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戛然而止
又是兩載春秋逝去，如潺潺而過的溪水，雖然靜谧卻依舊不肯停歇。
那年那個只會咿咿呀呀的奶娃娃已經完全出落成一個風情萬千的少女。低眉淺笑，說不出的動人心神。
然而，這一切看似美好的東西。進了黃郎君的眼裏，便再難讓他安心。
看看施玉，他還是當年那個不食人間煙火，全無常人悲喜的雪狐精嗎？
越來越狂熱的，他總是一眼不眨地望着她，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她窈窕的身姿。那不是一個父親望女兒時應有的眼神。它們太過癡迷，太過沉醉。
不是早就有言在先嘛，等她長大成人，尋得良宿。他就随自己隐居深山，繼續修煉。那現在呢？黃郎君搖搖頭，他甚至不敢輕易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劫啊，果然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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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兒的具體生辰，施玉他們并不知曉。但是看她額前靈動的寒梅，他和老黃揣測她必是臘梅季節出生。于是，每到白雪皚皚滿園梅花綻放的時候，他們就一同替她慶祝生辰。
這一次，也不例外。
推開門，施玉和黃郎君先後出了屋子。他們要一同為小壽星準備賀禮，争取在午飯時候歸來。
落梅倚着門，望着銀裝素裹的畫卷裏，爹爹和黃叔叔挺拔的身姿。不由得嘴角勾笑。
“早點回來！我煮長壽面咱們一起吃！”
“快進屋吧。外面冷的緊！”施玉揮手。卻還是不忍心先行轉身離去。
“嗯。”她也應着，卻也遲遲不肯關門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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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平靜的早晨，黃郎君早已習慣了他們的過度“纏綿”，并不覺得有什麽異常。
可是，萬物皆有靈性。
這一刻，彼此相望的人雖說并不能預知世事，卻在這一刻本是小別的時候，心底泛起絲絲不安。
為什麽呢？
為什麽就是不肯先轉過頭去？為什麽就是邁不開離去的腳步？為什麽彼此熟悉的臉龐，在這一刻就是無法移開視線？
可是，兩人心中又都不免莞爾。瞎想什麽呢！本來什麽事都沒有！
終于，要外出的人還是外出。該守候在家裏的，也輕輕阖上門。
這是一個安靜的冬日早晨，太陽懶洋洋地照耀着山間，這座孤零零的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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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坐在床頭，百無聊賴。爹爹叔叔剛走，現在也不必着急和面做飯。那就小憩一會兒吧。
迷迷糊糊間，她閉上眼。做了個短夢，又好像沒有。
翻了個身，忽然覺得胸前炙熱灼痛。皺皺眉，再轉個身，炙熱感竟然愈加強烈起來。
“啊——”她大汗淋漓地驚醒，發現胸前的衣服已經讓她在睡夢中抓開。
而那個一直系在她胸前的瑩白玉佩，竟然發出刺目的白光。就是它，散發着愈來愈烈的熱度，烤的她萬般難耐。
真的好燙！她慌張地抓起玉佩，使勁一扯，從脖子上扯掉。卻又因為手上劇痛難忍，失手跌落玉佩。
啪—— 玉佩着地，一瞬間粉身碎骨。
“哎呀——”她慌亂地趴在地上，卻為時已晚。
然而，玉佩卻沒有因為破碎而停息光亮。那道刺目的白光瞬間大盛，奇異的光暈包裹着一個模糊的人形，在那烤燙攝人的光亮中一點點清晰。
一個女子，一個與落梅神色極為相似的女子，漸漸幻化而出。她驚世駭俗的姿容，還有額前那血樣鮮紅的梅花烙印，仿佛一道古老的符咒，牢牢地将落梅的身心攫住。
這一刻，她除了瞪大雙眼，連呼吸甚至都已忘記。
“我的孩子——”光中的女子，空靈的呼喚，好像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她慢慢地伸出手臂，一雙幽深的秋水之瞳，定定地望住完全僵硬的落梅。
“我的孩子——我終于等到今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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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的空氣冰冷而又壓抑。黃郎君望着已經坐在床邊七八個時辰的施玉，一籌莫展。
怎麽會這樣呢？梅兒怎麽會突然離去呢？
以他這些年來的觀察，梅兒對施玉的感情，也是深不可測啊！為何會這樣？
可是，施玉僵硬的手中握着的那張單薄的白紙，卻叫他無法不相信眼前的事實。
是梅兒的筆跡沒錯。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
“莫怪梅兒貪戀俗世。
生活清貧如水，叫我怎能不希冀人人豔羨的大富大貴。
就此別過，感激仙人收養之恩。
緣盡，勿念。”
字字句句，狠絕無情！
再看一眼木偶一樣呆坐着的施玉，雙目空洞無神，仿佛被人抽離了魂魄般。渾身上下，無不散發着絕望的訊息。
唉！真是一段孽緣。
閉上眼，老黃的腦中也情不自禁滿是那少女從小到大的身影。從蓮藕一樣的小胳膊，到如今淺笑時的明媚。原來，他也如此挂懷着她呢！
可是，黃郎君轉念一想，眼下這事對于施玉來講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斷了本該斷了的，就能從此了無牽挂。那問道修真，便可繼續。成仙的路途，也沒有了牽牽絆絆。雖有不舍，雖有不甘，卻總好過讓施玉毀了千年道行！
思及此，他終于開口——
“施玉啊！這樣也好。梅兒本來就是凡人一個，現在回到她本該去的繁華世界裏去，不也挺好嘛！再說了，凡人和我們畢竟不同。人事多奸詐，哪能像我們深山裏修煉的妖精那般單純淡然？我看你還是收收心，準備随我打道回洞吧！”
“她說過，絕不會再離開我半步的！”一聲沙啞的吼叫，将黃郎君吓了一跳。
血紅如野獸一般的眼，陣陣抽搐的嘴角，一副想要殺人的駭人表情——這，這，這哪裏還是他共處千年，熟識如己的施玉？！
“施，施玉！你怎麽了？！”
“滾開！”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毫無防備的黃郎君猛地的震飛到屋外。
“噗——”跌于雪地，老黃一口鮮血噴出。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們都是騙子！你們全都是該死的騙子！你們是騙子……”烏發披散，俊顏暴露在刺骨的寒風中。施玉暴烈的怒吼，漸漸化作野獸受傷時的嗚鳴。一聲聲，哀絕凄婉，撕人心肺！
人類真的都是這般無情的麽？
剛剛還是溫暖的相知相守，轉過身便已決然地棄你而去？！
可是，閉上眼，誰的笑靥如花？閉上眼，誰的手溫暖如夏？閉上眼，誰的朱唇訴說着生死不離的話？！
是誰？！是誰？！
千百年啊——他活得猶如靜谧的水潭。卻偏偏被她在那樣一個尋常的日子，毫無預警地攪起波瀾。直到波瀾越來越烈，漣漪越泛越深。直到他的心裏，完完全全填滿了她。
而她又偏偏在這時，再一次毫無預警地離開，抛卻真心，只為浮華。
多麽荒謬！多麽冷酷的一場戲啊！至始至終動情的都只有他自己，而她呢？從容地轉身，潇灑地離去。
只将他，棄如草芥！
人間萬物，百事滄桑。這一刻，那個純白靈魂的施玉再也不複存在。剩下的，唯有滿腔怨憤的傷情人，對着孤寂的寒山，夜夜悲鳴……
他只是一只單純的雪狐啊，從不問世事，從不關心繁華。所以才會投入得那樣徹底，愛得那般死心塌地。
也只因為，他是一只單純的雪狐。全身心的付出遭來背叛後，才會猶如困獸一般一頭紮進愛恨交織的迷網中，從此，再難自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