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喊我大爺,喊他二爺吧。”
話音剛落,竈臺前淘米的立馬就跟上了,“不要理那個白癡。”
彥一覺着尴尬,猶疑再三。
“呃,白癡,是在說我嗎?”
淘米的冷面怔了怔,像是才發現他誤會了。
“沒說你,說我呢。”老大爺給了一個請別介意的神色,低頭接着剝。
又突然想起了什麽。
“年輕人,你哪兒來的啊?”
“省城。”
“咋稱呼?”
“嘿,叫我彥一就行了。”
“省城人?”老二爺淘完米,拖着塊方凳,坐老大爺對面,“城裏人跑這幹什麽。”
顯然是嘀咕給老大爺聽,就是說得太大聲了。
“我就是想到鄉下換換新空氣,最近工作壓力挺大,想緩緩而已。”
老二爺接着嘀咕,“他叫什麽?”
彥一想,自個兒還是先住口了吧。
一直到月上西頭,老大爺家的晚飯才料理完事,其實就是相當普通的玉米排骨粥。
只是人到老年行動不便,有所緩慢。
當時對于把玉米粒從棒上剝下來的舉動感到不解,老大爺指了指嘴,表示他和二爺的牙齒都所剩無幾,啃不動了。
彥一中途幾次想幫忙,倆大爺都不讓。
趁着能唠嗑的時機,稍微利用了下職業本能,将自個兒沒地方住的事情說得委婉又曲折,心底裏到底是不願意奔波那麽大段路程回到鎮上去住旅館的。
老大爺說他想想,老二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這讓彥一出乎意料。
“但是有條件。”老大爺說。
彥一心裏琢磨該不是費用方面的事,琢磨完了發現難不成其實親和的并非跟自己搭腔的老大爺?
“不能太吵。”說着往正站竈臺前攪拌炖鍋裏米粥的老二爺瞟了眼,“他怕吵。”
“這個放心,就我一個人我也吵不起來。”
彥一不好意思地笑笑,最主要還是對剛在心中揣測的想法有點窘迫,燈紅酒綠的城市裏沾上的臭毛病,竟一塊帶來了。
閑談裏得知兩位大爺的年齡都勾在八十二,并且共同生活了六十來年,這都是老大爺說的,說着說着老二爺從他後方走過來,一腳踹在他椅子上,說:“你是不是要啰嗦到水涼了。”
別說老大爺,彥一也才想起剛老二爺就在燒水。
兩人的相處讓彥一不明白,老大爺說他倆不是兄弟,老二爺有讓人看起來不敢親近的個性,這和老大爺截然就是個反差,但是他們卻處了這麽多年,還都沒娶老婆,朋友?知交?這些都說不通。
有生以來,第一遭有這麽強烈的探知欲,這是之前寫多少稿子采訪多少人都沒有的。
“搓大力點。”
“......”
“诶,就那了。”
“诶你記得春子家娃娃從學校學回來的歌不?”
“童謠?”
“我會唱。”
“你哪位?”
彥一覺着有點吵的其實是老大爺。
因為到後邊他還是唱起來了,讓自己隔着一堵牆枕着他的歌聲入眠。
唱的不是特別好聽,有幾句都不在調子上。
老大爺唱完之後老二爺也這麽說。
但是怕吵的老二爺是和睡前喜歡唱幾句的老大爺偏偏相互磨合了這麽多年。
彥一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遭都沒能明白。
雀銅村的早晨讓彥一以為時間趕到了冬天,鑽骨子裏的晨風,一陣陣透心涼。
彥一出屋門蹲院子裏洗漱之後再沒敢出去,躲屋裏瑟瑟發抖去了。
這是去過的所有鄉下,早晨最冷的地方,彥一把背包翻了底朝天,真沒找着見長袖的。
老大爺在竈臺煮粥,鼓着腮幫吹爐子,吹紅了整張臉,見彥一盯着他看不好意思地笑了,說上了年紀嘴漏風,吹不出什麽風來。
柴火燒出的焦糊味兒跟着米香四處飄蕩,有點奇怪有點新鮮。
院裏的老二爺正往昨兒傍晚挑回來的玉米稈上摘玉米,摘完了的杆子全都堆在了院子一角,已經厚厚兩捆。
彥一自覺起得不算晚,但是顯然還有比自個兒更早的。
“老二爺讓我幫點忙吧?”說着屁颠屁颠拖了塊凳子就坐老二爺邊上,攬過小半捆玉米稈,低頭摘了起來。
竹條編的筐比省城菜市看見的還要大,裝了整整大半筐的玉米,彥一忍不住掂了掂手裏頭跟鑲珍珠似的玉米,還挺有分量。
豐收季節。
“來者是客。”老二爺突然開腔了,“你可以不用幫忙。”
說完發現彥一用意外的眼神看着自個兒,又說,“他說的。”
彥一就想老二爺像是不大懂表達情緒。
“老二爺你們平時都起這麽早嗎?”
“恩。”
“看起來老二爺和老大爺都沒什麽親人?”
“都走了。”
彥一愣了愣,“走了?”
“恩,去了他們想去的地方。”
老二爺說這話的時候依舊是那副淺淺淡淡的聲調,彥一沒能聽出那話語裏是覺着想念,或者其他。
老大爺把早飯招呼到了院裏的石桌。
話題就斷了。
老大爺問了彥一關于下鄉的事兒,打算從哪開始玩,彥一開始将事先了解的竹筒倒豆。
他說這有個相當漂亮的湖,有多漂亮因為自己還沒去過,所以無法形容,先去那個湖,然後爬雀銅村旁最高的那座山,再從小道下來,去小森林,等等等等。
老大爺笑着聽他說完,“那我和我伴兒下地去了,你待會要走了門不用關也不要緊。”
彥一點點頭,剛想說什麽,腦袋裏忽然倒騰了遍老大爺的話,他說,伴兒?
伴兒。
彥一沖着收拾東西出門的兩人喊了聲。
“我跟你們一起去行麽?”
小知識青年要下地。
老大爺笑了。
沒說不讓,就說要覺得新鮮那一起去也沒事。
彥一幫提着兩個水壺,樂吱吱跟在後頭。
玉米地就在三岔口,彥一想起來當時從那走到雀銅村一共花了近四十分鐘。
一開始并沒有太大的疲累感,蹦跶在倆大爺前邊,拍了不少照片。
距離似乎開始拉遠。
彥一回頭竟然只能瞧見兩人的影子。
而在走了近一半路程之後,彥一忽然覺得乏了,一路上遇上的人十分少,遠不如昨兒傍晚時的光景。
後來想想,區別大了去了。
歸來的人,當然是要比往家外走的人多了。
索性蹲路邊等起了兩位老大爺。
視線裏那兩個就像是挨在一塊走路的身影,愈來愈近。
能從身影上辨認哪個是老大爺,哪個是老二爺。
兩人身形相差無幾,老大爺要微微高大那麽點兒,最主要是他走路一點不安分。
追上嚷嚷要一起去的時候心底裏是相當好奇,老大爺說那是他的伴兒。
非親非友的伴兒。
彼此因為伴兒沒有結婚生子,直到白頭。
彥一調了調相機,舉眼前捕捉着兩人就快能讓自己看清臉的畫面。
“年輕人?”
相片一洗,晨風裏兩個老頭兒。
一個在說。
一個在聽。
“做什麽呢?”老大爺走近了,發現草叢裏貓着個人,仔細了看才辨別出是昨晚上寄住家中的省城小夥。
彥一将照片塞挎包裏,笑了兩聲,“嘿,沒做什麽,等你們。”
随在他倆身後,道路開始有點兒窄。
彥一又開始覺着閑不住了,“老大爺,就您和老二爺兩個人,又得下地又得做家裏的活兒,很辛苦吧?”
“沒有。”
老二爺的開腔一直都讓彥一感到突然。
老大爺的幫腔一點都不意外。
“恩,不辛苦。”
老大爺說也沒什麽,年輕時候工作花錢辦過老年保障卡,目前基本在村子裏衣食無憂,只不過人一老就好打發時間,抽了點棺材本找人買了小塊地種種,種來種去就種了幾十年。
他說原來是不會買到三岔口那兒去的,老二爺嫌太遠,但當時離家裏近的田地人都不賣,有戶人家說起碼要等那一季稻子收割了才肯賣,老二爺又嫌等的時間太長了。
這就往三岔口那塊地掏錢了。
彥一聽到這嘿嘿嘿傻笑了陣,直截了當就說了心裏話,“感情真好。”
老大爺卻是跟聽了什麽好話似的,下巴一擡,十分得意的神色,“那是,他是我伴兒呢。”
“這臉真蠢。”老二爺說着伸手,捏着老大爺臉上的皮肉拽了拽。
彥一想起昨兒見識過的返老還童。
玉米地就在眼前能看得到的地方,太陽還藏山頭只露了點火紅。
“為什麽不直接拿竹筐來呢?把玉米摘筐裏挑回去不就行了麽?”
走彥一前頭的老二爺回過頭,看了他兩眼,“你是書呆麽?”
“哈?”
老二爺沒再說什麽,要了一個水壺喝水去了。
“年輕人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記者。”
“噢,跟文字打交道的,難怪有點書呆。”
彥一起初是真以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