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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刀下亡魂

“我不想走的,可是我不能不走。”

淩晨。

窗紙剛剛被染成乳白色,遠處還有雞啼。

秋寒滿衾。

翠濃已醒了。

她醒得很早,可是她醒來的時候,已看不見她枕畔的人。

枕上還殘留傅紅雪的氣息。

可是他的人呢?

一種說不出的孤獨和恐懼,忽然湧上翠濃的心,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還記得昨夜傅紅雪說的話:“有些事你雖然不想做,但卻非做不可。”

當然她也承認。

無論誰在這一生中,至少都做過一兩件他本不願做的事。

現在她終于明白傅紅雪這句話的意思。

“我不想走的,但是我不能不走。”

風吹着窗紙,蒼白得就像是她的臉。

風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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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癡癡的聽着窗外的風聲,她并沒有流淚。

可是她全身卻已冰冷。

乳白色的晨霧剛剛從秋草間升起,草上還帶着昨夜的露珠。

一條黃泥小徑蜿蜒從田陌間穿出去。

傅紅雪走在小徑上,手裏緊緊握着他的刀,左腿先邁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慢慢地拖過去。

漆黑的刀,蒼白的臉。

“我不想走的,可是我不能不走!”

他也并沒有流淚,只不過心頭有點酸酸的,又酸又苦又澀。

可是他的痛苦并不深烈。

因為這次并不是翠濃離開了他,而是他主動離開了翠濃。

“……我只知道離開了你十二天之後,再也不想離開你片刻。”

對這句話,他并不覺得歉疚。

因為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确是真心的。

那時本是他最軟弱的時候。

一個人在空虛軟弱時,往往就會說出些連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會說出來的話。

當時他的确想她,感激她,需要她。

因為她令他恢複了尊嚴和自信,令他覺得自己并不是個被遺棄了的人。

然後他的情感漸漸平靜。

然後他就想起了各種事,想起了她的過去,她的職業,她的虛榮。

想起了她悄悄溜走的那一天。

尤其令他忘不了的是,那趕車的小夥子摟着她走入客棧的情況。

那十三天,他們在做什麽?是不是也在……

他擁抱着她光滑柔軟的胴體時,忽然覺得一陣說不出的惡心。

“……那已是過去的事,我們為什麽不能将過去的事一起忘記?”

現在他才知道,有些事是永遠忘不了的,你越想忘記它,它越要闖到你的心裏來。

那時他不禁又想起她一掌将那小夥子掴倒在地上的情況。

“以後說不定她還是會悄悄溜走的,因為她本就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忽然間,所有的愛全都變成了恨。

他本來就是生長在仇恨中的。

“何況我本來就無法供養她,何況我要去做的事她本就不能跟着。”

“我走了,反而對她好。”

“現在她可以去找別人了,去找比我更适合她的人,很快她就會将我忘記。”

“過兩年,她說不定真能将銀子一車車運回去。”

一個人若要為自己找藉口,那實在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一個人要原諒自己更容易。

他已完全原諒了自己。

翠濃若是永遠不再回來,他也許會思念一生,痛苦一生。

可是她現在已回來。

他情感的創傷,很快就收起了口,結起了疤。

傷疤是硬的,硬而麻木。

“既然她遲早要走,我為什麽不先走呢?”

秋意很深,秋色更濃。

遠山是枯黃色的,秋林也是枯黃色,在青灰色的蒼穹下,看來有種神秘而凄豔的美。

傅紅雪慢慢地走過去。

他走得雖慢,卻絕不留下來,因為他知道秋林後就是好漢莊。

好漢莊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已垂垂老矣。

牆上已現出魚紋,連粉漆都很難掩飾得住,風吹着窗棂時,不停地“格格”發響。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正照在架上的鐵斧上。

一柄六十三斤的大鐵斧。

薛斌背負着雙手,站在陽光下,凝視着這柄鐵斧。

在他說來,這已不僅是柄斧頭而已,而是曾經陪他出生入死,身經百戰的夥計。

三十年前,這柄鐵斧陪他入過龍潭,闖過虎穴,橫掃過太行山。

現在這柄鐵斧還是和三十年前一樣,看來還是那麽剛健,還是在閃閃地發着光。

可是鐵斧的主人呢?

薛斌擡起手掩住嘴,輕輕地咳嗽着,陽光照在他身上。雖然還只不過是剛升起來的陽光,但在他感覺中,卻好像是夕陽。

他自己卻連夕陽無限好的時光都已過去了。

他的生命已到了深夜。

棗木桌上,有一卷紙。

那正是他在城裏的舊部,用飛鴿傳來的書信。

現在他已知道他的朋友和兒子都已死在一個少年人的刀下。

這少年人叫傅紅雪。

薛斌當然知道這并不是他的真名實姓。

他當然姓白。

白家的人用的刀,卻是漆黑的──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薛斌很了解那是柄什麽樣的刀。

他曾親眼看到過同樣的一柄刀,在霎眼間連殺三位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現在他身上還有一條刀疤,從喉頭直穿臍下。

若不是他特別僥幸,若不是對方力已将竭,這一刀已将他劈成兩半。

直到十幾年後,他想起那時刀光劈下時的情況,手心還是會忍不住淌出冷汗。

有時他在睡夢間都會被驚醒,夢見有人又拿着同樣一柄漆黑的刀來找他,将他一刀劈成兩半。

現在這人果然來了!

鐵斧還在閃着光。

他挽起衣袖,緊握住斧柄,揮起。

昔年他也曾用這柄鐵斧,劈殺太行大盜達三十人之多。

但現在這柄鐵斧卻似已重得多了,有時他甚至已不能将它使完那一百零八招。

他決心還要再試一試。

大廳中很寬闊。

他揮舞鐵斧,移身錯步,剎那間,只見斧影滿廳,風聲虎虎,看來的确還有幾分昔年橫掃太行山的雄風威力。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已力不從心了。

使到第七十八招式,他已氣喘如牛,這還只不過是他自己一個人在練,若是遇到強敵時,只怕連十招都很難。

他喘息,放下鐵斧。

桌上有酒。

他喘息着坐下來,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仰起脖子喝下去。

他發現自己連酒量都已大不如前了。

以前他可以連盡十觥,現在只不過喝了三杯,就已酒意上湧,連臉都紅了。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家人,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了進來。

他幼時本是薛斌的畫僮,在薛家已近六十年。

少年時,他也是個精壯的小夥子,也舞得起三十斤重的鐵斧,也殺過些綠林好漢。

但現在,他不但背已駝,腰已彎,身上的肌肉已松弛,而且還得了氣喘病,走幾步路都會喘起來。

薛斌看見他,就好像看見自己一樣。

“歲月無情,歲月為什麽如此無情?”

薛斌在心裏嘆了口氣,道:“我吩咐你的事,已辦妥了嗎?”

其實他本不必問的。

這老家人對他的忠心,他比誰都知道得更清楚。

老家人垂着手,道:“莊丁、馬夫,連後院的丫頭和老媽子,一共是三十五個人,現在全都已打發走了,每個人都發了五百兩銀子,已足夠他們做個小生意,過一輩子了。”

薛斌點點頭,道:“很好。”

老家人道:“現在庫裏的現銀還剩下一千五百三十兩。”

薛斌道:“很好,你全都帶走吧。”

老家人垂下頭,道:“我……我不走。”

薛斌道:“為什麽?”

老家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淡淡道:“今年我已六十八了,我還能走到什麽地方去?”

薛斌也不再說。

他知道他們都一樣已無路可走。

風吹着院子裏的梧桐,天地間仿佛充滿了剪不斷的哀愁。

薛斌忽然道:“來,你也過來喝杯酒。”

老家人沒有推辭,默默地走過來,先替他主人斟滿一杯,再替自己倒了一杯。

他的手在抖。

薛斌看着他,目中充滿了憐惜之色。

也許他可憐的并不是這老家人,而是他自己。

“不錯,我記得你今年的确已六十八歲,我們是同年的。”

老家人垂首道:“是。”

薛斌道:“我記得你到這裏來的那一年,我才只八歲。”

老家人道:“是。”

薛斌仰面長嘆,道:“六十年,一晃眼間,就是六十年了,日子過得真快。”

老家人道:“是。”

薛斌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在這一生中,殺過多少人?”

老家人道:“總有二三十個。”

薛斌道:“玩過多少女人呢?”

老家人眼角的皺紋裏,露出一絲笑意,道:“那就記不清了。”

薛斌也微笑着,道:“我知道前年你還把剛來的那小丫頭開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老家人也不否認,微微笑道:“那小丫頭雖然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剛才還是偷偷地多給了她一百兩銀子。”

薛斌也笑道:“你對女人一向不小氣,這點我也知道。”

老家人道:“這點我是跟老爺你學的。”

薛斌大笑,道:“我殺的人固然比你多,玩的女人也絕不比你少。”

老家人道:“當然。”

薛斌道:“所以我們可以算是都已經活夠了。”

老家人道:“太夠了。”

薛斌大笑道:“來,我們三杯。”

他們只喝了兩杯。

第三杯酒剛斟滿,他們已看見一個人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蒼白的臉,漆黑的刀。

梧桐并沒有鎖住濃秋。

傅紅雪站在梧桐下,手裏緊緊握着他的刀。

薛斌也在看着他,看着那柄漆黑的刀,神情居然很平靜。

傅紅雪忽然道:“你姓薛?”

薛斌點點頭。

傅紅雪道:“薛大漢是你的兒子?”

薛斌又點點頭。

傅紅雪道:“十九年前,那……”

薛斌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不必再問了,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傅紅雪凝視着他,一字字道:“就是你?”

薛斌點點頭,忽然長長嘆息,道:“那天晚上的雪甚大。”

傅紅雪的瞳孔在收縮,道:“你……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

薛斌道:“當然記得,每件事都記得。”

傅紅雪道:“你說。”

薛斌道:“那天晚上我到了梅花庵時,已經有很多人在那裏了。”

傅紅雪道:“都是些什麽人?”

薛斌道:“我看不出,我們每個人都是蒙着臉的,彼此間誰也沒有說話。”

傅紅雪也沒有說話。

薛斌道:“我相信他們也認不出我是誰,因為那時我帶的兵器也不是這柄鐵斧,而是柄鬼頭大刀。”

傅紅雪道:“說下去。”

薛斌道:“我們在雪地裏等了很久,冷得要命,忽然聽見有人說,人都到齊了。”

傅紅雪道:“說話的人是馬空群?”

薛斌道:“不是!馬空群正在梅花庵裏喝酒。”

傅紅雪道:“說話的人是誰?他怎麽知道一共有多少人要去?難道他也是主謀之一?”

薛斌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我就算知道,也絕不會告訴你。”

他很快地接着道:“又過了一陣子,白家的人就從梅花庵裏走出來,一個個喝得醉醺醺的,看樣子樂得很。”

傅紅雪咬着牙,道:“是誰第一個動的手?”

薛斌道:“先動手的,是幾個善使暗器的人,但他們并沒有得手。”

傅紅雪道:“然後呢?”

薛斌道:“然後大家就一起沖過去,馬空群是第一個上來迎戰的,但忽然間,他卻反手給了白天羽一刀。”

傅紅雪滿面悲憤,咬着牙,一字字道:“他逃不了的。”

薛斌淡淡道:“他逃不逃得了,都跟我完全沒有關系。”

傅紅雪冷冷道:“你也休想逃。”

薛斌道:“我根本就沒有逃走的意思,我本就是在這裏等着你的。”

傅紅雪道:“你還有什麽話說?”

薛斌道:“只有一句。”

他舉杯一飲而盡,接着道:“那次我們做的事,雖然不夠光明磊落,但現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還是會再同樣做的。”

傅紅雪道:“為什麽?”

薛斌道:“因為白天羽實在不是個東西。”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血紅,眼睛也已血紅,嘶聲道:“你出來。”

薛斌道:“我為什麽要出來?”

傅紅雪道:“拿你的鐵斧。”

薛斌道:“那也用不着。”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特,微笑着看了看他的老家人,道:“是時候了。”

老家人道:“是時候了。”

薛斌道:“你還有什麽話說?”

老家人道:“也只有一句。”

他忽然也笑了笑,一字字道:“那白天羽實在不是個東西!”

這句話說完,傅紅雪已燕子般掠進來。

但他已遲了。

薛斌和他的老家人都已倒下去,大笑着倒了下去。

他們胸膛上都已刺入了一柄刀。

一柄鋒利的短刀。

刀柄握在他們自己的手裏。

風吹着梧桐,風剪不斷,愁也剪不斷。

但仇恨卻可以斷的──剪不斷,卻砍得斷。

薛斌用自己的刀,砍斷了這段十九年的冤仇。

現在已沒有人能再向他報複。

就連傅紅雪也不能!

他只有看着,看着地上的兩個死人,死人的臉上,仿佛還帶着一種揶揄的微笑,仿佛還在對他說:“我們已活夠了,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而活着的?”

為了複仇?

這段仇恨是不是真的應該報複?

“那次我們做的事,雖然不夠光明磊落,但現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還是會同樣再做一次!”

“……潔如本來是我的,但是白天羽卻用他的權威和錢財,強占了她。”

“我為什麽要說謊?你難道從來未聽說過你父親是個怎麽樣的人,那麽我可以告訴你,他是一個……”

“我也只有一句話要說,那白天羽實在不是個好東西!”

薛斌的話,柳東來的話,那老家人的話,就像是洶湧的浪濤,一陣陣向他卷過來。

他們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他們說的話為什麽全都一樣?

傅紅雪拒絕相信。

他父親在他心目中,本來是個神,他一向認為別人也将他父親當做神。

但現在,他心裏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恐懼,因為現在就連他自己也開始懷疑。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在武林中極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擲,不顧一切地要去殺他?”

這問題有誰能回答?有誰能解釋?

傅紅雪自己不能。

他站在那裏,看着地上的屍身,身子又開始不停地發抖。

風吹進來,吹起了死人頭上的白發。

他們都已是垂暮的老人,他們做的事就算真的不可寬恕,也未必一定要殺了他們。

傅紅雪對自己做的事是否正确,忽然也起了懷疑。

他本是為了複仇而生,為了複仇而活着的。

但現在他卻已不知該怎麽樣了。

是不是應該再去追殺別的人?

還是應該饒恕了他們?

這仇恨若是根本不應該去報複,他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死人的臉,已漸漸僵硬,臉上那種揶揄的笑容,變得更奇特詭秘。

他們的眼睛本是凸出來的,現在眼睛裏竟突然流下淚來。

死人絕不會流淚。

他們流的不是淚,是血!

他們的嘴角也在流血,七孔中都在流血,一種紫黑色的,閃動着慘綠碧光的血。

那也絕不像人類流出的血。

就連地獄中的惡鬼,流出的血都未必有如此詭秘,如此可怕。

這難道是他們在向傅紅雪抗議?

傅紅雪的手還是緊緊地握着刀,但他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他忽然想沖出去,趕快離開這地方,越快越好。

可是他剛轉過身,就看見了葉開。

這陰魂不散的葉開。

葉開也在看着地上的死人,臉上帶着種很奇怪的表情。

丁靈琳遠遠地站在後面,連看都不敢往這邊看。

她并不是從來沒有看見死人,但卻實在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麽可怕的死人。

傅紅雪道:“你又來了。”

葉開點點頭,道:“我又來了。”

傅紅雪道:“你為什麽總是要跟着我?”

葉開道:“這地方難道只有你一個人能來?”

傅紅雪不說話了。

其實這次他并不是不願意見到葉開。

因為他剛才見到葉開時,心裏的孤獨和恐懼就忽然減輕了很多。

也許他一直都不是真的不願意見到葉開的,也許他每次見到葉開時,心裏的孤獨和恐懼都會減輕些。

可是他嘴裏絕不說出來。

他不要朋友,更不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

丁靈琳身上的鈴铛又在“叮鈴鈴”地響,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這鈴聲聽來非但毫不悅耳,而且實在很令人心煩。

傅紅雪忍不住道:“你身上為什麽要挂這些鈴?”

丁靈琳道:“你身上也一樣可以挂這麽多鈴的,我絕不管你。”

傅紅雪又不說話了。

他說話,只因為他覺得太孤獨,平時他本就不會說這句話。

現在他已無話可說。

所以他走了出去。

葉開忽然道:“等一等。”

傅紅雪平時也許不會停下來,但這次卻停了下來,而且回過了身。

葉開道:“這兩人不是你殺的。”

傅紅雪點點頭。

葉開道:“他們也不是自殺的。”

傅紅雪道:“不是?”

葉開道:“絕不是!”

傅紅雪覺得很驚異,因為他知道葉開并不是個會随便說話的人。

“可是我親眼看見他們将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葉開道:“這兩柄刀就算沒有刺下去,他們也一樣非死不可。”

傅紅雪道:“為什麽?”

葉開道:“因為他們早已中了毒。”

傅紅雪聳然道:“酒裏有毒?”

葉開點點頭,沉聲道:“一種很厲害,而且很奇特的毒。”

傅紅雪道:“他們既已服毒,為什麽還要再加上一刀?”

葉開緩慢地道:“因為他們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已經中了毒。”

傅紅雪道:“毒是別人下的?”

葉開道:“當然。”

傅紅雪道:“是誰?”

葉開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也正是我最想不通的事。”

傅紅雪沒有開口。

他知道連葉開都想不通的事,那麽能想通這事的人,就不會太多了。

葉開道:“能在薛斌酒裏下毒的人,當然對這裏的情況很熟悉。”

傅紅雪同意。

葉開道:“薛斌已經知道你要來找他,他已經抱了必死之心,所以才會先将家人全部遣散。”

傅紅雪同意。

他在路上也遇見過被遣散了的好漢莊的壯丁。

葉開道:“下毒的人既然對這裏的情況很熟悉,當然知道薛斌是非死不可的。”

傅紅雪同意,這道理本就是誰都想得通的。

叫開道:“薛斌既已必死,他為什麽還要在酒裏下毒呢?”

這道理就說不通了。

傅紅雪道:“也許是薛斌自己下的毒。”

葉開道:“不可能。”

傅紅雪道:“為什麽?”

葉開道:“他用不着多此一舉。”

傅紅雪道:“也許他怕沒有拔刀的機會!”

葉開道:“要殺你,他當然沒有拔刀的機會,可是一個人若要殺自己,那機會總是随時都會有的。”

傅紅雪不太同意,卻也不能否定。

他可以不讓薛斌有拔刀自盡的機會,但是他絕不會想到這一着。

葉開道:“最重要的是,薛斌絕不會有這一種毒藥的。”

傅紅雪道:“為什麽?”

葉開道:“他一向自命為好漢,生平從不用暗器,對使毒的人更深痛惡絕,像他這種人,怎麽肯用毒藥毒死自己?”

他不讓傅紅雪開口,很快地接着又道:“何況這種毒藥本就是非常少有的,而且非常珍貴,因為它發作時雖可怕,但無論下在酒裏水裏,都完全無色無味,甚至連銀器都試探不出。”

傅紅雪道:“你認得出這種毒藥?”

葉開笑了笑,道:“只要是世上有的毒藥,我認不出的還很少。”

傅紅雪道:“這種毒藥是不是一定要用古玉才能試探得出?”

要試探毒藥,大多用銀器。

用古玉是極特殊的例外。

葉開道:“你居然也知道這法子?”

傅紅雪冷冷道:“對毒藥我知道得雖不多,但世上能毒死我的毒藥卻不多。”

葉開笑了,他知道傅紅雪并不是吹牛。

白鳳公主既然是魔教教主的女兒,當然是下毒的大行家。

她的兒子怎麽可能被人毒死?

傅紅雪也許不善用毒,也許沒有看過被毒死的人,可是對分辨毒性的方法,他當然一定知道得很多。

只不過他懂的雖多,經驗卻太少。

傅紅雪道:“你的判斷是,薛斌絕不會自己在酒裏下毒。”

葉開道:“絕不會。”

傅紅雪道:“別人既然知道他已必死,也不必在酒裏下毒。”

葉開道:“不錯。”

傅紅雪道:“那麽這毒是哪裏來的呢?”

葉開道:“我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

傅紅雪在聽着。

葉開道:“下毒的人一定是怕他在你的面前說出某件秘密,所以想在你來之前,先毒死他。”

傅紅雪道:“可是我來的時候,他還沒有死。”

葉開道:“那也許因為你來得太快,也許因為他死得太慢。”

傅紅雪道:“在我來的時候,他已經至少喝了四五杯。”

葉開道:“酒一端上來時,已下了毒,但薛斌卻過了很久之後才開始喝,所以酒裏的毒已漸漸沉澱。”

傅紅雪道:“所以他開始喝的那幾杯酒裏,毒性并不重。”

葉開道:“不錯。”

傅紅雪道:“所以我來的時候,他還活着。”

葉開道:“不錯。”

傅紅雪道:“所以他還跟我說了很多話。”

葉開點點頭。

傅紅雪接口道:“可是他并沒有說出任何人的秘密來。”

葉開道:“你再想想。”

傅紅雪慢慢地走出去,面對着滿院凄涼的秋風。

風中的梧桐已老了。

傅紅雪沉思着緩緩道:“他告訴我,他們在梅花庵外等了很久,忽然有人說,人都到齊了。”

葉開的眼睛立刻發出了光,道:“他怎麽知道人都到齊了?他怎麽知道一共有多少人要來?這件事本來只有馬空群知道。”

傅紅雪點點頭。

葉開道:“但馬空群那時一定還在梅花庵裏賞雪喝酒。”

傅紅雪道:“薛斌也這麽說。”

葉開道:“那麽說這話的人是誰呢?”

傅紅雪搖搖頭。

葉開道:“薛斌沒有告訴你?”

傅紅雪的神色幾乎就好像這秋風中的梧桐一樣蕭索,緩緩道:“他說他就算知道,也絕不會告訴我。”

他的心情沉重,因為他又想起了薛斌說過的另一句話:“白天羽實在不是個東西。”

這句話他本不願再想的,可是人類最大的痛苦,就是心裏總是會想起一些不該想、也不願去想的事。

葉開也在沉思着,道:“在酒中下毒的人,莫非就是那天在梅花庵外說‘人都到齊了’的那個人?”

傅紅雪沒有回答,丁靈琳卻忍不住道:“當然一定就是他。”

葉開道:“他知道薛斌已發現了他的秘密,生怕薛斌告訴傅紅雪,所以就想先殺了薛斌滅口。”

丁靈琳嘆了口氣,道:“但他卻看錯了薛斌,薛斌竟是個很夠義氣的朋友。”

葉開道:“就因薛斌是他很熟的朋友,所以他雖然蒙着臉,薛斌還是聽出了他的口音。”

丁靈琳道:“不錯。”

葉開道:“那麽他若自己到這裏來了,薛斌就不會不知道。”

丁靈琳道:“也許他叫別人來替他下毒的。”

葉開沉吟道:“這種秘密的事,他能叫誰來替他做呢?”

丁靈琳道:“當然是他最信任的人。”

葉開道:“他若連薛斌這種朋友都不信任,還能信任誰?”

丁靈琳道:“夫妻、父子、兄弟,這種關系那就都比朋友親密得多。”

葉開嘆息着,道:“只可惜現在薛家連一個人都沒有了,我們連一點線索都問不出來。”

丁靈琳道:“薛家的人雖然已經走了,但卻還沒有死。”

葉開點了點頭,走過去将壺中的殘酒嗅了嗅,道:“這是窖藏的陳年好酒,而且是剛開壇的。”

丁靈琳嫣然一笑道:“你用不着賣弄,我一向知道你對酒很有研究──對所有的壞事都很有研究。”

葉開苦笑道:“只可惜我卻不知道薛家酒窖的管事是誰。”

丁靈琳道:“只要他還沒有死,我們總有一天能找得出他來的,這根本不成問題。”

她凝視着葉開,慢慢地接着道:“問題是你為什麽要對這件事如此的關懷,這跟你又有什麽關系?”

傅紅雪霍然回頭,瞪着葉開,道:“這件事跟你全無關系,我早就告訴過你,莫要多管我的閑事。”

葉開笑了笑,道:“我并不想管這件事,只不過覺得有點好奇而已。”

傅紅雪冷笑。

他再也不看葉開一眼,冷笑着走出去。

丁靈琳忽然道:“等一等,我也有句話要問你。”

傅紅雪還是繼續往前走,走得很慢。

丁靈琳道:“她呢?”

傅紅雪驟然停下了腳步,道:“她是誰?”

丁靈琳道:“就是那個總是低着頭,跟在你後面的女孩子。”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抽緊。

然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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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國重生馬孟起

    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五千年風華煙雨,是非成敗轉頭空!

    爽文 已完結 1443.1萬字
  7. 都市陰陽師

    都市陰陽師

    【免費新書】都市燈紅酒綠,但是妖魔食人。陰影之下,幾乎每日有人消失。正如當年震驚全國的僵屍事件以及貓老太太……然而人乃萬靈之長,妖魔食人,自然也有降妖佛魔者出世。全真、正一、高僧、世家、門派……白天,他們各司其職;夜晚,他們斬妖除魔!且看偶得陰陽師傳承的林凡如何駕馭飛劍,震懾三界!

    爽文 連載中 488.8萬字
  8. 小閣老

    小閣老

    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

    爽文 已完結 542.7萬字
  9. 陰陽鎮鬼師

    陰陽鎮鬼師

    新死描眉施黛,久亡畫皮雕骨。
    身邊的人未必是人,久聞的故事也未必只是故事。

    爽文 已完結 658.9萬字
  10. 都市之不死天尊

    都市之不死天尊

    在血海中崛起,從寂滅中複蘇,當雷霆劃破長空,葉軒從血海中走出……
    PS:本書主角冷酷無情,本書不聖母,不見女跪,這是一個血海大魔王回歸都市的故事,也許……本書有你想要東西

    爽文 已完結 454.8萬字
  11. 神武天帝

    神武天帝

    陸宇,神武天域最傳奇的聖魂天師,卻被妻子與兄弟聯手暗害,重生到數百年後的同名少年身上。
    重活一世,陸宇立志要手刃那對狗男女,以武逆天,重回天域,融煉萬法,稱尊天地!

    爽文 已完結 720.3萬字
  12. 光怪陸離偵探社

    光怪陸離偵探社

    一扇門在眼前展開。
    邪惡在茁壯生長,竊竊私語聲從門內後溢出。
    怨毒的複眼一閃而逝,想要沖出的存在被阻隔在內,蠱惑的低語耳畔回繞。
    黏糊糊的粉色腦子低聲嘟囔。
    披着黃衣鬥篷的人影安靜觀察。
    充滿腥氣的污泥般的墨綠色存在冷漠注視。
    一串奇妙的肥皂泡泡釋放出友善——無論如何,它們誠摯邀請陸離,參加這個瘋狂的派對。
    陸離邁步進入,步伐堅定不移。

    爽文 已完結 338.5萬字
  13. 都市之少年仙尊

    都市之少年仙尊

    九玄仙尊林亦在渡劫飛升之時,不幸遭遇傳說中龍的襲擊,殒命天門臺,從而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候,成為地球高二學生林亦,同時發現左手位置,被封印了一條龍。
    從此,林亦以一種絕強的姿态屹立于新的世界中,拳打惡霸老流氓,腳踢闊少敗家郎。
    于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強者崛起路,正式開啓。

    爽文 已完結 623.8萬字
  14. 太古吞天訣

    太古吞天訣

    人族主宰天海界九百萬年,前後誕生了九位仙人。
    而今,百萬年已過,第十位仙人遲遲不出,恰逢妖族皇者臨世,咄咄逼人,鬼族挑撥離間,居心叵測。
    一時間暗流湧動,大戰不可避免。
    仙界棄子古塵意外覺醒吞噬武魂,修太古吞天決,開啓了一條吞噬諸天的無敵之路。
    他是否能成為影響三族大戰的關鍵,成為第十位仙人。
    仙、神、帝、尊,四大境界。
    千般法術,萬般神通。
    這是一個波瀾壯闊,奇幻瑰麗的玄幻世界。
    天海界境界劃分:煉體,凝魂,萬化,真人,金丹,元嬰,化神,飛升……

    爽文 已完結 287.3萬字
  15. 重活之逍遙大明星

    重活之逍遙大明星

    2018年的胡毓重活了,回到了公元2004年的學生時代,他發現,他回到的是一個與地球有九成相似的平行空間。
    上一世,胡毓是一個潦倒小明星,這一世,熟知未來娛樂圈發展軌跡的他要成為逍遙大明星!
    新書《傳奇天王系統》正在連載,希望大家能夠動動小手指,點個收藏,莫殇拜謝!!!小說關鍵詞:重活之逍遙大明星無彈窗,重活之逍遙大明星,重活之逍遙大明星最新章節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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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都市超級醫仙

    都市超級醫仙

    本書又名《美女總裁的透視醫仙》。
    “醫生您好,總裁請您去做她的貼身醫師。”
    “不去,還有好多病人等着治療呢!”
    “我們老板長得可好看了!”
    “早說不就行啦!”

    爽文 已完結 742.8萬字
  17. 道

    踏入仙途,風雲險惡,
    幾度險死還生,幾度魂斷欲亡。
    一路前行伴腥風血雨,求仰不愧天,求俯不怍地。
    當有一日,迎風直入九霄,揮手撥雲霧,俯茫茫蒼生,以我之筆,建鼎立道。

    爽文 已完結 626.7萬字
  18. 狂探

    狂探

    一個打架不要命、無節操、無底線的小痞子,意外穿越到平行空間,搖身變成了一名重案組探員。
    巨大的身份轉換,讓他把警局搞得雞飛狗跳。
    然而,一個邪門的奇遇系統,卻讓他屢破奇案,成為了一名個性張狂的痞子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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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王者風暴

    王者風暴

    世界崩毀七百年,少年周烈接到一個來自七百年前的電話,使他從此踏上了追尋世界奧秘的道路。
    這裏是新的紀元,開拓者激發古老的血脈,踏着前人的腳步前行,他們相信自己終将升華。
    霸道的秦皇,睿智的漢武,無雙的白起,忠義的岳飛,祖沖之,徐霞客,李淳風,扁鵲,邵雍等等,這些古人在今人的信念中複蘇,與今人一起扶搖直上,激烈碰撞,交相輝映。

    爽文 已完結 601.7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