仙界的主宰。十萬年前,你坐上帝位的那一刻起,我就清楚不能像以前那樣什麽事都依靠你了。可我也不是以前那個只會跟在你後面哭鼻涕,想要什麽就纏着你不放的女娃娃了。我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也會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我們都各自堅持着自己所選的路,只要無怨,這就夠了。”
“西靈……”天帝轉身,望着他一臉堅定的妹妹,她,真的是長大了。
這廂,就在天牢外,夏莫莫看顏若仙君站在原地似在等些什麽,本想過去跟他說幾句話,想到方才他一眼也未看自己,覺得自己有些沒事找事,又怕海棠要打趣,正糾結中,那青色身影一拂衣袖,駕着雲座落落而去。
海棠見狀“咦”了一聲,“你們吵架了?”
夏莫莫搖搖頭,一臉疑惑道:“沒有啊,只是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說過一句話。”
“那就奇怪了。你是不是做錯什麽事兒了?顏若仙君雖則脾氣不好,卻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人。”
夏莫莫白了海棠一眼,“我要是知道我做錯了什麽就好了。”
夏莫莫自然不知道,昨日顏若遠遠便瞧見夏莫莫被一白衣人擄了去。自然,雖隔得有些遠,他看不清那人相貌,不用想他也知道那人是誰。于是,顏若也加快了速度趕上去。奈何,他的雲座确實比不上錦彥的速飛之術。緊趕慢趕,還是離得有些遠。不想,清風送來一絲聲音擦過他的耳畔,如一盆涼水澆在他的頭頂,他居然愣在了原地。
那一聲,暧昧的,溫潤的,“親夠了?”
他一直以為是錦彥擄她而去只是想捉弄捉弄她罷了,即便是有些親密之态,或許也只是吓吓她。所以那夜,他相信她,他什麽也沒問,只說了聲“本仙拾到的杜鵑,自然是本仙的,本仙自不會讓他人再拿了去”。只是,他不知道她到底聽懂了沒有。而現在,聽不聽得懂都沒有關系了,她好像是自願跟別人去的--她居然,主動吻了錦彥。
他不曉得自己怎麽轉身就回了柳苑。心裏是什麽感覺?是苦澀吧!一千多年前,他自己親手推開的東西,如今卻求而不得。因果輪回,是報應嗎?
他在等她回來,可等了好久,卻不見人影,他越發不安了。不是說過要亥時前回府嗎?不是有護身珠嗎?難道真的……
他等不下去了,沖出柳苑,駕着雲座便朝那邊奔去。半路,他果然遇到了她。但她為什麽一副閃躲畏懼之态?他吼了她一聲,讓她快些。其實心裏還是存有希望,希望她能解釋,可她什麽也沒說。第二日早晨亦然,她一句話沒說草草地吃完早飯,竟跑得比他還快。
他聽說了素漪去勸西靈喝忘情水一事,他想着,她也會去的。下了朝,他便也跟天帝一同去了天牢。果然,她在那兒。只是為何自己不敢看她?怕她看見自己眼中的希冀嗎?
到最後,他在等她,只要她過來說一句話,他便會什麽都不計較了。只是,她沒有過來。他原以為,她是在乎他的,可好像,真的只是他以為而已……而他,又該以怎樣的态度面對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