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淚水
8.
看了眼日歷,明天實驗室有一天元旦假,問問男人有什麽安排好了。
她直接一個電話打過去,電話通了,那邊卻沒聲音。
她疑惑問:“喂,在嗎?”
男人猶豫了一下才回:“闫雯卉?”
“你沒存我電話號碼呀?”
“存了。”
“那你還猶豫什麽勁啊!對了,就想問問你,明天有沒有什麽安排?”
男人頓了一下,回答道:“沒有。”
闫雯卉笑了:“那感情好,明天咱倆過吧,然後網上預約一下,明年咱扯證兒,”
“……明年?”
“呵呵,今天可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你不會忘了吧?”
“……好,我下午接你去我那。”
闫雯卉想了想:“嗯,也行,我跟導師報一下進度,兩點以後都能走,你看你什麽時候方便?咱工大北門見,你認路不?”
“嗯,那兩點半,我在門口等你。”
“好嘞,拜拜。”
“……待會見。”
兩點多闫雯卉就準備好了,心情突然特別好,單純的好,就對着休息室的鏡子編了個蠍辮兒。她頭發半長不長,是黑色天然卷,發尾部分有些咖色的染發痕跡,但懷孕以後就沒再染過了她身高170出頭,熱衷運動讓她身材保持很好,所以即便懷孕四個月,冬天衣服穿得多根本不顯懷。
看了看表大概兩點一刻,她就提着包走了,打算在門口等着謝立飒。
闫雯卉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在門口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見她就追過來,闫雯卉裝作沒看見似的繼續往前走。
張軒一把拉住她:“小卉!你聽我說!”
張軒人高又有勁,闫雯卉掙脫不開,轉過身去面對他,蹙眉說:“行,你說吧。”
張軒搔了搔頭:“小卉,你原諒我吧,我就是一時糊塗了,現在已經醒了,我只愛你啊!你應該相信我!”
闫雯卉冷笑一聲:“你別來找我了,你知道我性格的,說掰了就是掰了,再找我也沒意義,大家心裏都添堵。”
張軒急急道:“是你說的,人都有犯錯啊!你不能因為我犯一次錯就否定我的全部啊!”
闫雯卉想到自己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抱着別的女人叫寶貝的樣子就一陣反胃,語氣也帶了厭惡:“對,人都有犯錯,但誰規定別人就一定要原諒?”
闫雯卉漠然道:“你走吧,我趕時間。”
張軒本身就是血氣方剛的性格,聽她這麽一說就和她犟了起來:“我不!”
周圍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看過來,張軒估計也覺得丢臉,就放低了音量:“你聽我說,那天不是那麽回事,就是我當時喝多了,陳予然她騙我,真沒有……”
闫雯卉嘆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張軒,你不是小孩子了,你這樣只會讓我更看不起你。我一直覺得你挺爺們兒的,既然做了,就承擔責任吧……而且咱都有智商,我也不相信這是第一次。”
張軒的臉有點白,還想解釋什麽。
闫雯卉打斷他:“別說了,我真的沒興趣知道你的想法了,大家好聚好散,以後見面也不會太尴尬。”
闫雯卉擔心時間快到了,怕謝立飒等,用空餘的一只手往包裏翻手機,還沒翻出來來就被張軒按住手,正色道:“你怎麽這麽狠心,你不想我,那孩子怎麽辦?你想讓他一出生就沒爸爸?”
闫雯卉冷笑一聲,只覺得這人無恥至極,竟然把未出生的孩子當成要挾的手段:“關你什麽事。”
“這是我的孩子,不關我事?”張軒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謝立飒一停車就看見了拉拉扯扯的兩個人,從後面看她就像被他擁在懷裏一樣。
他只覺得氣血一陣翻湧,拉開車門,長腿就邁了出去。“闫雯卉!”闫雯卉聽見謝立飒低沉的聲音,安心了不少。怕他誤會,于是趕緊對張軒說:“放開我吧,我要走了。還有,它不是你的孩子,是我的。”
張軒像被蟄了一下似的收回手,咬住嘴唇,心裏晦澀不堪。
謝立飒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身邊一帶,低聲道:“走吧。”
謝立飒瘦,但是很結實,他常年扛器材的手臂平穩又有力。闫雯卉心裏也覺得踏實,就乖巧地嗯了一聲。
張軒突然像想到什麽似的,目光來回掃了一下他們兩人,慘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說你怎麽心那麽狠,那麽想和我斷幹淨,我可是傻啊,上趕着送個把柄給你捏……呵!你早就和這個老男人好上了吧?”
張軒怨毒地盯着謝立飒,“她和我什麽關系你不知道?您還真是來者不拒啊……”
闫雯卉已經無力再解釋什麽,只覺得自己和張軒三年的感情真是笑話一場。
謝立飒冷然站在一旁,像是絲毫沒有意識到張軒的存在一樣,只是摟着闫雯卉肩膀就走。
“等等。”張軒上前扒住謝立飒的肩膀,還沒挨到就被男人回手捏住了手腕。
謝立飒回身看向他,明明兩人差不多身量,張軒卻有種被俯視的感覺,背脊發涼。
男人湊近他,狹長的雙眼中隐隐有絲戲谑,然後不屑地勾了下唇角。
張軒一瞬間就像個被扒掉了褲子的孩子,臉上紅紅白白,赤/裸又難堪。
9.
闫雯卉站在門口,張望着男人的屋子。
謝立飒蹲下來,在鞋櫃裏翻了翻,給她拆了一雙新拖鞋,放在她腳邊上。
闫雯卉這才回過神來,有點不好意思地道謝:“啊,沒關系的,我可以自己來,孕婦其實也沒那麽脆弱!”
她想起自己剛才坐在副駕駛綁安全帶,男人像是怕她肚子被壓壞似的,也不敢碰,只是傾過身來一個勁兒地幫她調整,弄的她又窩心又好笑。
但男人還是固執地等她換上鞋,然後幫她把平底靴收進鞋櫃裏。
闫雯卉看着自己眼前的黑腦殼,不由伸出手糊撸了一下,男人的頭發理的很清爽,發質硬硬的有點紮手。男人揚起脖子對着她笑了一下,樣子竟然有點軟萌,闫雯卉心一瞬間軟得一塌糊塗,臉頰泛紅地嘟囔:“我原來還以為攝影師都留長發梳小辮兒呢,你的呢?”
男人自己也換好拖鞋站起來,“沒空剪頭的時候會吧。”
謝立飒的家三居室,不算大,但兩個人生活綽綽有餘。客廳空空如也,一個電視機,一個沙發,南邊通着個小陽臺。陽臺是室內的,六七坪左右,雖然此時堆滿了各種箱子,但安着一圈采光的玻璃窗,乍一看也挺敞亮的。
謝立飒帶着闫雯卉轉了一圈,一個稱得上是家徒四壁的主卧,一個堆滿了各種攝影器材的客房,還有一個小一點的房間被用作書房。一進去書房她就驚呆了,他家其他地方跟樣板房似的,這卻到處挂滿了相片,木質書架上堆的滿滿當當的,這和整體畫風不符啊。
闫雯卉視覺被沖擊了一下,感嘆着:“感覺太酷了,這是你拍的嗎?”
謝立飒淡淡地瞥了眼牆上的照片,“這是我父親的作品。”
闫雯卉很驚訝:“你爸也是攝影師?”
“嗯。”
闫雯卉感覺他的語氣有些冷淡,就沒有繼續問,自己跑過去一幅幅打量。這些照片風格很統一,畢竟她是個外行也說不上來好壞,只是覺得抽象,有些荒誕,而且給人的感覺不太舒服,怎麽形容呢?可能最大的感覺就是……“不太美……”她說。
男人窒了一下,闫雯卉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忙說:“啊,抱歉,我不懂攝影啊,就是第一感覺。”
謝立飒說:“沒事,你說的是對的。” 他笑了笑,“我只是很意外,你以前并沒有接觸過攝影,感覺卻很敏銳。”
他走到闫雯卉身邊,“我父親是藝術家,一生崇拜達達主義,奉行反藝術,挑戰美學……”他修長的手指觸碰了一下面前的照片,裏面是半張人臉,光線的明滅胡亂碰撞,似乎是一種冰冷的憤怒。“就連他死的時候……他把自己分裂成八種人格,在房頂上自導自演巴爾紮克的《人間喜劇》,最後念着但丁的長詩從房頂上跌了下去……”
闫雯卉張着嘴巴,看着謝立飒的臉覺得異常陌生,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男人的側臉有着微末的哀傷, “我母親也是藝術家,她說藝術家不該愛上另一個藝術家,但是她在我父親死後,用長達5分鐘窒息的親吻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長長的睫毛半掩着,刀削般的輪廓像是一件靜止的藝術品,和他面前那些尖銳而沖突的作品竟有着一種微妙的和諧。“她讓我用鏡頭記錄她的死亡,我拍她塗着紅口紅的嘴唇,迤地的白色長裙……她眼睛和鼻子蒙着一條彩綢寬腰帶,是她從瓦哈卡州帶回來的紡織品。”
他陷入回憶,表情有些空茫,整個人都顯得離得很遠,虛虛晃晃的不太真實,仿佛達達主義的幻滅感,“我就看着她的臉色慢慢變青,窒息,死亡……”
闫雯卉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謝立飒停頓了下來,好像對她突如其來的親近感到一點局促,不過他只是猶豫了一下,就回手擁住她。粗糙而微涼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辮子,淡笑說:“呵,都是陳年舊事了……你就當故事,聽了就算了吧。”
闫雯卉頭埋在他肩胛骨不吭氣,滾燙的眼淚洇濕他薄薄的白襯衫,透到他微涼的皮膚上,他像是被灼傷一樣打了個激靈,訝然道:“你哭了?”
他兩只大手扶住她的肩膀,讓她擡起頭來,才發現她眼睛和鼻頭都紅紅的,臉上全是淚水,像只受了委屈的白兔。
謝立飒手有些憐惜地撫上她的臉頰,輕聲問:“為什麽哭?”
他的手心很粗糙,手指上也有薄薄的繭子,她放任自己的臉貼上去,微微蹭了一下,男人的臉上不禁露出笑意。
闫雯卉熱乎乎的小手包裹住他的手,吸了吸鼻子:“他們很偉大!很令人動容!都說藝術家把愛當作生命,但是,我覺得他們作為父母來說,實在是太失職了!”
謝立飒眼神有些複雜地看着她:“你是為我哭嗎?”
闫雯卉心疼地拉着他的大手,“是!”
男人像是不知道如何回應,呆呆地望着她,臉上的表情,既歡愉,又憂郁。
這個男人是生長在怎樣的家庭啊,他的父母何其有才情,又何其殘忍!
她根本難以想象,是什麽樣的母親,可以讓自己的親兒子眼睜睜地記錄自己的死亡,卻無能為力!
闫雯卉自己出生在普通人家,但父母感情很好,就沒見過吵架。對她的教育從不手軟,但更不吝惜對她的疼愛。她又是覺得自己幸運,又是替男人難過。最後只好抱住男人嘆氣:“沒關系,我爸媽特別好,以後借你,你跟我一起孝敬他們。”
男人被凍壞的心腸突然流過幾許暖意,就跟突然回血一樣,又麻又癢。他低下頭,把臉埋入她發間,嗅她頭發上洗發水的香味,含混不清地說:“嗯。”
兩個人安靜地擁抱着,明明是很陌生的親密,兩個人卻都覺得順理成章,分毫不顯得違和。
……
直到男人打破了這份靜谧:“闫雯卉,你跟你爸媽說我們要結婚了嗎?”
闫雯卉如遭雷擊,無地自容說:“我……我沒敢……我打算先領證再說!”
男人被逗笑了,“紙包不住火,早晚也得交代啊。”
闫雯卉嘆氣,說:“我知道!我爸要看到我大着肚子非得把我罵死不可……我就打算給自己點底氣,沒打算留後路!唉,你到時候就說孩子是你的行嗎?”
謝立飒并不為難地點頭:“嗯。”
闫雯卉呼了口氣:“那就這麽定了,等一月領完證,直接和我上門見你老丈人!”
男人笑容溫暖,“是。”
作者有話要說: 父母那裏的參考了阿布拉莫維奇的故事,疼痛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靈感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