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告狀)
竹北從孫謙爾手裏接過試卷, 沒擡頭, 抽出一張後繼續往後傳。
開考鈴聲打響, 教室安靜, 只能聽到沙沙的寫字聲。
窗外雪花飛舞,早上還零星的碎雪不知何時下大了,在枝頭堆滿一層厚實的雪花, 臘梅顫巍巍地在雪中舒展着花瓣,沁出一股似有若無的淡香。
考完試,學校已是銀裝素裹。
“不!蒼天啊,我做錯了什麽,題為什麽這麽難!”一片鬼哭狼嚎的走廊裏,有人捧起一團雪,仰天長嘯,“不!不!”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一剪寒梅......”不知是誰放了一首《一剪梅》, 配上大家此刻咆哮的動作,很是應景。
抓狂—對答案—捶胸頓足or暗自竊喜,每次考完試都必定上演的三部曲, 這次也不例外。
竹北和岑野剛走進教室,就被對答案的衆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野哥,物理倒數第一道大題最後一問到底怎麽解的啊?”
“奶糖奶糖,你快看看我這句話翻譯得對不對?”
“還有這道, 到底選A還是D啊?”
孫謙爾從考場走得晚,踩着濕濕嗒嗒的髒腳印回到教室的時候,一擡頭,就看到被衆人簇擁着的竹北和岑野。
昏黃的光打在他們臉上,像給他們披了一層榮譽的铠甲,孫謙爾擡眼看去時,只覺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在嘲笑他。
他們在說——看呀,怎麽沒人問你答案了,以前的你可是年級第二呢,岑野不在時我們所有人可是都以你的答案為标準呢。
笑聲,諷刺聲,無處不在的該死的聲音又冒出來了,在他腦殼裏嗡嗡直跳。
孫謙爾捂着頭,緊咬着牙沖到座位,靠着桌子,大口大口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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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孫,你怎麽了?”有男生經過,和他開玩笑,“看把你喘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不是考試,而是跑了個五千米呢。”
孫謙爾摸到水杯,灌了口早已不熱的涼水,沒吭聲。
男生還在笑嘻嘻繼續開玩笑:“電燈泡的感覺不好受吧?”
孫謙爾終于擡起頭來,皺眉:“什麽電燈泡?”
“學神和奶糖的電燈泡啊,你考試座位不是在他倆中間。”男生說着說着突然一拍腦袋,“嗨,瞧我這記性,你從來不看貼吧也不關注八卦,肯定不知道。”
他說完,就見孫謙爾剛才還沒什麽精神的眼突然大睜,裏面似有一簇燃燒的火苗:“你的意思是竹北和岑野在談戀愛?!”
“我可沒說。”男生聳聳肩,又自以為是地朝孫謙爾擠擠眼睛,“不過大家早都默認了,就上次運動會,你沒去,啧啧,好多精彩的一幕都是在運動會上發生的。還有咱學校貼吧,有人專門給他倆蓋了一棟cp樓,蓋老高呢,有圖有真相。”
腦子裏的喧嚣聲在男生話音落下的瞬間倏然蒸發,孫謙爾興奮地顫着手,摸出嶄新的手機,下載貼吧,搜索男生給他說的帖子。
他越看越興奮,滿腦子都是在各路神仙網友刻意找的刁鑽角度下、呈現出的竹北和岑野異常親密的同框照,猛地站起身,攥緊手機,急匆匆奔出教室。
半個小時後,姜意琳看眼時鐘,走到講臺上拍拍手:“和姚老師約的時間快到了,走吧。”
“走喽,看小寶寶喽。”早就憋不住的同學們收拾書的收拾書,拿禮物的拿禮物,像沖出牢籠的小鳥,肉眼可見地快落。
竹北去了趟廁所,回來後就看到招呼着衆人出門的楊擎,習慣性地往後看,卻沒看到岑野。
與此同時,班長清點人頭後,也詫異道:“野哥去哪兒了?”
楊擎伸長脖子開始找:“奇怪啊,剛才野哥還在的,我給他打個電話。”
接通後卻一直無人接聽,楊擎打了好幾次都沒人接,搖搖頭:“沒人接,估計忘帶手機了,有人去廁所找過了嗎?”
“廁所也沒人。”
竹北忍不住蹙了下眉,看看時間,對班長說:“你們先去看姚老師,我等他一會兒。”
“唔,行吧。”因為岑野一個人耽誤大家的時間也不好,班長點點頭,把姚老師家的地址發給竹北後,領着大家下樓。
孫謙爾走在後面,磨磨蹭蹭地跟着大部隊,眼睛卻時不時朝後瞟去,觀察竹北的反應。
見竹北一直站在門口張望,眉頭緊蹙,他心底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早戀!那被學校知道可是輕則叫家長、動則棒打鴛鴦分倆班的後果!哈哈,自毀前程,活該!
竹北搬了個凳子,坐在教室門邊,手邊是一張攤開的試卷,卻無心做題。
她給岑野打過電話了,也發過消息,卻一直沒有回音。
能去哪兒呢?
她想不出來,只好把自己放在最顯眼的地方,讓岑野回來時,能一眼看到她。
來往的別班同學都詫異地看着竹北,奇怪她為何放着有暖氣的教室不坐,偏要一個人在走廊裏吹冷風。
竹北卻神色自若,直接無視了這些目光,時不時站起身,原地跺腳,手心裏還攥着一只小小的白色暖手寶。
岑野沒有忘帶手機,更不是故意不接電話——但此刻的他正被三堂會審,帶了,也和沒帶的效果一樣。
宋萼,高鴻斌,以及不常露面的教導主任老李頭,三個人六只眼,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給他編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網。
“你這孩子,怎麽想的!居然早戀!”高鴻斌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兒當場氣暈過去,呼哧呼哧捂着胸口坐下,宋萼忙給他遞上一杯水,接着高鴻斌的話頭繼續往下說:“你和竹北,哎,倆孩子都好好的,怎麽能這麽不懂事呢!”
老李頭沒他倆這麽溫柔,直接眼睛一瞪,大力拍着桌子怒道:“怎麽就只叫了你一個,那女娃娃呢?去,找人把她叫來,我倒要看看誰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早戀!”
岑野一直波瀾不驚的眼倏地一沉,正要開口,就聽到宋萼擺擺手說:“小女生臉皮薄,先別喊她。”
“臉皮薄就不喊了?!臉皮薄能這麽大一點就談戀愛了?!”老李頭說着就站起身,準備在外面找個學生去通知竹北。
沒想還沒走到門口,卻被岑野攔住了。
少年個子長得高,往那一站,臉上是不輸成年人的冷靜和氣度,尤其是一雙眼看着他們時,全然沒有被他們質問的慌亂。
簡而言之,挺能唬人。
反正老李頭是被高他一頭多的岑野唬住了半秒。
但也僅僅是半秒。
半秒過後,老李頭跳起腳要打岑野,本來只是裝裝樣子,沒想到少年卻倏地彎下腰,不吭一聲地受了他手中重重的巴掌。
辦公室裏即刻響起一聲悶響。
緊接手都打紅的老李頭聽到岑野說:“不關她的事,是我追的她。”
幾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老妖怪又被岑野這句話唬住了,高鴻斌最先反應過來,恨鐵不成鋼地拿手指着岑野:“我們是在問你們怎麽在一起的嗎?!我們是心疼你倆因為談戀愛影響成績!”
宋萼忙附和:“對,影響成績。”
然而,岑野聽到這句話,并未起身,而是對着三個老師的方向又深深彎下腰,像是在以這種方式道歉。
數秒鐘後,岑野才重新站直,一雙濃墨又疏離的眼平靜地看着他們,沉聲說:“如果不會影響成績,你們是不是就不會再追究?”
“那肯定——”高鴻斌話說一半,發現自己完全被岑野繞進去了,重重咳了一嗓子,沒好氣說,“把你叫來是讓你在這和我們讨價還價的嗎?!早戀這個事兒本身就不對,你們這是在拿自己的未來玩火!”
老李頭低聲問宋萼:“這女娃娃成績好嗎?”
宋萼點點頭,又小聲補充:“而且一次比一次有進步,上次月考就年級第三了,估計這次再沖一把,拿個第二也有可能。”
老李頭抓早戀典型抓了這麽多年,還是頭次見談個戀愛不影響學習反而有進步的,他擡頭看看岑野,又看看旁邊同樣也無話可說的宋萼,低聲說:“上次老汪和我提了一嘴,說岑野可能出國,你知道這事兒不?”
宋萼大吃一驚,一臉的難以置信:“汪主任從哪兒知道的?!”
“你這班主任當得有點不稱職啊。”老李頭睨了他一眼,瞥眼還在苦口婆心勸岑野考清北才是正道的高鴻斌,嘆口氣,“咱這屆能不能出一個省狀元就指望岑野了,你說這孩子要是真出國了,省狀元還能指望誰?指望那個女娃娃和孫謙爾?哎,不保險啊。”
宋萼已經沒心思自責自己怎麽工作做得如此不到位了,他現在徹底成了苦瓜鵝肝,滿面愁容道:“唉,一個到手的省狀元咻地沒了,還帶歪了個清北苗子。李主任,您說怎麽辦啊?”
“讓我想想。”老李頭眯眼盯着一直任由高鴻斌訓斥、卻始終不肯讓步的岑野,咂摸了兩下嘴,擡手打斷高鴻斌。
“岑野,你想讓我們不追究這件事也可以,你必須得保證,高考給我考進省前三。”老李頭邊說邊緊緊盯着眼前冷靜又倔強的少年,眸光銳利。
他旁邊,宋萼聽到後半句話,明顯驚了一霎——李主任這是在逼岑野繼續參加高考啊,哪怕岑野打算出國,只要他答應下來,他就得同時應付國內外的不同課程。
岑野擡眸,看着目光如炬的老李頭,眼底依舊波瀾不驚:“省一。條件是此事到我為止,別牽扯她。”
老李頭和宋萼對視一眼,點點頭。
“行吧,這事就這樣了,還不快回去上課。”老李頭清清嗓子,背着手,沖一臉不解的高鴻斌使了個眼色,摸出煙,“走吧老高,咱倆外面吸十塊錢的,順便聊聊下學期的工作計劃。”
岑野卻沒動。
一直等到李主任和高鴻斌離開以後,他才看向宋萼,輕聲問道:“是誰來找您的?”
宋萼“咳”了一聲,板起臉說:“你以為我會出賣學生嗎?胡鬧。”不過這件事倒真的提醒了他,他最近一心撲在聯考上,忽視了學生的身心健康發展,竟連岑野有出國打算都不知道。
看來這兩天得分別找孩子們談談心,關注下他們的思想動态。
岑野并不意外宋萼會這樣說,他輕輕皺了下眉,眼睛盯着宋萼桌上上次月考的成績排名,定格在了某個名字——如果只是單純想打他和竹北的小報告,只需要告訴宋萼一人就行了,但能同時驚動黒閻王老李頭和鬼見愁高鴻斌,這人想把他和竹北推入深淵的想法,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宋老師。”岑野收回視線,平靜地看向宋萼,“學校請的心理醫生,上班時間是幾點?”
宋萼先是随口回了句“周末全天都在”,突然反應過來岑野問的是什麽,猛地坐直,吓了一大跳:“你要做心理疏導?”
“不是我。”岑野平靜開口,“是班裏的個別同學,學習壓力過大,可能需要找心理醫生做咨詢。”
宋萼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提起來了,一想到自己最近對學生的疏忽,冷汗涔涔往外冒:“對,你說得對,我今晚上就去查宿舍。”
岑野禮貌“嗯”了一聲,轉過身,離開辦公室。
寒風裹挾着雪花撲面而來,岑野偏過頭,沿着長廊內側疾步去往知行樓,他拿出手機,在看到上面數個未接來電和消息提醒時,眼眸驀地一沉。
距離竹北發的最後一條消息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他不确定竹北還有沒有在等他,飛快按下快捷鍵1,打給竹北。
電話通得很快。
“喂,”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不見絲毫煩躁,但岑野依然聽出了她聲音裏掩飾不住的擔心,“你去哪了呢?”
岑野沒說,反問道:“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我在教室呢。”
岑野一句“好”尚未出口,腳步猛然一滞——遠處光影明滅的走廊,少女一邊跺着腳朝手上哈了口氣,一只手拿着手機,搬起凳子疾步回教室。
像是怕岑野找不到她,少女又歡快地說:“我在教室裏面,你到哪啦?”
岑野極輕地閉了閉眼,壓回此刻不受控的心跳,然後睜開眼,溫聲說:“走到中心花園了。”他說完,一個人站在安靜的樓道呆了數十秒鐘,估算好時間,才重新走向教室。
竹北一直眨也不眨地盯着教室前門,見岑野進來,一雙眼倏然亮起。
沒等她說話,就看到少年徑直走到她身邊,彎下腰,目光落在她手裏的暖手寶上,輕聲說:“可以借一下它嗎?”
竹北下意識伸開手遞給岑野,小聲說:“不過它快沒電了。我剛才出去了一趟,一直在用它。”
她話音剛落,就看到少年拿起她手中的暖手寶,放到身側的口袋,随即将她的兩只手輕輕捧起,溫柔地裹在掌心,擡起眼定定看着她:“我知道。”
我知道它沒電,也知道為什麽沒電,所以才可以像現在這樣,給你暖手。
溫熱的掌心緊緊包裹着竹北冰涼的手指,不再是之前淺嘗辄止的觸碰,而是心跳傳到指尖,能和對方同步的親密。
竹北第一次發現岑野的手比自己要大許多,他瘦長的手指蓋在自己的指尖,骨節分明,是比遠看時還要撩人的輪廓。
岑野微垂着眼,在尚未暖熱的竹北手上輕輕哈了口熱氣,像怕碰壞,動作極輕。他感覺自己像是暖着一塊溫涼的軟玉,明明手指是纖長的,但當他捧上去時,才發現竹北的手根本不大。
走廊外的喧嚣聲不知何時多了起來,岑野這才松開,掌心在離開竹北不複冰涼的手指時,輕輕顫了一瞬,而後若無其事地蜷起,垂在一側。
竹北耳朵發燙,把暖得熱乎乎的手放在口袋,臉頰也像是被暖過,蒙着一層粉色的光暈。
唔~還好天黑沒人看見。
竹北輕輕呼了口氣,跟上岑野的腳步,一起去學校後面的家屬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