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時照從未這麽清晰的認識到自己少了一段記憶。他的左手臂上有個牙印, 經過比對, 是他自己咬出來的印痕,他脖子上的傷口愈合了大半, 僅留下結痂的一條血線, 他身在A國,連自己是怎麽脫險怎麽回到這裏的都不清楚。
他是在做夢還是瘋了?時照沖進衛生間, 打開熱水沖洗着自己的身體。
他能感受到溫度,調高的水溫都能将他的皮膚燙得發紅,這顯然不是夢境。
很快,時照發現了更多匪夷所思的事。他的單身公寓裏,所有物品的擺放都有了變化,他愛用的檸檬味沐浴露被人換成了玫瑰味, 他的毛巾上扭扭曲曲地縫制了“X”的字樣,他的衣櫃裏有了他絕不會買下的衣服類型,他的床上多了新的枕頭……
最後是那封信。
一個名叫“X”的人寫給他的信。
時照攥住信紙, 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去, 這些組合起來的文字,就像是什麽人的胡言亂語,每一句話都那麽令人費解。
忘記5255天?看着他長大?
劇烈的頭痛在腦海中攪動着,時照扶住額頭,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他記得在陷入那個滿是鮮血的世界之前,他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畫面……
是什麽畫面?他為什麽……想不起來了?!
他的身上有什麽不對,時照急忙把公寓裏的每個角落都搜尋了一遍。是不是有人藏在這裏?有人在愚弄他?這個X究竟是誰!!
“XXXXXXXX……”時照念叨着這個奇特的代號, 他認定自己失去的記憶和X有關!
門外有人敲門,時照在瘋狂的翻找中,停下了動作。他稍微平複了下情緒,大步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
是保安,門外的保安一看到他就露出了羞怯至極的笑容,跟他視線一對上,聲音都顫了顫,那副忸怩作态,看得時照眼皮直抽。
“時、時先生……這是您要的餐點,您看看合不合胃口?”保安以一種小心翼翼的态度遞上了餐點,似乎只要時照說聲不行,他會立刻請求時照的原諒并買上一份新的送來。
時照和保安算是熟人了,以前保安對他是有優待,但從沒有過這種……癡迷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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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餐點?”時照打算在保安身上找到突破口,“我什麽時候要的餐點?”
“您忘了?一個鐘頭前,您對我說您想吃蝦餃,我跑到華人街才給您買了過來。”保安不忘為自己說些好話,“我挑了好幾家,這家的蝦餃據說最好吃……”
“……”時照擰緊了眉,“你确定……是我本人讓你買的?”
保安困惑不解,“是啊,是您本人。”
“我回公寓多久了?”
“兩天了,時先生您可要好好休息,有什麽要我做的請盡管吩咐!”保安拍拍胸口,恨不得把真心剖給青年看。
“兩天……”他都回來這麽久了!時照的疑惑越來越大,“這兩天,有沒有人來我的房間?”
“您特意囑咐過不要讓人來打擾您,所以……”
“你說說看我這兩天幹了些什麽?”
“您偶爾出去購物,其餘時間都一個人待在屋子裏。”
“只有我一個人?”
“只有您一個人。”
時照面目表情地關上了房門,無視門外保安可憐巴巴地叫喚聲。
(保安:“時先生,您不喜歡蝦餃了?您喜歡什麽,我去買!”)
一個人,如果房內真的只有他一個人,那公寓裏物品的變動,多出來的東西,還有那封信,難不成……
時照找出手機,上面的日期确實變了,尤利安帶他去見喬納森的那一天,是三天前。他少了足足三天的記憶!
時照迫切需要知道這三天發生了什麽!
時照給戴安娜打了個電話,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沒有說出自己失憶的事,而是通過有意的引導,從戴安娜的口中得知了他們在F國的情況。尤利安為了保護他殺掉了喬納森,聽起來很像那麽一回事兒,但是時照潛意識就否定了這個“事實”。
不對,不是這樣,殺掉喬納森的不是尤利安!
殺掉喬納森的是……
時照拿起那封信,目光停留在“這一次,我又幫了你,你高興嗎?”這句話上,時照心中混雜着恐懼、不安和膽怯,如同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謎團中,他急需找到謎團的答案!
他該怎麽辦?有誰能幫他?
時照的手無意識地翻起手機通訊錄,通訊錄裏的聯系人名單按照字母排列,第一個人名就是安格斯·蓋爾,時照的手停頓了下,向下翻去。
時照找到了查爾斯·克拉夫特的電話,他的心理醫生,他的手在細微的抖動,撥出電話後,時照身上的焦慮一分都沒減輕。
電話沒多久就接通了。
時照按住發抖的胳膊,他的嗓音像是脫水了幾天的人,幹澀的吓人,“克拉夫特醫生……你有時間麽?”
“看來你遇上了什麽糟糕的事。”查爾斯聲音柔緩地說道:“我會為你空出下午的時間,你可以來找我。”
“我是說……現在……”時照邊說邊向門外走去,他沒法繼續留在這個“陌生”的房間裏了,“醫生,我想我需要幫助。”
時照知道自己的要求有點過分,查爾斯不止有他一個咨詢者,能為他空出下午的時間就夠好了,但他實在沒辦法,再不發洩他要瘋了!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在時照以為自己無理的要求會被拒絕時,查爾斯給出了回應,“我在咨詢室等你。”
時照呼出一口氣,匆匆離開公寓,他忽略身後保安滿面酸楚的表情(見鬼的酸楚)和行人各色的目光,攏緊衣領,打車便向查爾斯的個人心理咨詢室駛去。
路上,時照接到了安格斯的來電,很奇怪,安格斯的第一句話是:“我要見你。”
第二句話是:“有件事想要找你确認。”
“什麽事?”時照在解決自己的問題前,暫時是不準備和安格斯他們見面了,他怕給安格斯、戴安娜帶來麻煩,“有事就在電話裏說吧,我聽着。”
“時……照?”安格斯的語氣多了幾分遲疑。
“是我,怎麽了?”時照下了車,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傷痕,“安格斯,你想說什麽?”
“……”
“安格斯?”對面怎麽突然沒聲音了?
“你在哪裏?”安格斯轉了話鋒,“在公寓?我來找你。”
“不用來找我。”時照快速回道:“工作的事我想我們都說過了,安格斯,抱歉,我這裏很忙。”
時照說完就挂掉了電話,他給手機調了個靜音,邁步走向了咨詢室。
查爾斯的咨詢室沒有任何變化,令人舒緩的精油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查爾斯端坐在沙發上,見到他便微微點了點頭,身上那種沉穩可靠的氣質愈發突出了。
時照有一肚子的話想說,等真要開口了,卻不知道從哪兒開頭。
“你應該一回國就來找我。”查爾斯當先打開了話題,“旅行中出了這麽大的事,你不該對我有所隐瞞。”
時照驚訝地問道:“醫生,你知道發生了什麽?”
查爾斯站起身,他将桌邊的筆記本電腦放在了時照的面前,示意時照浏覽網頁。
時照一見網頁上的內容,整個人都怔住了。
“你打來電話後,我想你可能是在F國出了什麽事,于是查看了下F國的新聞……”查爾斯在一旁解釋道:“沒想到事情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
時照看完整篇新聞報道,苦笑道:“你能相信麽,我知道的不比看過新聞的你多多少。”
查爾斯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察覺到了時照即将說出口的內容會比新聞更加的離奇。
時照從自己清醒時的事開始說起(他省略了自己光着身子對着鏡子撸這件事),關于他消失的三天記憶和公寓裏的變動,以及保安的說法,一件件說下來,他心裏有了極其可怕的猜測。
“那封信能不能給我看看?”查爾斯問。
“我出門太急,沒帶出來。”其實這封信就在時照的口袋裏,時照莫名不想給別人看,哪怕對方是他信任的醫生。
“我保證,我說的一切都是真話。”
查爾斯灰色的眼眸直直地凝視着時照,這位多災多難的受害人,正用那雙飽含驚恐的眸子回望着他,好似一只無助的羔羊,等待着上帝的宣判。
查爾斯發出了一聲嘆息,“你的心裏有了答案。”
“……我想聽聽醫生你的看法。”時照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荒謬,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正常人,從小到大,他的生活平坦順遂,他也很積極樂觀,不應該……這樣。
“你是在被喬納森用刀劃傷喉嚨時産生的幻覺?”
“幻覺?”時照仿佛聞到了那股粘稠的血腥味,“我的腦子裏只剩下了血。”
“這對你而言,是一次巨大的應激**件,那時你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在你沒有記憶的這三天,別人看見的是另一個‘你’,那個‘你’代替你生活,甚至給你留下了線索……”
“等等!醫生你……已經認定那是另一個‘我’了?”時照的一顆心不停下墜,“會不會是惡作劇?”
時照這句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查爾斯安撫道:“不是認定,只是猜測,畢竟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并不多見,想真正确認是否有另一種人格的存在,那必須等‘他’出現才行。”
“等他出現?”時照搖搖頭,“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我……”
“你确定這是第一次?”查爾斯提醒道:“別忘了‘X’在信上指出的5255天,那是14年前,你記得14年前的事嗎?”
“……”時照啞口無言,他過去從沒注意到這一點,14年前,那他大約是12歲,如今想想,他好像對那一年全無印象。
查爾斯适時的安撫道,“不用太擔心,我個人對‘X’的存在持懷疑的态度。”
時照眼睛一亮,“真的?”沒有人會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有人格障礙的人,何況“X”不像什麽正常人,無論是那封信或是做出的事,時照本人都很抵觸。
“通常人格間是獨立存在、互不相知的,‘X’能對你有記憶,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查爾斯說,“想驗證他的存在,有一個辦法能夠做到。”
“什麽?”
查爾斯嘴角微彎,“催眠,假如你能信任我,我們可以通過催眠的手段,讓他和你進行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