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筠實在沒有想到, 平日裏像個笑面佛的爹, 發怒起來口裏嚷嚷着要将壞人挫骨揚灰,竟會變成一個修羅。
震得她一時間說不出話。
白丞相似乎對于女兒一瞬不瞬地瞅着他,并沒有覺得太大的異樣,依舊自顧自地說:“爹在那天晚上, 就發過誓,既然膽敢謀害本相的掌上明珠,那就要做好收屍的準備!”
有爹為她出頭, 心底頓時一股暖意流變全身血液。
“那爹後來查到謀害女兒的兇手是誰了嗎?”對于這個答案, 白筠其實心裏已經猜測到,只是依舊想從爹的口中再次确認。
若是擱在以前,白丞相是斷然不會同女兒商議仇家之事,可如今不一樣了,女兒是鐵了心要跟随太子殿下, 不惜将自己限于險境,也要公之于衆。
那他這個做爹的, 自然是要無條件的支持才是。
“宮裏有這膽量, 還有這勢力的, 自然是如今的皇後娘娘, 她還是莊妃以前, 就一直都嫉妒着金皇後, 随時幻想着取而代之, 如今可謂是得償所願。”
果然是她!
做了繼後,又開始将手伸向太子, 想讓七皇子也向她一樣取而代之登上帝位。
可如今安皇後乃是一國之母,地位崇高,爹竟然敢撂下話,要将她挫骨揚灰?
原來她爹骨子裏也不是中規中矩,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倘若爹與太子殿下擁有共同的敵人,那所謂的選擇,只怕是不言而喻。
白筠瞅着爹,一雙星子燦若生輝地控訴道:“您與涵哥哥,早就暗地裏狼狽為奸了吧!”
……
有這麽說親爹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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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呀,你這叫什麽話,形容的那麽難聽,讓外人聽了去,還以為爹與太子殿下謀劃什麽害人的事。”白丞相砸吧嘴,臉撇過一邊去。
白筠臉上帶着一絲薄怒,輕哼一聲,根本不吃他這一套打渾渾,自顧自地分析道:“你們早就結盟了!還敢大言不慚地告訴女兒,你從未點頭同意女兒嫁入東宮!這都私底下達成共識,要找安皇後清算舊賬,怎可能不選擇親上加親這種最有利盟友契約之事?”
呃。
白丞相一時間語噎地看着她,在迫人的雙瞳一再逼視下,見女兒都說到這裏了,估計也覺得沒有隐瞞的必要,終于妥協的點頭承認了:“爹與太子殿下達成同盟,并非想用你來從中斡旋,不過是都抱着為你報仇雪恨的心思罷了。”
說到此處,他的嘴角突然染上欣慰的笑意:“女兒,恐怕你還不知道,太子殿下在你失明後,竟在東宮裏狠狠揍了一頓七皇子企圖替你洩憤。這事引得朝堂動亂了好一陣子,讓繼後憋屈了好久,那段日子,爹覺得最是過得舒心惬意。”
這事她聽過太子提及到,前朝有爹坐鎮,想必當時太子被禁足東宮,并未吃了苦楚。
倒是七皇子,估計沒少被爹慫恿群臣摻他的折子。
啞然失笑地看向爹,父女二人眼神交流中,皆是大笑起來。
“爹,怪不得那些官老爺說不能将您得罪了,否則依爹的性子,這般記仇,還不尋了機會就向仇家明裏暗裏捅刀子。”
“哼,竟然編排你爹,還有沒有規矩。”
這話剛落下,突然車廂外一道男人插足進來:“啓禀丞相大人!長明山腳已經到了!”
丞相大人應了聲,待離開時,回過頭看了眼女兒,囑咐道:“今日事多,你斷然不能到處亂跑,聽明白了嗎?”
白筠看着爹嚴肅的神情,知曉其中的厲害,低頭一尋思,就明白了話裏頭的言外之意。
估摸着,今兒個長明山要有意料之外的大事發生,趕忙點頭答應下來:“爹放心,女兒懂得。”
眼見爹的背影越漸遠去,最終消逝在人群中,方才收回目光。
墨蘭攙扶着白筠下了馬車,才問道:“小姐,是否現在就過去官家小姐們的彙合地點?”
“過去吧。”
白筠立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擡頭張望了一眼長明山。
因時辰尚早,此刻山頂正被一層朦胧的薄霧籠罩,宛若一層青紗帳,影影綽綽間有巍峨高聳的陡峭,直上雲端,壯闊至極。
皇帝帶領宗室子弟,文武百官,拾階而上。
白筠作為大臣的女眷落在隊伍的後頭,耳邊聽着各府邸的小姐們,懷揣的好奇心互相攀談起來。
“聽說這次随禦駕前來長明山的人數比往年要多很多。”
“對,我去年也有幸在随行禦駕的隊伍裏,但是人數上可要比今年少一些,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我聽說呀,是京城裏要有變故,所以這才讓大臣們将親近之人安置妥當,我爹歷來寵愛我,所以将我帶到身邊,有什麽安全的地方比随禦駕更穩妥呢?”
“怎麽可能?倘若真有大事發生,你覺得消息都漏到你府邸了,京城裏還真有可能發生變故?”
“對,我也以為你這番話這話說的不對,京城要有變故,是何變故?莫要危言聳聽,說,你是從哪裏聽來的,簡直滿口胡鄒,小心被有心人聽了去,在陛下面前告你狀,定然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欸!我也就道聽途說的,你們可莫要搬弄是非。”
後面的話,白筠沒有心思再聽。
寒食節大祭,皇帝依照祖訓,必須離京前往長明山祭祀先祖,以求先祖庇佑吳國繁榮昌盛。
恰逢此時,京城內兵馬空虛,又以安皇後懿旨為尊,倘若她用安家的兵權做了謀逆之事,那結果真是不敢令人想象。
果不其然,衆人剛爬到長明山頂,祭祀還未開始,山下就傳來冰刃相交聲。
刺耳的嘶喊聲順着風,被帶到山頂,順目望去,可以看到烏壓壓的一片黑影,就在山下交戰起來。
膽子小的閨閣小姐,當場就要被吓得暈了過去。
白筠瞅了眼瑟瑟發抖的閨閣小姐,尋思着,是否要繼續待在原地等死?
墨蘭可就沒那麽多顧慮,滿臉不可置信後,直言道:“小姐,怎麽辦?我們留在這裏等死嗎?奴婢一雙拳頭,鬥不過那麽多的敵人。”
……
白筠覺得留在原地容易被沖上來的敵軍誤傷,可是此時落跑,是否有失顏面,到時候若是敵軍不曾攻上山來,那不是等着被人秋後算賬?
如今被墨蘭一語揭穿了內心想法,未免遭到周圍閨閣小姐的記恨,趕忙對墨蘭投以鄙夷的眼神,嗓音涼涼道:“這些叛軍和你家小姐有仇有怨?”
這話問的很有水準,墨蘭無語地看着小姐,搖了搖頭。
“既然與你家小姐無仇無怨,即便他們登上山頂,也不會有閑情逸致來找你小姐索命。你放心,你家小姐的命沒那麽值錢,人家純粹是來尋隊伍前頭帶路人的晦氣。”
呃。
瞧這話說的,還不如直接言明,敵軍是為了取陛下的性命而來,你這等小喽喽,自然不會遭人惦記。
但是這話十分的奏效,周圍的閨閣小姐們,亦是覺得,既然不找本小姐的麻煩,那關本小姐何事?
趕緊要打起精神,不能被周圍的小姐們低看了。
一時間,已漸暈厥的閨閣小姐們,無不強撐着一口氣,被攙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墨蘭用手撫着前胸,順了口氣,方才道:“還好,還好,那奴婢的小命可就保住了,哦,小姐的小命也必然保住了。”
白筠白了她一眼,毫不猶豫地打擊道:“那很難說,這群叛亂分子一旦沖上山頂,必定勢如破竹。倘若真在祭壇上動起手來,讓他們得逞的機會還是很高的。你家小姐又是出身丞相府,估計一會兒要被作為主要目标擒下,用以威脅你家老爺就範。”白筠如實說。
這?
這可要如何是好?
墨蘭剛放松的心緒又揪了起來:“那怎麽辦?”
“不知道,盡人事,聽天命,若是那群叛亂分子沖上山來,真朝着你家小姐沖了過來,那正是體現你作為忠仆的時刻。上!本小姐精神上支持你!”她拍了拍墨蘭的肩膀,給予重托。
……
周圍的閨閣小姐們聽完此話,不由得繼續瑟瑟發抖。
她們可都是朝廷命官家的小姐,如今又站在敵軍進宮的最前線,一旦敵軍沖殺到了長明山頂,自然要拿她們最先開刀!
好一點的結局,是被擒拿下來,用以要挾父親。
壞一點的結局,是被敵軍祭旗。
不怕死的結局,還可以選擇為國捐軀。
最後事實證明,敵軍未曾攻上長明山,戰事還十分迅速地結束了。
整了半天,全身心戒備準備大打出手的墨蘭,結果是白擔憂了。
至于吓得虛脫的閨閣小姐們,最終被膽子肥大的小姐們,狠狠地鄙夷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衆人議論紛紛,得知這場叛逆分子引發的戰事,虎頭蛇尾就結束了。
七皇子領着安氏一族七萬雄獅,浩浩蕩蕩地進發長明山,打着清君側的旗號,打算圍剿山頂正挾持皇帝的太子殿下。
皇帝聽到這個謀逆的借口,當場就在祭壇上破口大罵:“這個畜生!”
太子卻不疾不徐地走到陛下跟前,說了句:“父皇請放心,長明山的附近,此刻正有十萬晉州軍在操練,他們聽見軍隊行進的聲音,派完探子查看,自然會保護父皇安危。”
……
操練?
晉州軍?
那不就是金國公統領的軍隊?
說白了,就是金皇後的娘家人。
這借口實在太損了!
天底下哪有那麽湊巧的事,十萬操練的大軍,正趕上了謀逆的七萬大軍進攻?
是個明白人都猜到,太子殿下這是事先洞悉一切,早早借調了晉州軍,特意埋伏在長明山下,等着所謂清君側的七皇子領着七萬大軍,進入翁中,再将其殺個片甲不留!
果不其然,山下兩軍交戰并未經歷太長時間。
七皇子就被活捉,直接押送到了陛下面前,嘴裏高聲呼喊着冤屈:“父皇!兒臣是冤枉的,兒臣沒有謀逆!帶領七萬大軍殺到長明山下,純粹是為了營救被太子挾持的父皇啊!是太子太過于陰險,是他在诓騙兒臣,兒臣是中了他的詭計!”
“滿口謊言!”皇帝呵斥完,當場給了七皇子兩個嘴巴子,自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反倒異常震怒:“膽敢弑君謀逆!都怪朕平日裏太縱容你了,才讓你釀成今日之禍。如今你認錯與否,也都無關緊要!”
什麽?
認錯與否都無關緊要?
這意思就是父皇要治他的罪!
七皇子抱着皇帝的大腿,痛哭流涕:“父皇,兒臣真的是冤枉啊!要謀逆之人是太子殿下,他心懷叵測,不然如何會讓晉州軍提前埋伏在長明山下,正好埋伏了兒臣帶領的七萬大軍!”
“晉州軍正巧在長明山附近操練兵馬,不巧的是,正好撞上了皇弟領着七萬大軍意圖謀逆。”立在一旁的太子,嗓音低低,透着涼薄,緩緩解釋道。
放屁!
這是什麽鬼借口!
誰信?
那個蠢貨會相信這等借口!
“聽見太子說的話沒,倘若不是晉州軍正巧在長明山下操練,朕還能站在這裏審問你這個逆子!”皇帝義憤填膺地道。
……
父皇怎能相信太子的鬼話?
七皇子再次抱住皇帝的大腿,哭嚎道:“父皇!您相信太子的話,為何不能相信兒臣的話?兒臣真的是趕來救父皇的啊!”
哪想到,皇帝的臉色更是陰沉的吓人,很是嫌惡地一腳踹開了他,怒道:“你這逆子,滿嘴都是謊話連篇,事已至此,竟然還不認罪!倘若不是太子視先洞察你這逆子要謀逆,早早将罪證搜集完放在朕的案前,恐怕你率領的七萬大軍,就真的要逼宮成功。此時此刻,你還會伏倒在朕的腿邊,向朕哭訴?”
什麽?
罪證?
七皇子臉色煞白,難道他真的露餡了?
冷眼旁觀的太子終于走向前來,涼涼地說:“七皇弟,皇兄給過你機會,倘若你不是率領七萬大軍幹出了謀逆大罪,而是真的一心一意為了救被挾持的父皇,皇兄自然不會讓晉州軍與你交戰。”
“我不信!我不信!你早早派了晉州軍埋伏在長明山下,就是為了擒拿我,豈會留給我一條生路?倘若我不做最後一搏,領兵殺上長明山,結果只會是任你魚肉!”此時此刻,七皇子被這一激,終于如實道出真相。
是啊!
殺上長明山才是七皇子的最終目的。
親耳聽見他承認謀逆,皇帝更是憤怒不已,狠狠地在他肩膀上踹了一腳,指着他暴怒道:“你這個不忠不孝的僞君子,朕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禍害!不止滿口謊言,還是個敢做不敢當的孬種!從今往後,朕再也沒有你這個兒子!來人,将這罪人壓入大牢,等待宗人府審判,朕不想再看到這個罪人!”
七皇子大驚失色。
宗人府審判?
那可就是死罪!
父皇連條生路都不願留給他?
“父皇!父皇!聽兒臣解釋啊!”
七皇子很快就被侍衛們拖了出去。
皇帝疲憊地坐回龍椅上,揉了揉額角,好半晌才擡起眼簾,看向太子,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良久,突然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皇兒為何最後沒有像你七弟一樣,命晉州軍殺上長明山,逼朕退位?”
太子臉色凜然,立馬跪在地上,恭敬道:“兒臣斷然不敢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朕以為你會恨朕。”皇帝喃喃嘴角微微勾起,仿佛透着一絲嘲弄,自語起來。
太子驚訝地擡眸,正對視上皇帝探尋的目光,皺了下眉,如實回道:“兒臣有怨過父皇,但是從來沒恨過父皇,母後說過,父皇身為一國之主,自有難處,自然無法顧及咱們母子二人。”
是啊!
姿雲總是那麽善解人意,可是好人在這座吳宮裏,總是命短!
皇帝心底恨,恨那個害姿雲的人,更恨他自己,連妻兒都保護不了!
“可若是父皇對你母後再多關注一些,她也不會被安氏那個賤人給害了!”說到此處,皇帝怒目圓瞪,無不是咬牙切齒。
太子的神色一黯,苦笑地搖了搖頭:“父皇不必傷感,母後當年身體已漸不适,即便安氏沒有下毒,母後恐怕也命不久矣。”
哪想到皇帝突然從龍椅上蹭地一下子站起身來,怒吼道:“不!是安氏那個賤人,你母後才會早早故去,姿雲當年對朕承諾過,要陪着朕,守着朕一輩子!若不是因為安氏,她也不會撒手人寰,死的那般痛苦。”
母後死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太子本不予言語,沉默良久,終道:“父皇節哀,保重龍體要緊。”
皇帝抿着唇不語,閉上眼簾後,默默地坐回了龍椅上:“如今老七幹出這等謀逆之事,少不了是安氏那個賤人在背後籌謀一切,如今,她終于是要要地府裏向姿雲忏悔。”
安皇後坐鎮京城,以為用懿旨即可掌控京畿要處,等着兒子凱旋而歸。
沒想到,卻等來兒子謀逆失敗,被關進大理寺的消息。
壞事做盡的安氏,理應結局是死罪。
斷然得不到救贖,即便下了地府也是要受到地府審判,再受刑的吧?
想到這裏,皇帝覺得順了一口氣,良久,朝着太子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姿雲的大仇,他就要報了,只待回了宮,将安氏那個賤人賜死,待他百年之後,就可以有安心地在地府中與姿雲相見澤。
也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當初的諾言,奈何橋上等到對方到來,再一同飲下孟婆茶,來世再做一對夫妻。
他對她的歉意,在她生前沒有說出口,将來奈何橋上,一定要與她解釋澤。
皇帝閉着眼簾,沉寂在自個的回憶裏。
太子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從未怨恨過父皇,因為他知道,父皇将安氏提為繼後,不過是因為前朝安氏一族過于強大,不得已平衡前朝而為之,可內心對于安氏的憎惡絲毫沒有減少澤。
即便沒有今天這一出謀逆,皇帝遲早也是要将安皇後廢黜。
至于七皇子,一個打從心底裏憎惡的後妃所生,如今又幹出這等謀逆之事,皇帝如何能有疼愛之心?
父皇與母後因為後宮佳麗三千,夫妻隔閡越來越深,他不希望與筠筠再走這條不歸路。
偌大後宮,也唯有筠筠一位帝後,他便覺得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