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收到丞相大人一聲召喚,白筠腳底抹油,飛快地跑出廣樂樓,鑽進相府馬車,毫不猶豫将落在後頭的太子選擇性遺忘,命令車夫立刻馬上打道回府。
車夫猶豫半天,提醒了句:“小姐,太子殿下似乎追過來了,可是有話要與您說?”
白筠目光瘆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話語平靜卻是警告味十足:“你是哪個府邸的家生子?有幾個主子。”
車夫反應很快,馬鞭一揚,‘啪’地一聲抽到馬屁股上,駕着馬車飛馳而去,将太子甩到大後方。太子固然可怕,但是自家主子可握着他的生殺大權,如今正是表忠心的時候,反正得罪太子也有小姐擔着,他有何可懼?
太子見相府的馬車毫不猶豫地絕塵而去,終于止步,沉默不語地久久注視着白筠離去的方向。
“殿下,白大小姐第一百三十五次放您的鴿子,回宮後要挑選什麽禮物送進丞相府呢?”初童十分有責任心地提醒道。
太子瞟了他一眼,眼眸依舊深邃。沉吟片刻,薄唇一掀,笑容透着一絲涼薄的味道,語序輕飄飄的陳述道:“就将擺放在東宮角落裏那個六方瓶送去丞相府。”
初童愕然,确認道:“殿下是說,那只青花色描繪了折枝花果紋的六方瓶?”
太子吝啬地投給初童一個令人遐想的眼神,冷凜道:“你在質疑本太子的命令?”
“不敢!奴才即刻去安排,讓宮裏的奴才馬上将六方瓶送進丞相府。”見太子應了聲,翻身騎上了廣樂樓小二牽來的一匹黑色高頭大馬飛奔離去,終于松了口氣。奈何,心底卻堵得慌。
初童從小伺候着太子,對于主子的喜怒哀樂比常人敏感得多,太子雖沒表現出來太大的情緒波動,但由青花折枝花果紋六方瓶可見其心情沉重,這是同白大小姐怄氣了,要用禮物給白大小姐添堵呀!
通常情況下,太子殿下心情舒暢,送白大小姐的禮物,都是些精巧別致的小物件,若是禮物還刻意襯着白大小姐香閨中陳列器物的暖色系,那表示太子的心底正十分暗爽。相反,禮物越大越不搭白大小姐,那太子殿下的不爽程度已足夠拉起警戒線。
初童一聲嘆息,努力回憶起三年前白大小姐不告而別離京時,太子殿下因怄氣,備在東宮裏的‘鎮宮之寶’。如今,日日可見的‘鎮宮之寶’就要去了本該屬于它的地方,初童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丞相府收到青花折枝花果紋六方瓶時的情景,真是即心驚,又好奇,也不知收禮人與送禮人最終會是何表情?
正準備遭太子添堵的白筠火急火燎地趕回了丞相府。
“我的小姐呀!您總算回來了,老爺和夫人在您的院子裏等待多時,這會正在氣頭上呢。”崔嬷嬷一見到白筠,趕緊迎上來報告最新戰況。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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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筠疑惑地看着崔嬷嬷,滿臉莫名,顯然不明白只是出府一個時辰,不止被強行召喚回府,還要等着被審訊?
那她是回院子等待‘受刑’呢?
還是……腳底抹油出府潇灑後,再垂死掙紮着回府?
說不定,過幾個時辰,府裏兩尊大神氣消了,就對她網開一面。思及有可能逃過劫難,越發怯了回桐花院的腳步。
眼見白筠的小碎步不疾不徐地邁着,崔嬷嬷顯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提醒道:“小姐,您不妨回過頭看一看府們處,那裏如今可是多了兩人?”
白筠這一回眸,霎時膽戰心驚,站在府們口的魁梧‘門神’可不就是平日裏她爹的貼身保镖。可想而知,今兒個等在院子裏準備審訊她的兩尊大神,究竟有多大愁怨,連她的後路都徹底截斷了。
“筠兒自幼在崔嬷嬷跟前長大,你一直對筠兒照顧有加,此時此刻,你忍心看筠兒被爹娘懲罰?”她突然對崔嬷嬷展開柔弱攻勢,楚楚可憐的眼神瞅得人心都化了。
崔嬷嬷看着白筠的眼簾底下,一雙水汪汪的鳳眸眨呀眨,霎時又憶起三年前她做錯事即将被丞相大人責罰時的情景,也是這般神情凄楚,實則狡黠。如今歸來,表面上看起來一副大家閨秀的乖巧懂事模樣,實則滿肚子花花腸子,真是又氣又好笑,不由得感嘆一下時光如梭。心底暗自發誓,在小姐出嫁前,定要好好□□一番,令她收心養性:“小姐,實非老奴不幫您出逃,而是老爺與夫人下了令,将您即刻押回桐花院,不可耽誤。”
白筠懵逼了好一會兒,依舊沒反應過來,崔嬷嬷竟會拒絕她。久久才尋回聲音,卻是徹底絕了出逃的心思,如臨大敵追問道:“那崔嬷嬷可知爹娘因為何事大發雷霆?”
她會耐着性子追問崔嬷嬷,也是有原因的,她娘吃着崔嬷嬷的奶長大,可謂對其恭敬有禮。這位老人家在府裏的地位那是特殊的不能再特殊了,該說的話無顧忌地說,不該說的話也仗着資格老偶爾多句嘴。想要得知真相,唯有一再軟磨硬泡,這會崔嬷嬷終于沒再落了白筠的面子,挨着她的耳朵小聲嘀咕了句:“老奴猜測是與太子殿下有關系。”
太子?
白筠轉過臉,驚愕地對視上崔嬷嬷渾濁的雙眼,除了看見擔憂再無其它情緒。心底暗自神傷,憶起娘親話裏話外讓她遠離太子的告誡,方才後知後覺她不止見了太子,還善心大發地相助太子,被國子監學子們誤會了她與太子的不尋常男女關系。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這可怎麽辦?
崔嬷嬷見她臉色驟然變得蒼白無力,又心軟下來,關切地安撫道:“小姐勿要多想,老爺夫人指不定就是同以往一樣提醒罷了。”
“若同以往一樣就好了,如今我前腳出的府,後腳府裏的奴仆就尋我回府,爹娘還在桐花院等着,若說不是大事,誰信啊?”白筠呢喃低語,她的言外之意就是爹派了人跟蹤她,如今府外發生的事被捅了出來,爹才會即刻召她回府。
“欸?老奴聽小姐的意思,是猜到了老爺與夫人生氣的原因了?這敢情好,對症下藥,小姐嘴甜些,将老爺夫人安撫好,自然可以迎刃而解。”崔嬷嬷不忍白筠受罰,忙寬慰道。
想起廣樂樓裏她的言行,唯有苦笑地搖了搖頭:“希望借嬷嬷吉言。”
“小姐,您回府了怎麽不趕緊回桐花院?老爺與夫人有話對您說。”突然,丞相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如意邁着矯健的步伐趕了過來,硬生生的話語插足進來。
眼見才一會兒的功夫,第二戰隊的催促人員已經抵達,白筠不敢再打渾,匆忙返回桐花院,等待二尊大神審訊。
白筠在趕回桐花院時就合計過了,既然爹娘是因為廣樂樓裏她與太子不清不楚的關系惱她,那就只能賣慘,有多慘說多慘還不夠,非得添油加醋肆意渲染才行。
所以進了院子,看見爹娘臉色瘆人地坐在屋子裏等着,連口茶水也不喝,白筠腦子直發麻,提起裙擺,健步如飛完全抛下矜持顧慮一股腦地沖進屋子裏。
‘咚—’地一聲巨響。
兩尊大神滿臉驚愕不已,不明白剛回府的心肝寶貝怎麽就跪在跟前,滿臉愁容,淚水溢滿眼眶,仿佛倔強地不肯滑落臉頰。
這般大的陣仗,丞相夫人霎時亂了陣腳,哪還記得剛才與自家相公通氣的對話,忙起身三步并兩趕到白筠跟前,要将她扶起身來:“筠兒可是在外受了委屈?別怕,有爹娘在,你說出來,爹娘定會為你做主!”眼見女兒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頓時惱怒不已,撒着潑低罵道:“哪個作死的,膽敢欺負丞相府的大小姐,不要命了麽!”
……
丞相大人眼見自家母老虎發威,一時語噎,好半晌才找回聲音,輕咳了下,提醒道:“夫人,你有一品诰命在身,還要注意措辭。”
丞相夫人猛地回頭,面目可憎惡狠狠地道:“措辭!這是丞相府,哪個下人有膽子亂嚼舌根?相爺特意在筠兒面前提醒我,這是開始嫌棄我了?果然,男人都一個樣,嘴上說得再好,生活在一起久了,待新鮮勁過去,哪還記得枕邊人的好。”說到後面,脾氣已然暴躁起來,絲毫沒給丞相大人留點面子,直接一句話頂撞回去。
丞相大人一臉窘迫,眼見小的眼眶裏直打轉的淚水止住了,老的卻擡起衣袖掩了半張臉,淚水沒見一滴,倒是嗓音嘶啞起來,頓時又急又羞愧,忙制止道:“停!停!夫人明明知道為夫不是這個意思,丞相府的後院至今只有夫人一人,這還不能證明為夫對夫人的感情?”
眼見兩尊大神就要掐起來了,白筠忙低垂着頭,努力降低存在感,只等着爹心底着急将娘的心情安撫舒暢,她被徹底遺忘,那今日這劫也就過去了。
然而,姜還是老的辣,真是天不遂人願。
丞相大人眼見臉面不保,立刻無節操地推出女兒做擋箭牌:“夫人,快止住,你沒看見筠兒都快哭了,肯定是今日出府被欺負慘了!”
……
欸?
不帶這樣坑親生女兒的。
白筠心底抗拒,變臉依舊迅速,順着丞相大人的話引,調整好苦瓜臉對視上丞相夫人審視的目光,憋屈嘶吼道:“娘!女兒真是有苦衷的。”
帶着三分凄厲的嘶啞聲,由悲到驚,讓面部表情轉折太快的丞相夫人一時間難以接受,遲遲未能恢複過來,僵硬着臉,略帶抽搐道:“筠兒這是受了什麽委屈,快告訴娘,娘定會為你作主。”
話匣子打開,她再裝死也不管用了。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白筠腦海裏浮現了與太子不清不楚的關系,挑了重點撒謊道:“女兒今日于盛興源酒樓聽着百姓議論太子殿下不能人道之事,念及往日舊情,為太子殿下辯解了幾句。不曾想,會被正巧出現在酒樓的太子殿下聽了去,殿下被謠言擾得不勝其煩,突然聽聞故人為他解釋,心底自是不勝感激,這才拉着我出了酒樓,話裏話外盡是些道謝的意思。”
“什麽?!”兩尊大神齊聲道。
白筠嘴角微微抽了抽,他們這異常震驚的表情究竟是什麽意思?
對這番解釋不甚滿意?
不應該啊,難道是因為廣樂樓的事?
白筠想了想,将廣樂樓的事情努力摘了幹淨,待理順了思路,才繼續道:“哪曾想女兒與太子在巷子裏續話,又碰上了正要參加廣樂樓餞別會的一衆國子監學子們,其中還有七皇子。爹娘知道的,女兒臉皮薄,受不得再三相邀,就同意了參加餞別會。”
聽到此處,丞相大人突然眯起眼,斂着容,不怒自威的問道:“若是沒記錯,盧府的大小姐也參加了餞別會,她可是皇後中意的太子妃人選,沒在餞別會上給你難堪?”
“有!怎麽沒有!”白筠正愁沒人做炮灰呢,趕緊将盧嫣然推上風口浪尖:“可是女兒沒有丢了丞相府的臉面,盧大小姐捅向女兒的刀子,都被女兒輕輕松松接了下來,更是還擊了回去,堵得她沒有話說。”提及此處,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企圖緩解緊張局勢。哪想到兩尊大神不配合,絲毫沒有降低氣壓,反而周身散發的氣勢越發冷冽。
白筠懵逼了好一會兒,依舊不明狀況,摸不清兩尊大神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她已經盡力撇清與太子的關系了,難道爹娘依舊看破了她的小心思?
不能呀,即便爹派了下人跟蹤她,也很難混進餞別會,在宴會中她與太子殿下不清不楚的關系被渲染的淋漓盡致,應該也暫時傳不進兩尊大神的耳朵裏,自然不存在質疑她。
白筠低垂着頭,眼珠子溜溜直轉,好半晌,怯生生地擡眸問道:“爹,您這是怎麽了?”
丞相大人怒目圓瞪,強勁有力的手‘砰—’地一下子拍在幾案上,朝着丞相夫人沉着臉:“這就是你慣出來的寶貝女兒!虧為夫絞盡腦汁撇清她與太子殿下的關系,她還不怕死的送上門去,誰給她的膽?”
壞了!這是白筠頭一個念頭,忙擺正姿态,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恭恭敬敬道:“爹,女兒不敢忘記爹娘的教誨,今日事出有因,女兒聽了太子殿下吐露真相不能人道,一時心軟,就答應了殿下為他抵擋追求者,女兒的出發點真是因為好心,這才将爹娘的訓斥抛諸腦後。”她心底發急,以為爹娘知道真相,抱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心理一股腦地說了個盡。
哪想到,丞相夫人呵斥道:“你快別說了。”
欸?
娘親同她使眼色是個什麽意思?
她又說錯話了?
不能呀!
丞相大人指着白筠,嗓門嚎得老大,憤憤然道:“你聽她說的,不打自招!還同情心泛濫,管起太子殿下的閑事,噢,私密事,這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應該管的嗎?根本就是作死啊!”
……
白筠徹底懵逼了。
還是丞相夫人善解人意,眼見再也不能為女兒遮掩,才點醒道:“爹娘不知道你今日與太子殿下巧遇的事,是宮裏的眼線傳來消息,陛下有意将你劃入為宗親選秀的名單裏。”
欸!
整了半天,是她意會錯了,不打自招!
白筠反應很快,關乎終身大事,終于不管不顧,吼道:“女兒不嫁進宮,太子殿下也好,七皇子也好,娶女兒還不是為了爹的權勢,女兒不要做他們的奠基石!”此時哪還顧得上親爹正在氣頭上呢,立刻表明心跡。
丞相大人指着白筠的手僵在半空,眼見女兒決絕的眼神,想到宮裏傳出的消息,終是不忍女兒成為政治的犧牲品,怒氣瞬間也消了大半:“你說的輕巧,怎麽沒見你遵照執行?遠離京城三年,倒是将你教養得越發天真無邪了!太子殿下的心思豈是你能揣測?還為殿下趕女人,沒趕走那群莺莺燕燕,可別把自己栽進去!”
白筠沒敢反駁,一心只想着爹娘為她出主意,選秀之事,想一想都覺得可怕。
丞相夫人為丞相大人順了順氣,打圓場道:“筠兒定是知道錯了,你就別再生氣了,眼下還是商讨落選之事最為重要。”
“這段時間你給我好好待在府中,對外,為父會說你剛回京,由于水土不服,卧病在床,待選秀的風頭過去了,你再痊愈,想來宮裏不會強行要個病人進宮。”丞相大人如實說。
白筠語噎,以為會聽到什麽高明的策略,沒想到會是裝病,看來糊弄人這一塊,還是後院婦人更為擅長,眼神不自主地掃到娘的身上,見她點了點頭,忙任命道:“女兒定不敢再出府惹是生非,爹放心吧。”
“嗯。”關乎婚姻大事,丞相大人很放心,相信白筠暫時不敢作妖,擡腿想要離開,院子外突然進了下人來報。
“啓禀相爺,府外來了宮裏人,說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送禮給小姐。”
“送什麽禮?”白筠愕然。
丞相大人瞪了她一眼,先行一步出了院子,直奔府外。
丞相府的大門處,太子命人送來的青花折枝花果紋六方瓶立在那裏,着實讓見過大世面的丞相大人為之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