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
很強烈的對比。
也許正因為這原因,所以傅紅雪忽然對這人有種說不出的厭惡。
也許他真正厭惡的并不是這個年輕人,而是他自己。
這年輕人發亮的眼睛四下一轉,竟忽然向他走了過來,居然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面上雖然帶着微笑,卻顯得很虛假,很傲慢。
他忽然道:“在下南宮青。”
傅紅雪不準備理他,所以就只當沒有看見這個人,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南宮青”這名字,對他就全無意義,縱然他知道南宮青就是南宮世家的大公子也一樣。
“南宮世家”雖然顯赫,但對他已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這種态度顯然令南宮青覺得有點意外,他凝視着傅紅雪蒼白的臉,忽然将那柄金如意從懷裏掏了出來,道:“這是不是閣下剛才叫夥計拿去兌換銀子的?”
傅紅雪終于點了點頭。
南宮青忽然冷笑,道:“這就是件怪事了。”
傅紅雪忍不住道:“怪事?”
南宮青冷冷道:“因為我知道這柄金如意的主人并不是閣下。”
傅紅雪霍然擡頭瞪着他,道:“你知道?你怎會知道?”
南宮青沉着臉,道:“這本是我送給一位朋友的,我到這裏來,就是要問問你,它怎麽會到了你的手裏?”
傅紅雪的心跳忽然已加快,勉強控制着自己,道:“你說這柄金如意本是你的,你是不是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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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青冷笑道:“這本是‘九霞號’銀樓裏的名匠老董親手打造的,剛才這店裏的夥計不巧竟偏偏把它拿到‘九霞號’去換銀子,更不巧的是,我又正好在那裏。”
“九霞號”本就是南宮世家的産業,他到那裏去,也正是去提銀子。
這實在是件很湊巧的事,但世上卻偏偏時常都會有這種事發生,所以人生中才會有很多令人意料不到的悲劇和喜劇。
傅紅雪沉默着,突也冷笑,道:“這柄金如意本來就算是你的,你現在也不該來問我。”
南宮青道:“為什麽?”
傅紅雪道:“因為你已将它送給了別人。”
南宮青道:“但他卻絕不會送給你,更不會賣給你,所以我才奇怪。”
傅紅雪道:“你難道認為我是偷來搶來的?”
南宮青冷笑道:“無論誰想要偷他搶他的東西,只怕都不太容易。”
傅紅雪道:“你又怎知他不會送給我?”
南宮青沉着臉,遲疑着,終于緩緩道:“因為這本是我替舍妹訂親的信物。”
傅紅雪道:“真的?”
南宮青怒道:“這種事怎麽會假?何況這事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傅紅雪道:“你有幾個妹妹?”
南宮青道:“只有一個。”
他已發覺這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問的話越來越奇怪了。他回答這些話,也正是因為好奇,想看看傅紅雪是什麽用意。
但傅紅雪卻忽然不再問了,他已不必再問。
江湖中既然有很多人都已知道這件親事,這條線索已足夠讓他查出那個神秘的黑衣人來。
南宮青道:“你的話已問完了?”
傅紅雪看着他,看着他英俊傲慢的臉,奢侈華麗的衣服,看着他從袖口露出的一雙纖秀而幹淨的手,手指上戴着的一枚巨大的漢玉扳指……
這一切,忽然又使得傅紅雪對他生出說不出的厭惡。
南宮青也在看着他,冷冷道:“你是不是已無話可說?”
傅紅雪忽然道:“還有一句。”
南宮青道:“你說。”
傅紅雪道:“我勸你最好趕快去替你妹妹改訂一門親事。”
南宮青變色道:“為什麽?”
傅紅雪冷冷道:“因為現在跟你妹妹訂親的這個人,已活不長了!”
他慢慢地擡手,放在桌上,手裏還是緊緊握着他的刀。
蒼白的手,漆黑的刀!
南宮青的瞳孔突然收縮,失聲道:“是你?”
傅紅雪道:“是我。”
南宮青道:“我聽說過你,這幾個月來,我時常聽人說起你。”
傅紅雪道:“哦?”
南宮青道:“聽說你就像瘟疫一樣,無論你走到什麽地方,那地方就有災禍。”
傅紅雪道:“還有呢?”
南宮青道:“聽說你不但毀了萬馬堂,還毀了不少很有聲名地位的武林高手,你的武功想必不錯。”
傅紅雪道:“你不服?”
南宮青突然笑了,冷笑着道;“你要我服你?你為什麽還不去死?”
傅紅雪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笑完了,才慢慢地說出了四個字!
“拔你的劍!”
三尺七寸長的劍,用金鈎挂在他腰邊的絲縧上,制作得極考究的鯊魚皮劍鞘,鑲着七顆發亮的寶石。
南宮青的手已握上劍鞘,他的手也已變成了蒼白色的。
他冷笑着道:“聽說你這柄刀是別人只有在臨死前才能看得到的,我這柄劍卻并不一樣,不妨先給你看看。”
突然間,他的人已平空掠起,劍也出鞘。
閃亮的劍光,帶着種清越的龍吟聲,從半空中飛下來。
只聽“叮”的一響,傅紅雪面前的一只面碗已被劍光削成兩半,接着又是“咔嚓”一聲,一張很結實的木桌也被削成了兩半。
傅紅雪看着這張桌子慢慢地分開,從兩邊倒下去,連動都沒有動。
旁邊卻已有人在大聲喝彩!
“好劍!好劍法!”
南宮青輕撫着手上的劍鋒,眼角掃着傅紅雪,傲笑道:“怎麽樣?”
傅紅雪淡淡道:“這種劈柴的劍法,我以前倒也聽人說起過。”
南宮青臉色又變了,厲聲道:“只不過我這柄劍不但能劈柴,還能殺人。”
他的手一抖,一柄百煉精鋼的長劍,竟被他抖出了數十點劍光。
突然間,漫天劍光又化作了一道飛虹,急削傅紅雪握刀的手臂。
傅紅雪沒有拔刀。
他甚至還是連動都沒有動,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這閃電般的劍光。
直到劍鋒已幾乎劃破他的衣袖時,他的臂突然沉下,突然一翻手,漆黑的刀鞘就已打在南宮青握劍的手腕上。
這一着好像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只不過時間算得很準而已──算準了對方的招式已老時,才突然地出手。
但一個人若不是有鋼鐵般的神經,又怎麽能等到此時才出手,又怎麽敢!
南宮青只覺得手腕上一陣麻木,然後就突然發現手裏的劍已脫手飛出,釘在對面的牆上。
傅紅雪還是坐在那裏,非但刀未出鞘,連人都沒有動。
南宮青咬了咬牙,突然跺腳,人已掠起,從傅紅雪頭上掠過去,伸手抄住了釘在牆上的劍,右腿在牆上一蹬。
他的人也已借着這一蹬之力,倒翻而出,淩空一個“細胸巧翻雲”,劍光如匹練般擊下,直刺傅紅雪的咽喉。
旁邊又已有人在大聲喝彩。
這少年剛才雖然失了手,那一定只不過是因為他太輕敵,太大意。
他的出手實在幹淨利落,不但身法潇灑好看,劍法的輕巧變化,更如神龍在天令人嘆為觀止。
他們根本沒有看見傅紅雪出手。
他們根本看不見。
只聽“咔嚓”一聲,劍已刺在椅子上,椅上坐的傅紅雪,卻已不見了。
他又在間不容發的一瞬間,才閃身避開這一劍。
南宮青明明看到這一劍已刺中傅紅雪,突然間,對方的人已不見。
他竟連改變劍招的餘地都沒有。只有眼看自己這一劍刺在椅子上。
然後他才覺得痛。
一陣強烈的疼痛,就好像有兩把巨大的鐵錘重重地敲在他肋骨間。
他的人還未落下,又已被打得飛了出去,撞在牆上,勉強提起一口氣,才總算沿着壁慢慢滑下來,卻已連站都站不穩了。
傅紅雪正在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服不服?”
南宮青喘息着,突然大喝:“你去死吧!”
喝聲中,他又撲過來,只聽劍風“哧哧”,聲如破竹,他已正手刺出了四劍,反手刺出三劍。
這連環七劍,雖沒有剛才那一劍聲勢之壯,其實卻更犀利毒辣,每一劍都是致命的殺手!
傅紅雪身子閃動,忽然間已避開了這七劍。
他雖然是個跛子,但腳步移動間,卻仿佛行雲流水般清妙自然。
沒有看見過他平時走路的人,絕不會知道這少年竟是個跛子。
可是他自己知道。
就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個不如人的殘廢,所以才能比大多數不跛的人都快三倍。
他下過的苦功也比別人多三倍──至少多三倍。
為了這條殘廢的腿,他流過多少血汗和眼淚?別人非但絕不會知道,甚至連想象都無法想象。
南宮青七劍攻出,正想變招,還沒有變招,突然發現一柄刀已在面前。
刀尚未出鞘,刀鞘漆黑。
南宮青看見這柄漆黑的刀時,刀鞘已重重地打在他胸膛上。
他忽然什麽也看不見了。
等他眼前的金星消失時,才發現自己竟已坐在地上,胸膛間仿佛在被火焰灼燒,連呼吸都不能呼吸。
傅紅雪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道:“現在你服不服?”
南宮青沒有說話,他說不出話。
但這種家世顯赫的名門子弟,卻仿佛天生就有種絕不服人的傲氣。
他竟掙紮着,又站起來,挺起了胸,怒目瞪着傅紅雪。
鮮血已不停地從他嘴角流出來,他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大喝:“你去死吧!”
傅紅雪冷冷道:“我還沒有死,你手裏也有劍,你可以來殺我。”
南宮青咬着牙,用力揮劍。
可是他的手一擡,胸膛間立刻感覺到一陣撕裂般的痛苦。
這一劍刺過去,哪裏還有殺人的力量。
傅紅雪已根本不必閃避招架,劍刺到他面前就已垂了下去。
剛才的喝彩,現在已變為同情的嘆息。
對一個驕傲的年輕人說來,這種同情簡直比譏诮還難以忍受。
南宮青的身子突然開始顫抖,突然大聲道:“你既然恨我,為什麽不索性殺了我?”
傅紅雪道:“我恨你?”
南宮青道:“我跟你雖然無怨無仇,但我卻知道你恨我,因為你自己也知道你是永遠比不上我的。”
他眼睛裏忽然閃動出一種惡毒殘酷的笑意。
他的劍鋒雖然已無法傷害傅紅雪,但他卻知道惡毒的話有時遠比劍鋒更傷人。
他大聲接着道:“你恨我,只因為我是個堂堂正正的人,你自己卻只不過是個可憐的殘廢,是個見不得天日的私生子,白天羽若是活着,絕不會認你這個兒子,你根本連替他報仇的資格都沒有。”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又變得赤紅,身子也已又開始發抖。
南宮青面上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冷笑着道:“所以你無論怎麽樣羞侮我也沒有用的,因為我永遠比你強,永遠也不會服你。”
傅紅雪握刀的手背上,已又凸出了青筋,緩緩道:“你永遠也不服我?”
南宮青道:“我死也不服你!”
傅紅雪道:“真的?”
南宮青道:“當然是真的。”
傅紅雪瞪着他,忽然嘆了口氣,道:“你實在不該說這種話的……”
他的嘆息聲竟比南宮青的冷笑更冷酷,就在這種奇特的嘆息聲中,他的刀已出鞘。
刀光一閃!
南宮青只覺得左頰旁有寒風掠過,一樣東西從他肩頭上掉下來。
他不由自主伸手接住,突然發現自己肩頭和掌心已全都鮮血淋漓。
他攤開手掌,才發現這樣冷冰冰的東西,竟赫然是只耳朵。
他自己的耳朵。
就在這一瞬間,他才感覺到耳朵上一陣比火焰灼熱還劇烈的痛苦。
他的上半身突然冰冷僵硬,兩條腿卻突然軟了,竟又“撲”地坐了下去。
他拿着自己耳朵的那只手臂上,就好像有無數條毒蛇在爬動,冷汗已雨點般從他額角上冒出來,他那張英俊傲慢的臉,現在看來已像是個死人。
傅紅雪冷冷道:“我還沒有死,我手裏也還有刀,你呢?”
南宮青看看自己手上的耳朵,牙齒“格格”地響,似已連話都說不出來。
傅紅雪道:“你還是死都不服我?”
南宮青—雙充滿了恐懼的眼睛裏,突然流下了淚來,顫聲道:“我……我……” 傅紅雪道:“你究竟服不服?”
南宮青突然用全身力氣大叫:“我服了你。我服了你……”
他喊叫的時候,眼淚也随着流下。
他一向認為自己是個死也不會屈服的人,但現在忽然發現恐懼就像暴風洪水般不可抵禦,忽然間已将他的勇氣和自信全部摧毀。
他竟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傅紅雪臉色又變得蒼白如透明,竟連看都沒有再看他—眼,就慢慢地轉過身,慢慢地走出去。
他走路的姿勢奇特而笨拙,但現在卻已沒有人還會将他看成個可笑的跛子。
絕對沒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