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夏新勇昨天半夜就收到了夏新宇高燒即将複醒的消息。
次日天剛蒙蒙亮,就到了母親那兒,将母親一同接去了醫院。
兩人壓下滿心的激動與焦慮,又帶着一點期待加快了腳步。
“媽,您當心點兒。”
對母親雖如是說,自己卻絲毫未見緩下步子。
他回頭剛要壓下門把,身子突然就頓住了。
夏母這下也到了門前。他疑惑地看了眼大兒子,趕上前一步。
透過門上的觀察窗口,她看見林城側靠着床頭,腦袋輕輕垂着,雙手以絕對的保護姿态摟抱着夏新宇。
夏新勇內心湧起一陣莫名的古怪感。
他又湊着腦袋往裏瞧。
遮光窗簾緊緊的閉合着,室內光線昏暗。但這并不妨礙他看清那兩人過分親密的摟抱姿态,以及恬淡安好的睡顏。
竟是一室的靜谧和諧。
夏母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她阻止了大兒子壓下門把的手。
“早上都沒吃,你先去外面店上買些回來。”
夏新勇轉過頭,楞了下,随後點點頭。
“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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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新勇提着一袋剛出爐的包子,又買了幾袋子豆漿就往回走。他總感覺自己似乎是遺漏了什麽信息。
一路皺眉沉思。
回到病房的時候,林城已經起來了,那下剛拿着毛巾出來幫夏新宇擦臉。
他晃晃手上的袋子。
“哥們兒,先吃早飯。”
夏新勇現在是國際上都有一定知名度的舞蹈家。
他創辦的舞蹈團享譽世界,今年剛好回國巡演。眼下剛跳好了一場,他才稍微能空閑下那麽幾天。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也沒什麽事了,新宇這邊要什麽打點的就交給我啦,這些天真太麻煩你了。”
林城低着頭,許久,他才緩聲開口。
“沒關系,我可以繼續照顧他。”
夏母斂着眉眼,揉捏夏新宇手指的動作并未停下。
夏新勇大咧咧拒絕。
“不用不用,新宇運氣好,有你這麽鐵的兄弟,話說,我這親哥都慚愧了。”
這時候葉曉桐挎着小包,拿着一個小巧的播放器推門進來。
夏新勇喝完最後一口豆漿,将空袋丢進垃圾桶。他朝葉曉桐招了招手。
“嘿,你來的剛好,接下來我都有時間,晚上留下照顧小宇,你就白天多顧着些。”
葉曉桐朝林城看了眼,未及開口,就聽林城說。
“那好,我先回了。”
林城此時還只穿着件單薄的底衫,他從椅背上拿過外套穿上,跟幾人道了別,徑直走了出去。
臨出門前,葉曉桐叫住了他。
“哎林城。”
林城停下腳步,看她。
“新宇醒來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這些天……麻煩你了。”
林城點點頭,轉身關上門。
他在門口又停留了會兒,沒再看向夏新宇,他踩着清晨尚且空曠的醫院走道,漸行漸遠。
葉曉彤将播放器打開,裏面流淌出舒緩的音樂聲。
夏心勇打趣他,“嘿,我說你這小女友當的,還不如人家哥們呢。”
葉曉彤有點尴尬地将垂落的碎發挽到耳後。
她走到夏母身邊,親昵地幫她捏着肩膀。
輕聲細語地跟她拉扯着家常。
葉曉桐聽夏母提起她這些天膝蓋會隐隐作痛,二話不說就要扶人去樓下的骨科。
“這都在醫院呢,我帶您去瞧瞧,再小的隐痛也不能馬虎了。”
夏母慈愛地拍了拍她伸過來的手,随她一起下了樓。
夏心勇起身将臉盆裏的水倒掉,又瞥見地上漏了些早上掉下的香菇肉屑。
他去外面跟小護士要了掃帚,主動掃起了地。
有東西骨碌碌從他腳邊滾過。
他低頭瞅了眼,似乎是個小物件兒,于是彎腰撿起。
仔細看,卻是塊石子兒。只是這顆石子兒的樣式,有些特別。
先不說他黑紅相間的特殊紋路。單從外形來看,這顯然就是一顆心形。但這顆心,又不似人工打磨般的精致,像是天然形成的。
他拿手指在上頭磨了磨,能明顯感覺到有細微的顆粒,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流暢感。像是被人細細撫摸過無數次,才形成的觸感。
他随手就将它擱到了床頭的櫃子上。
還了掃帚,他在衛生間洗了手,抽了兩張紙巾随便擦着。他又拿出杯子,打算給自己倒杯水,突然就看見夏新宇指尖顫了顫。
他趕緊放下杯子往前湊近瞧,又見他張了張唇。夏新勇掩夏心中驚喜,剛要去叫醫生,就聽見他嘴裏重複念着一句話。
“別走,林城,別走。”
語氣盡管虛弱,也難掩焦慮。
夏新勇彎腰,仔細又聽了一耳朵,确認自己沒聽岔。
他去外面叫了醫生,醫生稍作檢查,又幫他打上了營養液。
“恢複的很好,保持觀察。”
夏新勇抽了椅子,坐到床邊。不知怎麽的,早上看到的一幕突然又蹿進了腦海。
他望着自家弟弟皺眉沉思。
突然,腦子靈光一現。
他想起了曾幾何時,他跟母親在塘州江畔,看到的那一幕。
在夏新宇任性肆意的年華裏,他跟一個年紀相仿的高大男孩,于落日暈開的暖光裏,炙熱擁吻。
他不可置信地站了起身。
恰逢此時,母親和葉曉桐一同進來。
“夏哥你怎麽了?”葉曉桐還當是夏新宇出了什麽事,第一時間往病床上看去。
“沒事沒事。”
夏新勇接過母親,攙着她坐下。
“醫生檢查怎麽說?”
“沒什麽大礙,有點兒關節炎,開了幾副膏藥。”
夏新勇沒再多話,看向母親的眼神帶上幾分探究。
他也抽了把椅子,在母親身邊坐下。
中午時分,葉曉桐主動出去買飯。
待人離開,夏新勇終是忍不住開口。
“媽,那個林城……究竟是誰?”
夏母心口一跳,與大兒子對視着。
就這麽一眼,夏新勇什麽都明白了,他猶不可置信。
“這……這到底怎麽回事兒?那個林城,就是當初那男孩?”
夏母垂下眼眸,深深嘆了口氣,許久她才開口。
“是那孩子。”
“您知道是他,怎麽還……還讓人留下照顧小宇?曉桐又在,您說您這究竟怎麽想的啊。”夏新勇特別不解。
夏母自顧自揉了揉膝蓋。
“你當小宇跟曉桐那孩子真談着呢?”
夏新勇莫名,“難道不是嗎?”
夏母笑着搖搖頭。
“我自己的兒子,我最清楚了。他跟曉桐,沒那麽回事兒。”
她怎麽會看不出,小宇這孩子,這些年一直都單着呢。
這些年,她跟他關系親近了不少,感情上的事,他不說,她也不問。
開始,她帶着自責與愧疚生活着。
後來,她看見圍繞在夏新宇身邊的都是女孩子。于是又帶上了一點兒僥幸。
可她終究是錯了。
她曾無數次,聽到那孩子在夢裏的呓語,哭的,喊的,都是那孩子的名字。無數次,她看見他捏着胸前的一塊挂牌,坐在房間的角落,無聲地流着淚。
那時候洶湧的悔意與自責幾乎都要将她淹沒。
也許當時她能聽聽自己孩子的心聲,能靜下心好好地跟他聊聊,沒有一意孤行,不曾擅作主張,那麽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了?
夏新勇有點兒糊塗了,就算是曉桐和自己弟弟沒有戀愛關系,但母親這似乎是對林城默許的态度,又是怎麽回事兒?這太奇怪了。
“您怎麽想的,當初您不是最排斥的麽?”
夏新勇在國外也那麽多年了,他混的又是藝術圈兒,思想前衛。同性戀者在他眼裏早已見怪不怪。
他尊重一切真愛。
可他哪成想這事兒又落到自己弟弟頭上。
“那孩子也命苦,我對不起他。”
夏母在開口的那一刻就濕了眼眶。
“當年,你知道的,我看到他倆那樣,有多震驚,有多憤怒。小宇這孩子有多拗,我是知道的。你出國後,我就去找了那孩子,勸他離開小宇。”
“那孩子比我想象的要成熟,也明事理。他看的清,也知道他們選的這道兒難,但那孩子也是一根筋,認定了我們家小宇,說只要小宇沒變心的一天,他都永遠陪着他,護他周全。”
“我那時也是急,是真生氣。就讓人偷偷給他辦了轉學手續。我騙他出來,後來,路上竟遇上了綁匪。”
“那些人認識我,要綁小宇,我當時已經被抓進車裏,那孩子一個人對付七八個綁匪,本來他完全可以脫身。”
夏母陷入回憶,壓抑着哽咽。
“那孩子卻承認,說他就是小宇。讓人放了我,自己就毫無反抗地跟人上了車。”
“我那時也是慌了神,怕那些人傷害那孩子。更怕他們知道自己抓錯人後,重新找咱小宇的麻煩。當天回去就沒見着你父親,又聯系不上他,我就知道他又有重要的事件要處理。”
“終于等到你父親回來,卻也是好幾天之後的事了。”
“我當時第一時間就要跟他說的。卻聽他主動提起了那起案子,他說那次要辦的是起國際性的大型走私案,還涉及人口販賣,性質十分惡劣。”
“我當時吓的幾乎就要暈厥,強自撐着一口氣問他進展如何。他說,那邊抓了這起案子負責人好幾名家屬。名單上說有小宇,可他那時查了,小宇還在那兒混着,就派了人手保護他。”
“後來,救援活動出現意外,只救出了一名女孩子,另外三個孩子都沒了,沒了。”
夏新勇察覺母親情緒有開始失控,趕緊上前将人攬住,輕聲安撫着。
“好了好了,都沒事了,沒事了。”
葉曉桐站在門口,震驚地不知所措。她捏緊手中的餐盒,緩步走到了不遠處的座椅邊,壓下心中翻湧而上的複雜情緒。
原來這才是當年那人一聲不吭離開的真相。
待恢複平靜,葉曉桐若無其事地拎着餐盒進門。她看着情緒尚不穩定的夏母。
“伯母……不舒服嗎?”
夏新勇趕緊接過話頭。
“曉桐你先看着小宇,我先送我媽回去。”
葉曉桐點點頭。
“行,這兒放心交給我,夏哥你照顧好伯母。”
沒有人看見夏新宇眼角滑出的那滴淚。順着眼尾挂落,陷進枕頭,暈開一小灘小小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