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筠一路跟随着胡陽公主繞過洞壑盤旋的假山,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突然在一段岔路口聽見兩道人聲。
陌生男女的聲音隐約隔着假山後傳來,雖看不見人,但從聲音判斷,應是成年男女無疑。
尖細刺耳嗓音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你拿好,千萬記得這東西無色無味,但是劇毒無比,萬萬不要沾染到,會沒命的,記住了嗎?”
緊接着傳來女子悉悉索索整理衣裳的聲音,好一會兒才回道:“總管放心,東西我隔着衣料貼身收好了,不會沾到身上。”
“嗯,難為你到坤德殿當差多年,如今終于被皇後娘娘信任,得以進入內殿當值。如今娘娘正是需要你助力的時候,你曉得該如何做嗎?”
“奴婢這條賤命是娘娘救的,只要娘娘一聲吩咐,奴婢就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娘娘籌謀多年,如今正是用你之際。你貼身帶着這毒,待尋得機會,就将它倒入皇後娘娘的吃食中。”
……!
白筠大驚失色,捂着自個的小嘴,生怕溢出聲響驚動了幾米開外的兩人,整個身子貼着假山壁一動都不敢動。
反觀胡陽公主,就顯得淡定得多,冷眸瞟了眼只看得見假山,不曾見到蹤影的兩名奴才,并未見到驚慌恐懼。
不愧是一國公主,小小年紀,早已擁有超越同齡人的穩重!這是白筠此時此刻的心裏話,在鎮定自若的胡陽公主面前,只會令她自慚形穢。
丞相府嫡女的尊榮令她很快穩下心神,祖父與爹在此,必定會斥責于她丢盡了丞相府的顏面。雖然心底依然害怕,面上卻不敢顯露,不斷告誡自己,冷靜的頭腦才能好好思考,而不拖累別人。
胡陽公主驚詫地瞅着這個不令她喜歡的貴女,若說第一感觀是她故作端莊大方,如今卻是另眼相看。
此事若是放在白筠的同齡人身上,聽見有人膽敢密謀企圖毒殺皇後娘娘,怕是當場吓哭者比比皆是,能在一瞬間強行控制不穩的情緒,必非尋常人等。
相較白筠顯得更加鎮定的胡陽公主,并非膽識過人,而是因她年長幾歲,又生活在大染缸裏,本就了解長平公主的秉性,早已洞察先機。
對于此事,她有不同于現場聽到事實真相的另一番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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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名奴才,既沒前言,又沒後語,簡短的五句對話,不過是一個餌,只等着一條大魚咬鈎。
胡陽公主尚且來不及證實她的猜測,就聽見假山後再無動靜。
白筠有些着急,用心側耳傾聽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有些按捺不住,探出頭果然看見一男一女兩個陌生的背影正要離開,想也未想,轉身就要追上去。
“你去哪?”胡陽公主嗓音低低,叫住了她。
“臣女……臣女要去追他們。”白筠如實說道。
胡陽公主輕哼一聲,滿是譏諷嘲弄的眼神看着她:“你知道這兩人生得是圓是扁?奉得是誰的命令,企圖行那歹毒之事?再者,你才幾歲,就敢孤身一人追上去,若是被他們發現了,還會留你這個活口給人通風報信?!”
這番話說的極沖,白筠被堵的啞口無言,明知胡陽公主說的句句屬實,可她卻不能眼睜睜看着壞人暗害了皇後娘娘。從小到大,她沒少往坤德殿裏蹭糖糕吃,如今親眼目睹了歹人要對那般仁慈的皇後娘娘下毒,她豈可袖手旁觀?一身正氣地回道:“丞相府吃的是皇糧,即便丢了性命,也要做到忠君愛國!”
忠君?
是啊,胡陽公主不該忘記母妃曾說過,論起正氣淩然一身傲骨,滿朝文武又有誰人比得過白丞相?
如今親耳聽見,白府嫡出比她還小的女娃娃口中,铿锵有力忠君愛國四個字,心弦莫名地被震撼了下。
吳國正是有這些忠義之士,方能繁榮昌盛。
白筠眼見那兩名歹毒之人就要走入假山後,沒再理會胡陽公主,連忙小跑追了出去。
欸!
胡陽公主沒撈着她的手臂,眼睜睜地看着那抹嬌小的背影漸行漸遠,心底莫名的發急。
她該大聲呼喚攔下白筠?
手指緊緊握拳,掙紮片刻,終究是松開了。她的母妃不過是夾縫中艱難度日的亡國公主齊嫔,她的父皇滅了母妃的國與家。論起忠君愛國,她該忠于誰?愛哪個國?
母妃怨父皇,恨吳國,茍延殘喘地活在猶如寂寞如雪的甘泉宮裏,她不能再為母妃徒增煩惱。
皇後娘娘與莊妃明争暗鬥多年,間接或直接死在對方手中的人命數不勝數,她若參合進去,只會讓甘泉宮永無寧日。
奈何,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垂髫總發的女娃娃,穿着粉色娟紗金絲繡花長裙迎風招展,像是暗夜裏執燈人遠去的璀璨光明,讓孤獨的夜行人即将面對永恒的黑暗。
胡陽公主終是沒忍住邁出去的腳步,嘴裏啐了一口:“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就這樣蠢的追出去,不是正中了圈套!”
她跑的很快,卻是擇了條與白筠不同方向的羊腸小道,徑直越過蜿蜒曲折的假山,企圖沖到禦花園外搬救兵。
這一路上她有仔細分析過,嘶聲裂肺的呼喚侍衛趕來禦花園救白筠,怕是來不及了,反而會徹底激怒已漸收網的背後操縱者,若她所料不錯,那兩名奴才,只怕是受了死令。
一旦脫離計劃掌控,最終結果不過是自裁,死之前,自然要拉上墊背的。
禦花園附近到處是水塘,随意尋處隐蔽的池子,讓落單的白筠上演失足落水後溺亡的戲碼,那是再簡單不過了。
兩個奴才卑賤的性命換取未來太子妃的性命,再借機用白筠的死,令皇後娘娘與白丞相倒戈相向,可謂一箭雙雕,那是穩賺不陪的買賣。
如今,她只能故作不知,暗地裏通知坤德殿的人,讓不遠處的皇後娘娘悄無聲息的插手此事。
白筠小心翼翼地一路追趕,繞出假山,出了禦花園,終在一處長廊的轉角處險些撞上一道背影,着急忙慌地止住腳步。
“白大小姐可要當心了,若是身子有損,皇後娘娘知道後,勢必會拿奴婢問罪的。”
頭頂上突然傳來假山裏聽見的那道熟悉女聲,心底咯噔一下子,瞬間漏跳一拍。待穩了穩心緒,方才擡眸,企圖看一眼,想要暗害皇後娘娘的奴婢生得是何模樣?
那婢女不過是花一般的年紀,然而咧嘴一笑,面目莫名地讓她看着覺得心髒一縮,只覺得異常猙獰可畏。
“看清楚了?可是将奴婢的樣子深深的烙在腦海裏了?白大小姐可千萬記住奴婢的樣子,不然等你的眼珠子被摳出來,可就再也看不到了。”婢女看她的目光跟毒蛇狙擊獵物似的,突然陰沉沉地笑着說。
白筠的心裏突然警鈴大作,一雙鳳眸瞪得老大,神色間滿是不可置信,腳步不自覺後退數步,企圖同婢女拉開安全距離。哪想到不過退了幾步,後背撞上一處年長者的胸懷,寒毛頓時豎了起來。
“瞧你,就不會好好說話?看把白大小姐吓得,一張粉嫩的小臉如今青白得讓奴才覺得心疼。”
頭頂上陰陽怪氣的腔調可不就是假山後那名太監總管發出來的。
白筠迅速轉過身子,後背頂在旁邊的長廊柱子上,這才最終看清楚太監的模樣。有些上了年紀的老臉滿是橫紋,笑裏藏刀,一看即是陰險小人。
太監屈下膝蓋,身子佝偻着讓視線與白筠平齊,方才嘆了口氣:“白大小姐怎麽不哭呢?吓傻了?女娃娃還是要哭得梨花帶雨般,身子骨一顫一顫的,那才叫楚楚動人。”
年幼的白筠雖然經歷的險惡人心還不多,可是卻知道,他們這是自信獵物已在掌控,無法逃脫,方才逗弄她,戲耍她,作踐丞相府的大小姐,尋找成就感。士可殺不可辱,氣勢如虹,冷凜地追問道:“你們受了哪宮娘娘的命令,膽敢謀害皇後娘娘,不怕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太監的老臉一凝,眼簾微微眯起,滿是驚訝:“真是沒想到,丞相大人的獨女年紀雖小,倒是有些骨氣。”
婢女輕哼一聲,不削道:“這些皇親貴胄家的子女,自是要維持着顏面的,待你給她來點厲害的,再看看她還有沒有一點骨氣?”
“欸,話可不能這樣說。女娃娃還是要溫柔對待,特別是漂亮的女娃娃,自然要慢慢的折磨,那才大快人心。你呀,就是性子太急。況且,如今留着她還有用,可不能現在就将她給害了。”太監笑了笑,仿佛殺死她不過是捏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
“娘娘不是說,私底下做得隐蔽些,迅速将她了結了?”婢女看來太監一眼,疑惑道。
在一個将死之人面前,仿佛說再多的實話都沒關系,太監不以為意地如實回道:“不急,好不容易将她從禦花園引到這偏僻之地,如今無人覺察到她失蹤,我們還有時間布局。留着她還有用,娘娘籌謀多時,今日既然動了皇後娘娘的人,何不做的再絕一些,娘娘要的從來不是一箭雙雕,而是一石三鳥。”
他們還想用她借機暗害誰?
白筠背到身後的手裏抓着珠花,用尖銳的一頭在緊貼的柱子上做了記號,又将藏在袖子裏的香囊袋子拉開了一個口子。
準備妥當後,鳳眸忽閃,一咬牙,剛要蹲下身子翻身逃跑,就覺得脖子被重物襲擊,視線一黑,再無知覺。
“哼,也是個不老實的丫頭。”太監嗤地一聲,手刀緩緩收了回來,啐了一口吐沫子。
婢女眼見白筠沒有成功逃竄出去,壞了娘娘大事,方才心安地呼出一口氣,商量道:“趕緊将她安置好,這地方雖說偏僻,可也不是無人經過,還是早些将她扛到翠霖軒,才讓人放心。”
太監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确定周圍無人窺視,方才扛起白筠,擇了條隐秘的羊腸小徑,輕車熟路地走向安置地。
白筠袖中的香囊随着一路颠簸,揮揮揚揚飄散的浮生粉末在空氣中打着旋兒,最後落了一地。
坤德殿不遠處的一條石子小徑,健步如飛神色略帶焦急的胡陽公主正巧撞見了準備前往禦花園的太子,草稿都沒打,直入正題道:“白筠出事了!”
年長的太子初現沉穩的氣度,平日裏斂了鋒芒,如今親耳聽見白筠出事,瞳孔不由得一縮,很快又恢複鎮定。将胡陽公主上下打量了片刻,眼見她雙手撐着膝蓋,氣喘籲籲,想必一路從禦花園跑來報信,便信了三分,嗓音卻不疾不徐地問道:“她出了何事?”
“長平公主在禦花園相邀白筠玩躲貓貓的游戲,其一,是為了甩開皇後娘娘安排随行看護的宮女;其二,是為了引她進入假山,讓她偶然聽見有坤德殿內執勤宮女攜毒,打算暗害皇後娘娘。如今,她孤身一人,追那預謀投毒的宮女與太監去了,我怕那是個圈套。”胡陽公主毫無保留,一五一十簡短地說明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期盼着太子相信她的推測,好派人搜尋白筠,将他解救于危難。
然而,太子冷冰冰的眼神瞅着她,忽然薄唇微勾,笑容裏噙着三分譏諷:“皇妹這出戲排了多少時日?演的甚是精彩,皇兄都險些入戲了。”
胡陽公主指着太子,完全顧不得尊卑有別,渾身帶刺,咬牙切齒地怒道:“你不信我!”
“為何要信你?甘泉宮的人向來明哲保身,只做過河拆橋的事,今日如何會為了非親非故的筠筠做次信使?還是冒着得罪莊妃的風險,向坤德殿送來這封救命的口信?”太子的眼簾微眯,目光似刃,不堪入耳的話淩遲着她的耳膜,字字誅心,令她再無面目留在此地。
說罷,太子領着初童轉身就要離去。
“衛子涵!”胡陽公主急了,三步并兩沖到太子跟前,狠狠地推了下他的肩膀,強行止住他離去的腳步,嗓門洪亮,吼道:“我沒騙你!你不管白筠,她會沒命的!”
太子淡漠地瞟了她一眼,毅然決然地繞道而行,留下一抹挺拔颀長的背影。
胡陽公主滿是不可置信,怎麽也不能想象,太子不止面冷,心更冷。
平日裏寵溺白筠的熱絡模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亦或是為了籠絡白丞相做的表面功夫?
住在這吳宮裏的人,果然都沒有心。
想到那抹穿着粉色娟紗金絲繡花長裙的俏麗身影,逐漸湮滅在漆黑的夜色裏,心底猛然一揪。
“白筠那麽幹淨純粹的女孩,你不配!”胡陽公主終是控制不住心緒,淩然道。
那抹颀長背影,頓了頓,終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