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煙(三)
? (五)
在城鎮交接的十字路口上,橫向南北放着一副棺木,周圍全是荒涼的小土丘,上面長滿了雜草,偶爾有幾只烏鴉撲騰着翅膀尖叫着飛過,那叫聲凄慘得簡直讓人頭皮發麻,渾身發冷顫。
我慢慢飄近那副裝着我屍身的棺木,旁邊只有我的老父親和弟弟,父親年事已高,兩鬓早已斑白,當年硬朗的身子骨如今像是一具枯木,皺巴巴的皮包着早就沒有肌肉捆裹的骨架,他的左腿因為風濕得了殘疾,如今卻是佝偻着腰跪在棺木前燒紙。
按農村的習俗,人死後是需要進香和獻米的,所以在我的棺木前也插上了幾根香,還有用大碗裝起來三碗大米,中間那碗還立上了個生雞蛋,在支起棺木的架子腿上還栓了只白公雞,我不知道他們要搞什麽名堂,我只知道這樣子是真的很吓人,心髒不好的看到這場景估計能被吓個半死。
我的父親低頭燒紙,弟弟站在一旁兩眼發愣,眼裏的悲切和憤怒相互交雜,連我都不懂到底是為了什麽。
弟弟是我看着長大的,比起兩個姐姐,我對他更加愛惜。我雖然木納不善于表達,但對他愛護我是盡心盡力的,給他最好的條件,從不限制他的自由,甚至傾聽并支持他的理想。
正在我凝神思考之際,一陣陰風吹來,我被吹得有些恍了眼,等我定下神來旁邊多了位面目和善的老者,他對着我微微笑了笑。
我扯了扯嘴角,表示還禮,能看見我的當然只能是同類,雖然木納,我也不可能不清楚相處之道,這一點,無論是陰間還是陽間都是相通的。
老者和我一樣雙腳不着地只能在空中飄,他來到我身邊看到我手腕上的紅斑時驚訝了一番,再看了眼不遠處支起的棺木便用力搖了搖頭,嘴裏說了些讓我摸不着頭腦的話。
他說年輕人,你這是死于非命的怨靈啊。
怨靈?
還未等我開口問些什麽,又一陣陰風起,老者已随風散了了去,只是他的話還飄蕩在風中。
放下怨念,方可輪回。
怨念?
我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怎麽會有些什麽怨念呢,難道真像他所說的我是死于非命?
真是糟糕呢,我什麽都想不起來,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若真的是怨靈,那就是人們口中的惡鬼,專門害命的那種。
我的靈魂在飄蕩,思緒在紛飛,我再也顧不及也理不清這一切的源頭,我就随着那些風胡亂的飄蕩着,無根無由,漫無目的,我不知道,很多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正在上演。
(六)
我再次飄回棺木所在的十字路口時天已經黑透。黑夜裏,已經沒有了我父親和弟弟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棺木前的那兩只白色的大蠟燭,暗黃色的光暈在冷風中搖曳個不停,夜幕陰氣重加上沒了人我便飄到棺木前。 生前,我一直在想人死後是什麽樣子,等死後我才知道鬼魂原來也是需要“吃”東西的,可以果腹的便是那些蠟燭和香的氣味,所以在我靠近之前,棺木前已經聚了幾個我的同類,看着他們貪婪而又享受的模樣,我心底又滋生出了些許悲涼,不能轉入輪回的,大抵都是些孤魂野鬼吧?
看到我飄近,也許是瞅到了棺木前的照片,上一秒還在閉眼享受的靈魂下一秒就做群鳥散了去,不遠處的天空借着城市的霓虹閃出一抹豔麗,而我這裏卻是遠離城鄉的閉塞之地,除了偶爾傳來的蟲鳴,就是和我一樣到處亂飄的靈魂。
十字路口是陰氣最盛的地方,棺木、白燭也是陰氣頂盛之物,我還是想不通我的姐夫們為何要招呼鄰裏把我擡到這裏,大晚上的連個照看的人都沒有,我的腦袋像是千萬只蜜蜂飛過,嗡嗡嗡的,讓我又想到兩位姐夫的臉。
我的大姐夫是一名屠夫,宰牛殺羊順便開了個牛羊肉館,五十出頭的他如今已是磅腰肥臀滿臉橫肉,再加上多年都做“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事情,他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戾氣。我白天飄回家的時候就看到他帶了一幫子村民堵在了鎮上一棟樓當前,因為語言不通,我不知道他們在大聲嚷嚷着什麽,我只看到他在手舞足蹈還配上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較于大姐夫的暴力,二姐夫就溫和了許多,但他也絕不是一個好惹的主。
我的二姐夫高高的,瘦瘦的,雖然平時沉默不愛言語,但他卻是個有仇必報锱铢必較的人,且不說他當年為了報複去他魚塘偷撈的鄉鄰半夜往人家水稻田裏倒了滿桶的螞蝗,結果第二天去種水稻的田主被咬傷住院,我二姐出嫁那一年,他因為不滿我大姐的嫁妝是一套價格不菲的玉,而嫁給他的我二姐,卻只是一對銀手镯。為了這事就回家鬧了一番。想到這裏我就一陣心悸,在村子裏,質樸純良的占多數,胡攪蠻纏的也不在少數。
我飄到了高處,一眼望過去,那被我姐夫和鄉親們堵住的女人,不正是佘餘斌的老婆麽?
我認得她,也認得他的丈夫,街上專門賣化肥的佘餘斌,我還去他家喝過酒呢。他老婆為什麽眼睛都哭腫了,我的姐夫們又為何要去找她的麻煩,這一切難道和我有關?
為了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我把注意力放在了這個女人身上。三天過去了,我的棺木還是擺在那個十字路口,白天父親和弟弟會過去守着,晚上就沒有人了,而這三天來,我的姐夫們每天都帶人堵在佘家樓下,一見到人就嗡的擠過去,他們頭上還戴着麻孝布。有時候他們還在人家樓下扯着橫幅,因為我陰氣太弱不敢靠近便只得遠遠地看着。
對于鬼魂而言是沒有時間觀念的,我只要避開光和陽氣盛的地方就沒有事,我手臂上的紅斑面積漸漸擴大,能量也越來越多,我甚至可以制造風和一些簡單的障眼法。
頭七已過,我已經錯過了投胎轉世的最佳時間,手上的紅斑提醒着我身上的怨念越來越重,我的心性也開始有了一系列的變化。
我自認生前沒有得罪誰,也不是因為窮得付不起喪葬費,為何不讓我入土為安而要讓我的棺木暴露在日光下?害得我變成了游魂!
盛着一股怒氣,我在飄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個等在村東頭的陌生男人。
說陌生,那是因為在村裏沒有那樣一個人,我飄到他對面的樹蔭下細細打量着他,卻覺着有些眼熟,一拍腦門才想起來今天早上,他給佘家老婆送去了幾大疊用牛皮紙袋裝着的百元大鈔,還未等我理順那些信息,我的妻子美蘭慌慌張張的,從村子裏趕了出來。接着發生的一幕,讓我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我的妻子和那個男人抱在了一起!
怒火上湧,我忍不住揮了下手臂,周圍吹起了一陣陰風,哪想到,那兩個賤人抱得更緊,難怪,美蘭平日裏對我總是不冷不熱,原來是心裏有了別人!
我手腕上傳來一陣灼熱的刺痛感,我眼睜睜的看着那塊紅斑在迅速地變大,變紅,天知道,這一刻的我變成了怎個鬼樣子,我真想過去一把掐死那兩個賤人,只可惜不等下手,先被一股力量給拉走了。
原來,香是用來召集鬼魂的。
等我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飄到了那個十字路口,我的棺木前跪着一個中年婦女,她邊燒紙邊念着我的名字,原來,我的意識就是被她牽過來的!
我的怒火還未平息,我擡手又是一陣陰風起,吹得她頭發散亂紙錢亂飛,她扭過頭的瞬間我才發現是成嬌,我的初戀情人。
我小時候家裏窮,勉強糊口,供不起我們兄妹幾個上學。我外出打工那年才十五歲,我去過廣東,去過深圳,搬過水泥拌過沙漿,什麽苦我都吃過,當年要不是因為和成嬌一路扶持着走來,我想我已經在某個深夜醉死在街頭了。只是後來,成嬌的父母嫌我們家窮,便偷偷把女兒嫁給了別人。
那時的成嬌美麗動人,還差點為我割腕自殺。在她結婚的那一晚,我差點就要永遠見不到她了。想死而沒有死成的她,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反抗也不再哭泣。
眼前的人讓我想起了太多生前的往事,我的怒火早已被心酸代替,我為自己、為成嬌覺得心酸。
成嬌嫁人的第二年便生下了個大胖兒子,卻不料在三歲那年被人販子拐賣了去,第七年,她那在建築工地的丈夫從17樓的高度摔下來斷了氣,短短幾年他失去了孩子又成了寡婦,人人都說她命硬,克子又克夫。當時的我已經利用土地征用補償的款項撈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而且已經娶了美蘭。
都說無巧不成書,可是看這命運啊,陰差陽錯,把多少好因緣給蹉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