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卷二 辰星獨醉
21 偶遇
萊伊納帝國 澤維爾星區 s-37星
軒轅星的夜晚很長,漆黑的天幕下,一望無際的荒漠延伸到天邊,只有礦塔上偶爾才有燈光。
帝國的駐軍基地外,值班的士兵昏昏欲睡,有飛行器繞過天空中的防禦,悄悄降落在軍方基地的後面。一個身影潛入了夜色之中,消失在荒漠深處。
駐軍的屍體橫陳在基地的門口,大半個星球的人們,還在沉睡之中。
兩日後,琉璃號太空艦逐漸駛入了西特拉莉的太空港。
方聆期走出琉璃號時,窗外有一架與琉璃號相似規模的銀河星艦也正在緩緩和太空港對接,來自各個星域的人将彙聚在這裏。
西特拉莉太空城屬于已知宇宙中最有錢的商人蘭伯特先生,這座太空城在幾百年前,是蘭伯特家族的私人商業用船,只是後來蘭伯特家族的先輩,生意越做越大,橫跨的星域越來越多,逐漸想出将太空艦作為商業貿易基地的主意,後來西特拉莉太空城就在這個想法的基礎上逐漸建成。
西特拉莉太空城擁有一艘巨大的主體星艦,周邊由上千艘太空艦對接而成,特殊的引力系統讓道路蜿蜒向了天空,又盤旋回到地面,高樓林立卻有些淩亂,這一切的周圍是一個巨大的透明球形防禦壁,構成了西特拉莉太空城獨特的風貌。
至于西特拉莉本身,據說是第一任太空城主心上人的名字,而在西特拉莉太空城的浮空花園裏,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博覽館,傳說那裏存放着一件無價的珍寶,有人說是價值連城的寶石,還有人說是某個星球的地契,更有甚者,說那裏藏着一架舉世無雙的高級機甲核心。
現任城主亨利·蘭伯特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載着衆人的浮空車,将衆人帶到了西特拉莉太空城的萍水市,在那裏有整個已知宇宙最豪華的迎賓大廈。
人造太陽将金色的陽光灑在澄澈的安吉麗娜湖上,陽光下的湖水呈現出近乎透明的藍色,富麗堂皇的迎賓大廈在湖面上拔地而起。
太空城的建築很緊湊,浮空車在這些建築狹窄的縫隙間穿梭,方聆期站在布諾特的身邊,所有國家與勢力的代表此時都在這輛浮空車上,包括聯邦的代表團。
方聆期看到柯伊爾的耳邊依舊扣着易容器,忽然想起來,之前得到的消息中,也的确沒有提到柯伊爾會出席貿易會議,他仿佛知曉了一個衆人尚不知曉的秘密,被心上蔓延開的欣喜吓了一跳。
情緒這種東西,好像打開了一個閥門後,就會源源不斷地流淌,致力于将他扳回喜怒哀樂健全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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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諾特扣着翻譯機,正在和身邊的波拉人寒暄,方遠弘在用光腦處理工作,方聆期盯着柯伊爾的方向出神,易容設備的遮掩下,柯伊爾的眼睛是灰色的,對方刻意收斂自己的氣勢,穿了一身很不起眼的衣服,方聆期卻能一眼就感受到對方身上器宇軒昂的氣息。
柯伊爾發現站在自己對面的方聆期愣愣地看着自己,趁着帝國那兩人不注意,沖着方聆期飛快地眨了眨右眼,食指貼到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方聆期會意,挪開了視線,頰邊浮現一抹淺淡的紅色。
柯伊爾心口一顫,多看了對方兩眼,直到一道銳利的目光落在他自己的身上。布諾特和身邊的波拉星人交談完畢,冷冷地看向柯伊爾的方向,柯伊爾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彙,alpha的信息素在半空中暗暗交鋒。
方聆期感受到氣氛的不對勁,擡頭什麽也沒看見,柯伊爾已經挪回了目光,布諾特也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只有目睹了全程并且被柯伊爾信息素波及的那位帝國議員,正在瑟瑟發抖。
浮空車停在迎賓大廈最高層的面前,車的側門打開,紅色的地毯從浮空車一路鋪向宴會廳,架起了一座彎彎的橋,橋邊用全息投影呈現出各式花朵,蘭伯特城主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示意衆人與他一起步入宴會廳中。
波風人的代表率先踏上了這座橋,布諾特與他并肩,方遠弘和帝國的議會代表緊随在布諾特的身後,方聆期落後一步,柯伊爾加快了腳步,走到了方聆期的身邊,兩人就這麽并肩向宴會廳的方向走去。
方聆期能感受到柯伊爾離他很近,他能感受到對方身上alpha信息素的氣息,昨天補上的抑制劑抵消了他對信息素的敏感,然而再次見到對方的那種欣喜絲毫未變。
就好像,他面前時一片灰色的世界,只有柯伊爾一個人,在他的眼裏擁有色彩,潛意識裏叫嚣着危險,然而他卻克制不住地會被對方吸引。
宴會廳裏似乎早有人等候,方聆期隐約看到那是一個穿着紅色禮服的女人,臉上帶着标準的微笑,儀态優雅地等着衆人的到來。
走上大廳的平臺,方聆期聽到亨利·蘭伯特正在向來賓自豪地介紹:“這是我唯一的女兒,米娅·蘭伯特。”
他有些好奇地踮起腳,透過人群去看那蘭伯特小姐,柯伊爾顯然也正将目光投向那個方向。
米娅·蘭伯特小姐踩着高跟鞋,見她原本就修長苗條的身形修飾地更加挺拔,秉着地主之誼,她向太空城的每一位來賓致以微笑,同樣也向人群中的方聆期與柯伊爾致以微笑——
米娅·蘭伯特小姐的笑容僵在了半空中,精致的妝容仿佛有了裂痕,方聆期和柯伊爾停住腳步,頓在原地,宛如遭到雷擊。
方聆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位妝容精致穿着華貴儀态優雅毫無破綻的米娅·蘭伯特小姐,正是兩天前他和柯伊爾在浮空城地下遇到的那個提刀砍人的瘋女人。
她不再穿着那身暴露的皮裙,也除去了妖冶的妝容,然而面部特征以及蘭伯特小姐此時微微抽搐的嘴角,足以讓方聆期确認她就是那天鳥籠中的舞女。
米娅·蘭伯特顯然也認出了他們,隔着寒暄的人群,他們三個人就這麽站成了一個三角,陷入了詭異的尴尬之中。
于是,半個小時候,在宴會廳裏無所事事地亂晃的方聆期,被侍者禮貌地請去了蘭伯特小姐的個人會客廳。
蘭伯特小姐的淺金色頭發随了蘭伯特城主,家族的富有在這位小姐的身上體現地淋漓盡致,她全身上下的打扮稱得上是珠光寶氣,卻并不令人讨厭。
會客廳的門被人輕聲扣了兩下,方聆期回頭,發現柯伊爾站在門口。
蘭伯特小姐示意侍者出去,關上了會客廳的門,方聆期腦海裏蹦出了一個詞,各懷鬼胎。
“叫我米娅吧。”關上門的一瞬間,她臉上的表情瞬間生動了起來,“都攤牌吧,你倆什麽情況,你們一個來自于帝國,一個來自于聯邦,我是傻了才會不知道聯邦和帝國的關系現在有多差。”
“有多差?”柯伊爾虛心求教。
“聯邦上将和帝國準将都能在私人宴會上打起來,你說差不差?”米娅不屑道。
柯伊爾沒有反駁,敲了敲耳邊的易容器,原本的相貌呈現在兩人的面前,米娅瞪大了眼睛,轉而打量方聆期,似乎發現了一個不可告人的事實,米娅一個趔趄,鞋跟差點斷了。
“你你你,你們……”她把高跟鞋踢到一邊,抓起桌上的冰水一口氣灌了下去,還是覺得信息量太大無法消化,“所以那個新聞是怎麽回事,你們在搞什麽?”
“新聞是真的。”柯伊爾嚴肅道。
“嗯,真的。”方聆期面無表情地點頭,“我們真的打起來了。”
米娅懷疑地看着他們兩個人,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混亂。
“那你們為什麽會同時出現在浮空城地下,看起來不像是關系很差的樣子。”米娅質疑。
柯伊爾說:“這個說來話長,我們先來說你的問題。”
方聆期覺得沒自己什麽事,但是米娅的表現的确讓他很感興趣。
“我是完全沒料到,在把琉璃號炸的破破爛爛的人,會是城主口中的乖乖女兒。”柯伊爾說。
“這并不是我的錯。”米娅的神色端正起來:“柯伊爾上将,你不覺得,銀河星艦的管理方式,有很多漏洞嗎?”
漏洞太多,方聆期想,所以人們通常不把銀河星艦看做一大勢力或國家,只将其看做松散的商業聯盟。
柯伊爾淡淡道:“恕我直言,再這麽下去,可不只是漏洞了,快成賊窩了。”
“柯伊爾将軍果然像傳說中的那樣說話毫不留情。”米娅嘆道,“連‘彼岸’這樣的違禁藥品,生産地居然紮根在銀河星艦上,如果我再不插手,銀河星艦怕是要易主了。”
方聆期不解:“你插手的方式就是炸自家的星艦嗎?”
米娅:“……我那叫從根源解決問題。”
柯伊爾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米娅小姐應該是雇傭兵。”
柯伊爾見方聆期感興趣,順便給他解釋:“目前已知宇宙中的幾大勢力,算上你們萊伊納帝國,還有安德維特聯邦,杜落人與波拉人,活在傳說中的流離者,在這之中,銀河星艦算是個特例,琉璃號上的狀況你也看到了,極度歡愉和奢侈的地方,也算是罪惡滋生的天堂了。”
米娅的臉色不太好,卻沒有否認:“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這的确是銀河星艦的現狀,我和父親的政見有大的分歧,他是商人,而我卻是亡命之徒。”
“他沒見過你殺人的樣子?”方聆期問。
“對。”米娅苦笑道,“他以為他的女兒乖巧懂事,是蘭伯特家族完美的繼承人,他想要的是一個儒雅中庸的政客,而不是一個亡命之徒,可銀河星艦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所以,為了能在某種程度上做出改變,你必須隐瞞你的另一重身份,這就是你請我們過來的原因。”柯伊爾總結。
米娅點頭:“基本就是這個意思,各取所需。”
柯伊爾一語中的:“你想去改變銀河星艦的現狀,但你無法跨過蘭伯特先生這一關,去插手銀河星艦的事情,所以你只好通過自己的力量去追查那些違禁藥品的來源,試圖将罪惡從銀河星艦上驅逐出去。”
方聆期問:“銀河星艦好幾百年來都是這種狀态,你改得了這種根深蒂固的事情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米娅說,“從古至今,人類都喜歡安穩的生活,哪怕生活已經腐朽肮髒得不堪入目,不論現實多麽糟糕,大家都不喜歡改變,因為沒有多少人願意去承擔改變的後果,如果想要更好的生活,就要自己去争取……什麽聲音?”
不遠處的大廳裏,傳來了高亢尖銳的電流聲,難聽的聲音,幾近将人的耳膜刺穿。
22 神明
“什麽東西?”尖銳刺耳的聲音,高亢而難聽,幾乎要擊穿人的靈魂,幾人絲毫沒有猶豫,向宴會廳的方向沖去,柯伊爾敲了敲易容設備,掩蓋了他原本的面容。
片刻的時間,宴會廳中已經是一片狼藉,桌椅翻到在地上,碎片四處飛濺,一個波拉人的來賓躺在地上,血将地毯染成更深的顏色。
“那是什麽怪物?”米娅瞪着客廳中央的東西。
方聆期眼前的是一只蛇形的怪物,它的身體很長,延伸到宴會廳的外面,尾巴一搖就将客廳外的紅橋撞的粉碎,它生着一個巨大的頭部,尖銳的牙齒外翻,鮮紅的血正順着它的牙縫滴落,牙間上閃着藍幽幽的光,額頭上有一根尖刺狀的物體,顯然它主要的攻擊都來源于那個部分,它的頭頂上還生長着兩片展開的肉翅膀,粗糙的表皮上結着很多圓形的瘤,腥臭的氣味迅速在空氣中蔓延,有的與會代表直接扶着桌子吐了出來。
“這裏怎麽會有卡末拉。”柯伊爾看着大廳中央的怪物喃喃道,大部分議員沒想到也沒見過這樣的場景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拖着癱軟的腳步後退,卡末拉幾乎是存在于傳說中的荒星兇獸,為什麽會出現在文明高度集中經濟極度發達的西特拉莉太空城。
“發生了什麽?”米娅扶住蘭伯特先生,問道。
“不……不知道。”蘭伯特喘着氣,“宴會進行到一半,它就從觀景臺上闖了進來。
蘭伯特先生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卡末拉……怎麽回事……人類已經被神明抛棄了……”
“神明是什麽?”方聆期聽到了蘭伯特先生的低語。
柯伊爾飛快地解釋道:“就是流離者,那種以光的形式存在的智慧生物,生活在比我們更高的維度,通常人們會認為它們就是我們世界的神。”
“然而流離者一百多年前已經抛棄了人類。”米娅補充道。
“卡末拉不會只自己闖進來的,這種生物智慧水平很低,一般不會攻擊人類,一定是有人刻意将卡末拉帶到了這附近。”柯伊爾說。
卡末拉咆哮着,高亢的聲音讓方聆期不住皺眉,怪物的後半身騰空而起,向前飛撲,向着米娅的方向撲了過去,卡末拉額上的尖刺就在咫尺,米娅顯然看到了它撲過來的動作,然而她卻一動不動地站在了原地,維持住了自己在蘭伯特先生眼前的形象。
卡末拉額間的長刺即将刺入米娅的左眼之中,方聆期清晰地看到米娅的額角滲出了汗珠,蘭伯特先生挪動着自己有些臃腫的身體,略顯笨拙地後退,極度的恐懼出現在他的臉上。
時間仿佛被凝固,議員們紛紛逃竄,距離米娅最近的布諾特冷眼看着這一切,瞬息時間,米娅就要血濺當場。
然而布諾特依舊沒有發出行動的命令,危機之中,方聆期瞥了布諾特一眼,向米娅的方向沖去,一道紅光沖到了他的前面,柯伊爾的脈沖弓弩瞬間完成充能,高能模式下,閃着紅光的弩箭破空而過,射斷了卡末拉額上的尖刺。
米娅明顯松了一口氣,怪物咆哮着嘶吼着,在邀請廳中亂撞,廳內的陳設不斷被撞碎倒下,這一箭太引人注目,布諾特的眼底閃過驚訝,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射箭者的容貌,的确未能從自己的記憶中找出一個能匹配的人,布諾特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柯伊爾。
卡末拉的尖刺被箭矢射斷,攻擊勢頭卻分毫未減,但畢竟給了米娅喘息的機會,米娅将蘭伯特先生扶到一邊,衆人這才想起用自己随身攜帶的槍支進行防禦。卡末拉的尾巴一掃,帶起飛揚的碎片和破碎的聲音,向着人多的方向掃去。
布諾特這才緩慢地拔出手中的槍,抛向方聆期示意他開始行動。
方聆期當空躍起,接住布諾特丢過來的槍,卡末拉感受到半空中的動靜,長着利齒的大嘴向空中咬去,柯伊爾的箭矢當空而過,射進了卡末拉的嘴裏。
“通知西特拉莉太空城空港的護衛隊。”柯伊爾沖着米娅說。
蘭伯特先生顫抖地舉起終端,傳輸了空港的護衛指令。
方聆期當空躍過,衣角擦過卡末拉的利齒,單膝跪地,落在地上,膝蓋被飛起的碎片劃破,血滴落在地上。卡末拉低頭,舔去地上的血跡,突然變得瘋狂起來,巨大的頭顱向方聆期所在的位置掃去。
布諾特沉下臉色,方聆期一個翻身,從地上跳起,險險躲開卡末拉的一擊,他剛才所在的地方,被卡末拉撞出了一個深坑。
柯伊爾第一個發現了情況的不對,這只卡末拉突然從剛才的無差別攻擊,轉換到對方聆期一人窮追不舍,電光火石之間,他來不及思考,動作先行一步,将手中的弓弩拉開,能量在弓身上彙聚,紅光的盡頭指向卡末拉的左眼。宴會場上一片混亂,大部分人顯然只想保住自己,柯伊爾理所當然地接下了指揮作戰的任務。
柯伊爾沖着方聆期喊:“用槍射它右邊的眼睛!”
帝國的人不知道光痕擁有智慧,自然也不知道光痕能轉換成光刃的形态,所以面對着卡末拉,方聆期能使用的只有布諾特剛才跑來的槍。
方聆期做了個明白的手勢,向上跳起,抓着懸挂的吊燈,從卡末拉的頭頂躍過,尋了個穩定的地方,舉槍、瞄準、扣動扳機一套動作流暢漂亮的驚人,柯伊爾覺得如果不是當時情況危急,大概很多人都會忍不住贊嘆。
卡末拉向方聆期撲去,與此同時,柯伊爾手中的光弦松開,紅光從他的指間迸發,精準地在空中劃出一道紅色的軌跡,箭矢旋轉着,帶起氣流的湧動,向着卡末拉的左眼射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破空聲的末尾,能量彙聚而成的箭矢,狠狠地沒入卡末拉的左眼中,槍聲剛落,一道激光束在紅光的映襯中破空而來,不負衆望地擊中了卡末拉的尾巴。
等等,尾巴?
馳騁戰場多年,很少誤判的柯伊爾将軍,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方聆期作為帝國的戰争工具,難道不是技能滿點嗎?瞄頭打腿是什麽情況?
被擊中左眼的卡末拉揚起上身,憤怒咆哮着,絲毫沒有去看擊中他的柯伊爾,巨大的身體執着地向着方聆期的方向掃了過去。布諾特的臉色,徹徹底底地變了,向着卡末拉的方向沖去,一直在旁邊協助攻擊的奈爾,也向着方聆期的方向撲去。
所有人都是為了貿易會議來到這裏的,沒有人攜帶着重型武器,也就意味着沒有人能對卡末拉造成致命的傷害。
卡末拉陷入了瘋狂之中,然而它依舊茍延殘喘着,對方聆期窮追不舍,方聆期還未喚出光痕,就感到腰間一陣劇痛襲來,卡末拉身上的腥臭氣息包圍了他,尾巴卷起了他的身體,向着觀景臺的方向飛撲過去。
觀景臺前,一只針形艦緩緩滑落,打開了艙門。
“不對,不是這個!”艦上的人沖着卡末拉大聲吼,又沖着通訊的另一端喊着什麽,“怎麽回事,搞什麽?”
柯伊爾箭步追上,手中的光弦被拉開到極致,箭矢在他的手中逐漸成形,聚能級別被調整到了最大,紅光湧動,他的衣袖無風自動,炸裂的聲音傳來,柯伊爾松開光弦,代表高能脈沖的箭矢當空飛出,穿透了卡末拉的身體,擊中了停在迎賓大廈上空的針形艦,針形艦的主艙室被擊中,引擎失效,一路帶着燃起的火光,墜毀在西特拉莉太空城的居民區邊緣。
卡末拉咆哮一聲,尾巴挾持着方聆期,墜入了迎賓大廈腳下藍寶石般的安吉麗娜湖中,觀景臺坍塌了一般,蘭伯特先生癱倒在地上,米娅沖到了觀景臺邊,卡末拉正帶着少年,墜向安吉麗娜湖的深處。那麽一擊不足以殺死卡末拉,柯伊爾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跳入了那汪澄澈的藍色之中。
布諾特站在觀景臺的邊緣,看着縱身躍下的柯伊爾,眼神陰鸷地盯着那處少年消失的湖面。
方聆期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垂死掙紮的卡末拉帶入了安吉麗娜湖中,安吉麗娜湖出乎意料的深,周身是潋滟的水光,卡末拉拼命卷着他的身體,帶着他逐漸下沉,他本可以掙紮,然而冰涼的水流從他的周身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就這麽出現在他的眼前。
冰冷的海面,看不見光的海底,無聲無息永遠被寂靜包圍的絕望。
不想再往下沉了,不想再被沒有聲與光的黑暗包圍,這種感覺,就好像,他曾經在無聲無光的黑暗中,生活了很久,久到他再也無法接受漆黑的水底和封閉的空間。
卡末拉咆哮着,尾巴牢牢地卷在他的腰間,将他向更深的水底拖去。
恐懼的東西破土而出,叫嚣着想要他放棄掙紮,水湧入眼中帶來刺痛的感覺,手腳開始無意義地掙紮,內心在無意識地尖叫。
一道近乎無形的水波劃過,卡末拉慘叫一聲,身首分離,沉向冰冷的湖底。
這種絕望中很容易消耗人的體力,很快方聆期的手腳放棄了掙紮,荒星怪物沉重的尾巴依舊禁锢在他的腰間,卡末拉的利齒劃過他的手腕,帶出一串血珠,跟着那龐然大物一起向安吉麗娜湖的深處墜去。
他能屏住呼吸,卻不能改變自己正在下沉這個事實,右手無力的舉起,伸向水面的方向,就像是他失去色彩的人生,離光越來越遠,越陷越深。
如果有人……能拉他一把……
如果有人……
23 流離
一個身影飛速地潛入水下,抓住他的手,将他從卡末拉的桎梏中抱出來,耗盡生命的卡末拉沉向水底。
“柯伊爾?”他忘記了自己是在水下,張口就要詢問,水一下嗆了進來。
對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擋住他還未說完的話,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對方引導着他張開嘴,将空氣度到了他的口中,方聆期的意識有些模糊,任由對方緊緊摟着自己,像水面的方向游去。
他茫然回頭看了眼水底,卡末拉已經沉到了水底的深處,在水底的淤泥中,似乎有什麽金屬的東西在閃着微光。
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緊緊地攥着對方的衣角,就這麽怔怔地看着眼前摟着自己的alpha,連呼吸也忘了。
直到柯伊爾拍了拍他的臉,焦急地沖他喊着什麽,他才意識到,對方是在讓他呼吸。
身體的動作變得遲緩,聲音也變得模糊,周圍的人大聲嚷嚷着什麽,他也漸漸聽不見了。
感受到懷裏的方聆期失去了意識,柯伊爾一手帶着方聆期,快速向湖邊游去。西特拉莉太空城的護衛隊姍姍來遲,聚集在安吉麗娜湖的上空。
卡末拉暗紅色的血染紅了大半個湖泊,柯伊爾久久地盯着湖面,以為卡末拉會再次躍出水面,直到巡航艦從湖面下打撈出巨獸身首分離的屍體。
布諾特疾步向他的方向走來,目光牢牢地定在方聆期的身上,語氣中帶着威脅的意味:“謝謝你将他帶出來,現在請把他交給我。”
“卡末拉的牙齒中有神經毒素,會導致幻覺。”柯伊爾說,并沒有将方聆期交換給布諾特的意思,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把他交給我,我來處理。”布諾特強調,“他是帝國的人。”
柯伊爾嘲道:“既然是你帝國的人,為什麽剛才沒一個人出手去幫他,還是說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出手幹涉那只卡末拉。”
“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布諾特冷冷地說,“我希望你不要忘了,聯邦和帝國正在打仗。”
“拜誰所賜?”柯伊爾反問。
“你……”對方的強硬出乎布諾特的意料,他開始仔細打量眼前的這個人,此時對方身上散發出的alpha信息素并不在他之下,充滿了挑釁的意味,對方剛才對付卡末拉的身手也着實不凡,但以他對帝國的了解,的确對眼前的人沒有任何印象,除非,對方改變了自己的容貌特征。
布諾特的眼神危險起來:“你以為,聯邦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嗎?”
“聯邦做的對不對,就不勞閣下費心了,我長着眼睛呢,對還是不對,我自己會去看。”方聆期看起來不太舒服,柯伊爾無暇與布諾特争執,将方聆期打橫抱起,繞過了布諾特,将方聆期放入米娅帶人送過來的醫療艙中,醫療艙通過升降臺,緩緩向浮空車上升去。
“我是不是在哪聽過你的聲音?”布諾特攔在了柯伊爾的面前,仿佛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來。
柯伊爾頭也沒回,跳上浮空車離開,留下布諾特在原地,盯着他離開的方向,面色逐漸陰沉。
卡末拉的毒素不足以致命,卻會給人帶來嚴重的幻覺,方聆期躺在醫療艙裏,臉上血色盡失,衣領處的紐扣在剛才的掙紮中被扯開,柯伊爾伸手想要替他将紐扣扣好。
他的手落在了醫療艙壁上,微微一怔,一張照片從他胸前的口袋裏掉落在地上。
那是先前在星盜的母艦“愛麗絲號”上,方聆期從一個星盜手中奪來的照片,照片中依舊是熟悉的RT097型機器人,也就是方聆期的小七,還有那個淺金色頭發的少女,和牆上的聯邦标志。
柯伊爾這才想起,這段時間淩亂的事務,讓他暫時将這張照片抛在了腦後,他彎下腰,想将照片撿起來,照片躺在他的手心,他的動作停滞在半空中。
柯伊爾的瞳孔驟縮,目光集中在照片上的某一點。
在那淺金色頭發少女的腳踝上,有一個小小的金色樹形圖騰,與他那日在方聆期後背上見到的那個印記,一模一樣。
聯邦的首都瑤臺星上,謝文卿卧室的燈剛剛熄滅,通訊請求就叽叽喳喳地響了起來,謝文卿一手摟着祝嘉寧的腰,一手按開了通訊,柯伊爾的立體影像出現在卧室的中央。
“柯伊爾,你活該沒對象。”謝文卿幹巴巴地說。
柯伊爾顯然一眼看出自己的通訊打斷了什麽,本該習慣性地嘲上幾句,然而心頭的疑慮迫使他趕緊開了口:“這次算我的不少,回頭好好給你道歉,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感受到好友的焦急,謝文卿将毛毯批在祝嘉寧的身上,坐直了身子,道:“你說。”
柯伊爾傳過來的似乎是一個圖騰的掃描圖,金色的紋路,像是一種樹。
“風鈴樹?”謝文卿還未說話,祝嘉寧先開了口。
“你知道?”謝文卿問。
祝嘉寧點頭:“它的圖騰被印在史書中,我是中央大學的歷史老師,對這些東西會比較敏感,以前翻閱史書的時候曾經見到過這樣的圖騰,因為很獨特,所以一直印象深刻。”
“是什麽?”謝文卿與柯伊爾同時問道。
“是風鈴樹,游離者的母樹。”祝嘉寧指着圖騰說,“傳說游離者就是從風鈴樹上誕生的。”
“游離者……”謝文卿喃喃道,“游離者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出現在人類的眼前了。”
祝嘉寧問:“柯伊爾上将,你在哪裏見到了風鈴樹的圖騰。”
“記得上次我傳過去的那張照片嗎?”柯伊爾問謝文卿,“照片上,那個女人的腳踝上,有一個小小的圖騰,我原本沒有在意,直到我在方聆期的後背上,看到了一樣的樹形圖騰。”
謝文卿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原本我更主張你找機會殺了那個叫方聆期的孩子,而不是一再與他合作,但現在我卻沒有那麽篤定了。”
“理由?”
“兩個理由,第一,那張照片的确是在聯邦拍攝的,第二,記載中還沒有人身上出現過風鈴樹的圖騰,方聆期可能和聯邦有某種聯系。”謝文卿分析。
“将軍,你聽過那個傳說嗎?”祝嘉寧問。
柯伊爾:“流離者的?”
“對,有關流離者的那個傳說。”祝嘉寧說,“虔誠的教徒們常說,神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抛棄了人類,歷史學中通常認為這指的是星歷757年,在那一年裏,發生了一件大事,流離者的母樹被毀了。”
“當時我們都還沒有出生。”謝文卿說,“也沒有人知道流離者的星球在哪裏。”
祝嘉寧:“他們與我們所在的不是一個維度,沒有人到過他們的星球,但風鈴樹被毀的場景,有很多人看到了。”
柯伊爾問:“是怎樣看到的?”
“通過精神力的聯結,類似于一種溫和的精神反控。”祝嘉寧說,“很多人被迫看到了那一幕,也被迫共享了流離者的悲傷,流離者誕生于風鈴樹上,它們的數量很少,如果母樹被毀,就不再有新的流離者誕生。”
謝文卿有些驚訝:“對于流離者,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祝嘉寧笑道;“這些都是寫在史書上的,只不過星際時代歷史太長,人們都不喜歡研究歷史,更喜歡往前看。”
“我有一個疑問。”謝文卿說,“流離者不是能看到未來嗎?”
祝嘉寧:“它們只能看到未來的可能性,不是必然性,而且窺探未來的流離者,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幼年的卡末拉成長于荒星,而成年的卡末拉能抵達不同的維度,也就是說它們能找到流離者的星球,是流離者的死敵,當年流離者預知了自己的母樹會被卡末拉毀滅,自然不會無動于衷,它們以光的形式存在,沒有實體,無法阻止卡末拉,只能求助于人類。”
“這我倒是有聽說。”柯伊爾點頭,“據說流離者曾經選擇與聯邦合作,通過母體直接受孕的方式獲得了兩個孩子,為了擁有這兩個孩子,流離者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它們的孩子降生于人類的世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流離者自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祝嘉寧繼續道,“那兩個孩子擁有流離者賦予的天賦,流離者将他們留在人類世界,希望他們長大後,能幫助他們抵禦成年卡末拉的攻擊,然而可能因為這樣的設想太過理想化,那兩個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都夭折了。”
柯伊爾了然:“所以自那之後,流離者失去了它們的母樹,此時流離者所剩無幾,再也不會與人類發生聯系,也就是那些教徒所說的神已經抛棄了世人。”
然而,流離者母樹的圖騰卻出現在了一個來自遙遠星系的少年身上。
柯伊爾問:“那方聆期和這些有什麽關系?”
祝嘉寧的神情有些嚴肅:“根據記載,流離者夭折的孩子,身上有金色的風鈴樹圖騰。”
“你大概不能殺他了,估計你也不想殺他。”謝文卿嘆道,“你不妨問問他本人,風鈴樹圖騰的事情,我會接着調查那個實驗室的事情。”
卡末拉的神經毒素,讓方聆期陷入了迷離之中,他只記得有人将他從水底抱了出來,後面就陷入了漆黑的夢境之中。
夢裏,好像是誰在喃喃地說着什麽。
“……離開這裏……快……”陷入沉睡中的方聆期皺眉,夢裏似乎有人在還不停地呼喚。
“……的密碼,在……裏,當你長大……”
是個溫柔的女聲,有些熟悉,方聆期卻想不起來是誰,那聲音重複着一個名字,一個他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夢裏的聲音太嘈雜,他聽不清對方的聲音,夢裏的他似乎看到了一個纖細的身影,她的神色有些慌張,似乎正在叮囑他什麽。
而下一瞬間,一道白光閃過,似乎是一場巨大的爆炸,對方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而夢裏的他,身形漸小,那是年幼時的他,在爆炸的硝煙和飛起的殘骸中掙紮着,想要追上逃生人群的腳步,跌跌撞撞地想要跑出爆炸波及的範圍——
下一秒,方聆期從夢中驚醒,不停地喘息着。
人造的陽光透過半透明的窗簾灑在了房間的地面上,西特拉莉太空城再度迎來它的晨光。
24 情愫
身上的疼痛已經消失,卡末拉的毒素已經從他的身上代謝幹淨,方聆期從醫療艙裏坐起來。
“你還好吧?”米娅坐在桌邊,有些擔心地看着他,“蘭伯特先生吓壞了。”
方聆期點點頭:”已經沒事了。”
“你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你睡了一天一夜。”柯伊爾站起身,走到醫療艙邊,機器人小七聽到方聆期的聲音,發出興奮的聲音,從角落裏跳到方聆期的身邊,路過柯伊爾的時候,順便在柯伊爾的褲子上留下了一片綠色的漆片。
柯伊爾:“……”
“它很喜歡你。”方聆期摸了摸小七的頭,小七眯起了扁長的眼睛。
柯伊爾低頭,看了眼自己價值一艘小型星艦的褲子上那塊綠油油的漆斑,選擇性地無視了方聆期的話。
方聆期有些意外柯伊爾會出現在這裏,問道:“我睡了多久?”
“兩天兩夜。”柯伊爾摸了摸方聆期的額頭,确認了溫度無誤後,繼續說,“不僅昏迷,還發了高燒,幼年卡末拉的毒素的确會致幻,但中毒的人半日就會醒來,你的身體似乎對卡末拉的毒素格外敏感。”
“你沒休息好嗎?”方聆期看着柯伊爾有些發紅的眼睛問。
“他一直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