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孰輕孰重？孰深孰淺？
敬軒夜剛提着新買的芙蓉糕點從飄香齋出來，就發現對面街頭不知何時已經空空蕩蕩。他兀自奇怪，轉過身望向茶棚。竟然也尋不見落梅的影子，一瞬間，他就慌了。手上紅紅綠綠的小玩意散了一地，他邁起步子，焦灼地四處尋覓。可惜，如何尋得到？
入夜
落梅把自己的事情竟然忘得一幹二淨！就知道傻乎乎地跟在老郎中的屁股後，煎藥端水。不知不覺，已經忙乎到入夜。施玉的燒基本退下，而床邊落梅的上下眼皮也開始打起了架。
“唔——”施玉吃力地睜開眼，就看見床頭一豆昏黃的油燈在輕輕跳躍着。他皺着眉，艱難地轉動一下脖子。視線轉動間，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粉嫩小臉，便這樣毫無預兆地映入他的眼簾。一下子，他一口氣哽在喉間，吃驚地瞪大雙眼！
落梅側着臉，趴在他身邊，酣甜沉睡。額前的發絲垂落在耳際，露出纖細嫩白的脖子。雙頰粉紅，好似透着桃李的芬芳。雙目微阖，而那覆蓋在上的長而濃郁的睫毛正随着呼吸輕輕顫動着。每一寸，施玉都貪婪地看着，真的就是百看不厭，千望不夠那般。
起先他以為，這又是凄苦旅途中，他做得一場聊慰自己的美夢。可是現在，他的梅兒，如此美麗如此真實的梅兒，就這樣觸手可及地趴在他身邊。不必伸出手，她的發絲就已經和他的衣衫糾纏。不必起身，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就已沁入他脾。他還要懷疑什麽呢？這不是夢，這不是虛幻。
他找到了她，或者說是她找到了他。他們應該一直是彼此尋找着，如今終于得償所願。
“唔——”許是感受到了熾熱目光的注視，落梅竟然在酣夢中幽幽轉醒。她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睜開眼望向身下。
他醒了，此時竟然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嘴角輕輕勾着，目光中透着難以言喻的欣慰和歡愉。她覺得奇怪——幹嘛用這種好像翻越千山萬水找尋故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啊？雖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她張口剛想說什麽。卻見那病床上的人，好像呼啦一下子想起什麽似的，慌張地拉過被子遮蓋住自己的頭臉。口中還直嚷嚷道——
“莫要看我，莫要看我！我……我現在不好看……很難看……”
啊？落梅望着床上抖成一團的某人，聽到的卻是這樣的話，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難道還是一個“死要面子”的愛美公子？！
落梅捂嘴直樂。
“哈哈，你莫要擔心啦。剛剛郎中的兒子已經幫你換洗過，順便還替你刮了胡子理了發鬓。嗬嗬！真看不出，街上的流浪大叔，原來卻是一個風流倜傥的俊小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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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麽？！施玉聽了，終于狐疑地放下面上的被子。伸出手，胡亂地在臉上摸摸。嗯！的确是清理過。那這個樣子應該不會吓到她了吧？
有點不太好意思了。施玉腼腆的紅了臉，一雙妩媚的眼，偷偷地瞥了一眼還在笑着的落梅。
“還笑什麽！壞丫頭！”
“哈哈，你這人真有意思，還真不枉我從大街上把你扛回來！”雖說是花錢雇人扛的。
“唔！我什麽樣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什麽有意思沒意思的。”施玉微紅着臉，伸出手臂不露痕跡地扯過剛才滑落的床單，悄悄遮住自己裸露的上半身——這個郎中兒子，幹嘛不給他穿件中衣啊？！
落梅倒是一點兒沒注意，全部的心思都在這個可愛又好玩的流浪公子身上了。她嬉笑着盯着他瞧，看他一會兒臉紅，一會兒又假裝一本正經，真的是十分有趣。她猜想，這個男子應該不是一個普通人吧？有這樣單純性子和不凡外表的人，她倒還真沒見過幾個呢！
“喂！我說你還應該再多睡一會兒！郎中說你太虛弱了，還是睡覺可以補！”她含笑坐在他身邊，看他把自己裹成了一個滿頭大汗的大蠶蛹。
“唔。”許久未見她，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為何這般窘得很。索性，聽她話，乖乖地躺好。可是眼睛卻始終盯着她，不肯閉上。
“閉眼睛啊！”她剛發現自己救了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哎！看這眼神，卻卻的又滿是期待。
“你不會走吧？”
“是啊是啊，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她像哄孩子似的随口敷衍他，擡起手又替他掖好被角。
“唔，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他也确實是太虛弱了，閉上眼真的就酣然入夢。怕什麽呢？只要他們找到了彼此，那往後就會有很長很長的日子可以相守了。
是生病中的人都會變得脆弱又幼稚嗎？還是愛戀會讓人一下子變得年輕？這只三千多歲的老狐貍，竟然和自己的寶貝女兒完全調換了一把角色。她哄着他，他被她乖乖哄着。這有多怪？
可是更怪的是，翻越了萬水千山，他吃盡了苦頭，在終于找到她的那一刻，竟然沒有激動的難以言語，更沒有執着佳人手訴盡個中苦楚。他對她，就好像以往采藥歸來那般自然，那般平淡。只要輕輕地推開木門，柔柔地喚一句——梅兒，我回來了。那麽，一切的苦啊難啊，便都可以化作青煙縷縷，眨眼間随風而逝……
為了你，我從不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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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這是怎麽了？”望着窗外星光閃耀，落梅恍然間想起被自己忘在腦後的夜，還有身為大家閨秀這麽晚不歸家的嚴重後果。
“糟啦糟啦！”落梅給郎中丢下足夠的銀子，拔腿就往家裏奔去。
夜深萬籁寂靜，可是悠然山莊裏的人卻都是個個神色焦灼。
夜派出了大批的軍隊，挨家挨戶搜尋落梅的下落。悠然山莊的主子丫鬟們全都和衣靜候，沒有一個人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之色。
夫人望着老爺，老爺臉色頹然地望着門外。
夜，深鎖着眉頭，雙手拖着下巴，雙眼陰郁冰寒，一張臉繃得駭人。
“王爺！”莊主欲言又止，他知道落梅在王爺心目中的分量。從王爺第一次找他談話的時候，他就知道。
“若找不到梅兒，我要你們還有何用？你們都是因為梅兒才存在的，都是因為她！”他嘶吼着，向這屋堂上的所有人發洩着自己內心的恐慌和憤懑。
梅兒啊梅兒！你可知我敬軒夜為了愛你，付出了多少？若你倘真再不回來，豈不是要我翻天覆地？！
“爹——娘——”忽然，一聲清脆的嗓音，響在寂寥的夜晚，蕩漾在所有人的耳畔，宛若天音！
所有人，在場的所有人，無不如釋重負，宛獲重生。
夜一點點擡起頭，望着夜色裏閃進的那抹淡粉和那一張映在昏暗的燈光下的笑顏，那雙幽深冰冷的眸子，終于一點點一點點，重燃起溫度。脈脈深情，好似春水一泓，終究化來了那道攝人的寒冷。
“死丫頭哇！你可跑哪去啦？莫不是想要了你老爹老娘的命啊！”施夫人搶步過去，抓住梅兒就是一頓捶胸頓足。施老爺也擺出一副嚴厲家長的樣子，丫鬟家丁也是邊抹淚邊慶幸。
這是一副完美的親情交融的畫面，大家都為了一個人而傾情賣力地演出。而那個人，此刻正熱淚盈眶，一邊感受着這樣那樣的幸福一邊沉溺在這溫情的一刻，滿心歡喜。
可是，所謂的幸福真的可以這樣給與嗎？所謂的真愛，真的可以讓這樣那樣的角色僞裝一輩子嗎？
夜背着手，迎着人群中時不時悄悄射出的視線，他淺淺地笑了。
你是幸福的吧？起碼這一刻是這樣子的。那我就甘願用一切，換得你這一刻的永恒。梅兒，我記得我曾經是那般迷戀江山，可是直到這一刻看見你如花的笑靥才恍惚間發覺，原來這——才是我最想要的天下，綻放在你笑容裏的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