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悸動)
竹北回頭, 看到是岑野。
他從桌子裏拿出書包, 開始收拾東西, 幾支筆, 草稿紙,兩個本,還有一些學校新發的試卷和資料, 東西少得可憐。
收拾好以後,桌子重新變得空蕩蕩的,岑野單肩背着書包離開,從背後望去時,能清楚看到他沒裝滿的書包癟下去了一塊,更襯得少年身形清瘦。
竹北眨也不眨地盯着岑野離開的背影,想起他上午說的要去找汪老師一趟,忍不住咬了下嘴,一臉懊惱,意識到自己剛才都白糾結了。
所以,第十個是男是女又有什麽用?岑野已經準備離校, 下午又是在聚餐的場所,自己怎麽好意思單獨找他。
竹北心不在焉地靠着桌子,掌心是有些咯手的瓶蓋。
廣播裏開始播放假期注意事項, 憋到現在的籠中小鳥瞬間把教室變成了菜市場,喧嚣聲、吆喝聲、哄鬧聲,此起彼伏。
“解放了!金灣走起啊,楊擎請客!”
“幾點幾點?我回宿舍收拾下東西。”
“三點!”
“好嘞, 老孫去不去啊?”
“我、我就不去了吧,楊擎又沒邀請我。”
“哎呀你當楊擎那麽小心眼啊,他可說了人越多越熱鬧,你和他一個宿舍的說不去,別人還以為他聯合我們孤立你呢。”
“那......行吧,你們先走,我還有點事。”
嘈雜的腳步聲遠遠近近踩在地面,又一股腦地湧入走廊,教室裏越來越空。
竹北直起身,準備收拾東西,卻突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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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兩分鐘之前剛剛走出教室的岑野不知何時突然停下,折返回屋——第十個人,是岑野。
她一雙眼倏然大睜,見岑野微垂着眼看向她,沒回避。
岑野徑直走向竹北,将折得幹幹淨淨的一張A4紙從兜裏拿出,放到了竹北桌上。
這一刻,竹北看到岑野的嘴唇似乎輕輕動了下。然而,久久未響的下課鈴卻在此時驟然響起,她沒聽清,等回過神,岑野已經走遠了。
桌上只剩下那張再簡單不過的白紙,竹北展開,看到上面寫着數本和理綜有關的教輔資料名稱。
男生字體和他本人一樣清瘦好看,力透紙背,除了講義名稱和出版社,竹北還看到他在旁邊加了一行備注,詳細列出了哪些模塊是重點,哪些可以省略,而哪些又适合她自己延伸拓展。
竹北想要的重難點資料推薦,都被他在這張紙上,用寥寥數筆清晰概括。
走廊裏的喧嚣聲漸行漸遠,陽光透過高大的香樟樹照進教室,在地面上映出幾道稀稀拉拉的人影。
竹北微揚着唇,眸中是比陽光還要燦爛的光亮,而她手邊,是曾被岑野攥在手心裏的所謂“再來一瓶”的瓶蓋。
她小心翼翼收好紙,感覺那顆檸檬味的奶糖似乎從舌尖滑入了喉嚨,輕輕滲入血液,卻不再酸。
金灣商場,七層。
“shopping shopping悄悄過去留下紀梵希,壓心底壓心底還有阿瑪尼,晚風吹過溫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寶格麗寶格麗怎能忘記......”(注)
楊擎搖頭晃腦,邁着碎步揮舞着胳膊,實力cos他偶像何美男。
唱到一半,他另只手掏出手機,按了下。
屏幕顯示,此刻時間為兩點四十五。
“會不會,有一天,時間真的能倒退,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歲月,也許會,有一天,世界真的有終點,也要和你舉起回憶釀的甜,和你再幹一杯.....”李浩然一手切歌,一手搶過楊擎手裏的話筒,秒變歌神,無縫銜接。
楊擎索性坐下,叉起一塊哈密瓜,邊吃邊點開QQ,開始一個個地@。
【C位—一柱擎天】:野哥野哥,到哪兒了?我們在七層的ktv,最大那個包廂,進門右手邊直走就是。
【C位—一柱擎天】:奶糖奶糖,到哪兒啦?知道路不?要不要我們下去接你?
一分鐘後。
【岑野】:金灣路上。
【岑野】:[圖片]。
兩分鐘後。
【竹北】:不用啦,我大概還得十分鐘。
【好嘞】。
楊擎發完,見兩只話筒都被人占着,無所事事,就拆開一包幹果遞給坐他旁邊的窦雪,随即翹着二郎腿往沙發上一靠,專心致志剝殼。
五分鐘後,包廂門被人推開,楊擎還以為岑野來了,高興站起,擡頭一看進來的人是孫謙爾,興致頓時去了大半。
“來了啊,随便坐吧。”楊擎雖然不待見孫謙爾,但好歹倆人都一個宿舍的,他可幹不出孤立人這事兒,他邊說邊懶洋洋坐下,算是打過招呼。
孫謙爾尴尬笑笑,略帶局促地坐在長沙發一角,打開一瓶礦泉水,不停擦汗。
“你這麽熱啊?”有人遞給孫謙爾一張紙。
孫謙爾結巴了一瞬:“我,我坐公交來的,車上空調壞了。”
“噢。”
沙發對角,楊擎摸出手機:“我問問野哥他們到哪兒了。”
他解鎖屏幕,直接進到置頂的“錦西附中第一天團”的群,發了條語音:“呼叫野哥,呼叫奶糖,全員已到齊,就差你們兩個了。”
然而,這次卻只有岑野一人回信。
【岑野】:商場E口外的小吃街上。
【岑野】:[圖片]。
“嘿兒,可真奇了怪了。”楊擎放下手機,自言自語道,“以前問野哥到哪兒了他最多發條定位,字兒都懶得打的,怎麽這次不僅說特詳細,還發照片給咱們證明一下。”
窦雪歪頭看了眼,問:“北北還沒說到哪了嗎?”
“沒說,估計快到了。”
“那可不一定。”不知是誰插嘴道,“女孩子說出門了,那肯定是還在換衣服,說到樓下了,那肯定是還在半路,說還有十分鐘,那得奔着半個小時往上等,這都是我長期等我姐出門摸索出來的規律。”
“就是就是,我媽也這樣。”
“哎呀,我們哪有這麽誇張啦。”有女生笑着反駁,語氣明顯有些心虛。
不過,此時的竹北是真的早已在路上,距離商場就差那麽五百米,然後,她迷路了。
“智能地圖為您導航,前方紅綠燈路口右轉......”竹北一路跟着導航來到金灣路,在即将進入到最為複雜的一段路程時,手機裏傳出一聲溫柔提醒,“前方一百米有本地人,導航結束。”
竹北:???什麽鬼?
她站在彎彎繞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諸多路口,風中淩亂——這麽多分岔口,請告訴她,哪條才是通往商場的正确道路。
竹北有些懵。
不遠處,穿着背心大褲衩的大爺躺在搖椅上,一只手扇着蒲團,另只手拿着茶壺,喝茶乘涼,好不惬意。
竹北上前,輕聲詢問:“大爺,您知道金灣商場怎麽走嗎?”
大爺眯起一只眼:“什麽灣?”
竹北:“金灣。”
“金什麽場?”
“金、灣、商、場。”竹北耐着性子,一字一頓重複。
“什麽商場?”
竹北嘆聲氣,直起身:“大爺您繼續乘涼吧。”
“得嘞。”
竹北出師不利,上來就找了個夏洛特煩惱資深愛好者問路,一點兒有用的信息都沒問到,她只好拿出手機,準備給窦雪打個電話,卻在此時看到有幾條群消息提醒。
都是岑野發的。
短短五分鐘的時間裏,楊擎問了好幾次岑野走到哪兒了,岑野次次秒回,而且回複的消息裏不僅有具體地點,還有照片。
竹北點開大圖,從第一張照片開始往下看,一直微蹙的眉頭舒展了一瞬。
岑野發的照片裏都有極其明顯的建築标志,竹北按照岑野發的圖比照出前行方向,沒走多遠,就看到了商場入口标志。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疾步走向直達電梯。
“北北,這呢。”包廂裏,音樂聲震耳欲聾,窦雪從最裏面的沙發上蹦起,遠遠和竹北揮手打招呼。
大家一邊熱情喊着“竹北來啦”,一邊你争我搶地奪話筒,接唱聲聲嘶力竭。
竹北帶上門,被斑斓燈光刺得眯了眯眼,适應以後,和大家笑笑走向窦雪,目光忍不住四處看去,尋找某個熟悉的身影。
卻沒看到。
窦雪遞給竹北一瓶冰果汁,竹北謝過,放在一邊,又倒了一杯溫開水,抿了幾口問窦雪:“大家都到齊了嗎?”
“就差學神了。”窦雪看看手機,疑惑,“好奇怪呀,岑野十分鐘前就說他在小吃街上了,應該比你來得早哇。”
竹北聽到這話,忍不住蹙了蹙眉,心不在焉地捧着杯子,眼睛一直盯着包廂門口。
“豆包,奶糖,你們想唱什麽歌?”楊擎從點歌臺前轉過頭,大聲喊竹北她倆。
包廂太吵,窦雪怕楊擎聽不清,拉着竹北準備過去,不料卻聽見竹北突然停下腳,在她耳邊小聲說:“你們先玩,我去趟洗手間。”
兩分鐘後,竹北站在熱鬧的商場七樓遲疑了。
要去哪兒找他?
她茫然擡眸,目光所及之處是熙攘的人群、琳琅的商品以及眼花缭亂的游戲廳,卻獨獨沒有岑野的身影。
沖動是冬天來着大姨媽卻固執地想喝冰奶茶,冰水下肚,竹北才意識到自己又犯了蠢。
就像現在。
竹北拿出手機,找到岑野發的最後一張照片,放大,對着裏面的小吃街沉思了數秒鐘,決定先去那碰碰運氣。
商場嘈雜,直達電梯前等了不少人,竹北瞥了一眼後便收回視線,轉身去扶梯。
她靠着中間的扶手側站,全神貫注地盯着手機屏幕,縮放照片尋找具體位置。
直到感覺頭頂似被人輕輕碰了下,很輕。
竹北猛地一下擡起頭,眼裏蘊着幾分怒火,卻在看清對面是誰時,一雙眼倏然睜大。
只有寥寥數人的上行扶梯裏,少年微側過身,垂眸看向她,眼睑下是不笑時也自帶多情的黑瞳,如濃墨。
竹北突然就失了語言,怔怔看着岑野,緊接就看到他大步跨過剩下幾步臺階,未作絲毫停歇,直接邁上她所乘的下行扶梯。
五秒鐘後,倆人面對面站到六層的消防通道,周遭是與外隔絕的安靜。
岑野呼吸還有些快,透過游離的浮塵滲透到空氣中時,竹北也跟着不由心跳加速,好半天,她才穩住心神,微仰起頭,看向岑野:“你去哪兒了?”
岑野壓回這一刻不受控的氣息,轉過頭,喉嚨極輕地動了一瞬,才說:“路上耽擱了一會兒。”
竹北“噢”了一聲。
通道外,嘈雜的腳步忽遠忽近,愈發襯得他們這邊過分安靜。
竹北和岑野一直對視着的目光,在此刻突然變得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下,慌亂錯開。
竹北無所适從地垂下眼,視線順着岑野微微凸起的喉結滑到肩膀,再到他一側胳膊,突然愣了下:“你手怎麽了?”
她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緊張,指尖下意識輕擡,在即将觸到岑野的手腕時,又倏地收回。
岑野的注意力還在竹北身上,聞言,不動聲色地把手插進兜裏,輕聲說:“沒事,一點擦傷。”
那是一點嗎?!分明是一個圈!
竹北瞪了岑野一眼,揪起他書包上的帶子,拽着他急急往外走:“負一層有家藥店,我們先去買藥再去ktv,來得及。”
岑野忍不住低頭看向竹北。
少女穿了一件白色上衣和深藍色闊腿褲,略顯寬松的衣擺被她紮進腰間,裹出一圈纖細的腰肢,而她露在外面的纖長胳膊和手指,此時正緊緊攥着他,揪得極緊,像纏繞在一起的藤蔓。
岑野指尖不自覺擡起,沿着被竹北攥在手心的黑色帶子,緩緩往前挪動,在只有咫尺距離的瞬間,停下了。
買完藥出來,竹北看着岑野明顯不把擦傷當回事的漫不經心樣,監督他噴上噴霧,輕聲問道:“你怎麽老受傷?”
岑野一噎,表情有一瞬間的一言難盡。
竹北問完就後悔了,誰還沒點糟心的破事嗎?就她哥,三天兩頭在學校打架,不被她媽發現還好,發現了找的借口能出一本《謊言全集》,什麽跑步時摔的洗澡時地太滑摔的,最扯的是她哥還用過“被野豬追”這種借口。
腦子是個好東西,可惜竹越沒有,都鋼筋混凝土的二十一世紀了,哪兒來的野豬?野狗都不常見。
當然,沒腦子的竹越自是沒躲過一頓男女混打,不過就算頭可斷血可流,竹越也沒說出他為啥經常打架——原因只有和他一個學校的竹北知道。
竹越人長得帥,性格又痞,追他的小女生跟割不完的野草似的,一茬一茬的,其中不乏一些小太妹,人小太妹當然也有自己的追求者,追求者也多是很暴躁的社會哥,竹越為了一勞永逸,對付找上門的所謂情敵還能怎麽着,打呗,打一架不就一了百了了。
所以,竹北猜測岑野大概也是處理諸如“聽說我追的妹子喜歡你”此類的麻煩,才動不動就受傷。
岑野收起噴霧,剛擡頭,就看到竹北一臉同情又擔憂地盯着他,眼神中似乎還透着些許“我懂我懂”的小表情,他本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又說不清楚,淡淡瞥了竹北一眼後,直起身,在竹北紮起的丸子頭上輕輕敲了下:“還不走?”
啊啊啊,他又摸我頭了!
不對,他明明是在敲我,還敲的是我辛辛苦苦紮好的小丸子。
竹北幽怨瞥了岑野一眼,跟在岑野身後,路過商場反光的鏡面時忍不住偷偷瞄了幾眼:我發型沒亂吧?
她今天出門前,有很認真地挑選衣服,又很認真地跟着網上教程,紮了一個漂亮的丸子頭,像知道小王子會來的狐貍,從一點就開始期待。
馴化我吧,她仿佛聽到狐貍在對小王子說。
可這聲音只是一閃而過,就重新被鋪天蓋地的嘈雜湮沒了。
竹北擡眸,看着雖然走在她身前,卻始終離她只有一步距離的岑野,心情是不可名狀的歡喜——風來時無人知曉,就像此刻對悸動還一無所知的少年和少女。
作者有話要說: 注:1)“shopping shopping悄悄過去留下紀梵希,壓心底壓心底還有阿瑪尼,晚風吹過溫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寶格麗寶格麗怎能忘記......”歌曲,《shopping的回憶》
2) “會不會,有一天,時間真的能倒退,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歲月,也許會,有一天,世界真的有終點,也要和你舉起回憶釀的甜,和你再幹一杯.....”歌曲,《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