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希德知道自己沒有卡尼亞斯技巧熟稔。從和他的騎士确認關系之後,他就一直在努力地想,有時候甚至想打死那個喝了酒就誇下海口的自己。
于是他從矮人那裏買了足以塞得下三萬字的信紙,靠在矮人國出行的這幾天日夜趕工,終于在剛才完成了。
希德在羊皮紙後邊胡思亂想。
他不知道此時卡尼亞斯臉上會露出什麽表情。這是他第一次用文字表達對于別人的喜歡和愛,肯定沒有某人措辭華麗、行雲流水。
但每個字都是他真心實意地寫下來的。
卡尼亞斯可以在感情層面诓他,但要是敢嘲笑他寫得不好,聖子大人一定會一腳踢爆他的狗頭。
希德感覺到自己的指節被碰了一下。
他擡頭看,發現卡尼亞斯已經将長達八米羊皮紙卷回來。
趁聖子大人茫然之際,卡尼亞斯将三萬字情書從他手裏抽走,用紅色絲帶綁好,然後放進自己的小型行李箱裏。
“你讀完了?”希德不敢置信,“這麽快?”
卡尼亞斯點頭。
希德仍舊不相信:“你是不是沒有認真看?”
卡尼亞斯笑:“要我給您背下來嗎?”
希德不敢不相信卡尼亞斯的記憶水平,只能搖頭。
他看到卡尼亞斯走近自己,期待卡尼亞斯說點什麽。
然而,他的聖騎士一言不發,重新把他抱起來,然後轉開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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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在卡尼亞斯把自己丢走之前,聖子抱緊他的脖子。
“你一點都不感動嗎?”光明聖子委屈得仿佛眉毛都在抽泣,“我寫了好久。”
卡尼亞斯親一下他的臉頰。
“感動。”卡尼亞斯道,“這是我讀過最美的告白。”
但他的話裏一點都沒有感動的意思。
希德在心裏嘟囔。他問:“那你怎麽還把我扔出去?”
“我說過,不準您再進我的房間。去矮人國路上,您躺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整晚都沒合眼。”
希德小聲說:“會吵到你嗎?我會忍住不翻身的。”
聖子大人對自己的睡相如何稍微知道一點。即使女仆長一直沒有對他提過這方面,不過,每次希德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的被子不是橫在床尾就是掉在下面,就會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卡尼亞斯努力保持不動聲色:“不是這個原因。”
希德的睡相不是有點不好。
是很不好。
他的聖子大人那晚把他當自己的熊抱得緊緊的。
即便是在睡夢中——半夜裏還會自顧自變成小熊貓滾到他身上,時不時用充滿彈性的耳朵地蹭他的手掌。
很煩。
大概是聖子大人潛意識認為,變成熊就不會存在危險。
但卡尼亞斯知道如何解除他人的變形咒。
卡尼亞斯自認為,他能忍到希德睜開眼睛,真是個奇跡。
如果沒有必要,他不想讓這個奇跡出現第二次。
他知道,假如他這時候不和希德挑明,他的熊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卡尼亞斯低下了頭,貼着希德的耳朵,道:“我這樣和您講——如果再讓您穿成這樣躺在我的身邊,我無法保證您第二天醒來之後,睡衣還完好無損。”
希德看他一眼,扭過頭去:“那你不要保證了。”
聽到這句話,卡尼亞斯差點把聖子大人給摔下去。
希德将半長的蠍尾辮輕輕擡高了一丁點,給卡尼亞斯看末端的繩結。
“我會編辮子了。”他小聲說,“我覺得有點不好看,你替我拆掉它。”
卡尼亞斯注視他良久,問:“怎麽拆?”
希德垂着頭,臉稍紅了一下:“随你。”
卡尼亞斯沉默了一會兒,将他的發辮從肩頭捏起來。
“真漂亮,”男人在他耳旁笑,“現在解開來有些可惜。”
希德:“你想在哪裏?”
“花叢,沙灘,或者帝國學院的公寓……但不是問題,我可以變一個出來。不過,您明白自己在說什麽?”卡尼亞斯很輕地問,“這次不是一發抖我就舍得讓您逃走。”
希德低着頭嘀咕:“我肯定會怕的。那時候,你不應該放跑我。”
卡尼亞斯啧了一聲:“還怪我了。”
希德突然有些生氣。
他瞥了卡尼亞斯一眼:“你不是說,你是壞人?除了跟在克拉拉後面,你還會什麽?”
聖子大人思索着他從前在切爾特的府邸裏所聽到的公爵訓斥窩囊廢屬下的話。
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好詞,于是他湊近卡尼亞斯的耳朵。
“你這個——”他輕緩地拖長了音調,“軟,蛋。”
希德剛把最後的音節蹦出來,他全身打了個哆嗦。
他看到,卡尼亞斯的眼神忽然深得像地獄一樣。
希德終于覺得可怕了。他不該去點他聖騎士的火。
他把脖子往領口裏縮,耳發乖巧地貼在他的下颌與頸側,使他更像一只被獵人捕獲的落單的羊羔。
“我要走了。”他強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不和你玩了。”
希德說完,就要從卡尼亞斯的懷裏逃出去。
騎士溫溫和和地把他按回來。
希德被迫只能不安地看向卡尼亞斯,他感覺到卡尼亞斯抱住他背脊的手似乎快掐進他的肉裏了。
只是今天——卡尼亞斯僅存的善心是被他親手掐滅的,路也是他親自堵死的。
“您是回不去的。”卡尼亞斯咬一下希德的耳垂,“得叫您瞧一瞧什麽才是‘惡人’。”
卡尼亞斯終于轉回房間,希德連忙拍拍牆壁,小聲道:“關門……”
“我知道。”卡尼亞斯吻過他的鼻尖,“還要設一個結界,對不對?”
男人的氣息蹭過了他的嘴唇。希德扭着臉,悄悄點頭。
卡尼亞斯也不想在全神貫注拆聖子大人的發辮的時候,還聽到隔壁單身漢的哭聲。
連圍繞在兩人身邊的光暗元素精靈也被趕到結界以外。
不過,元素精靈的聽力尤為出衆,甚至能夠捕捉到透過結界縫隙的一小絲空氣波動。
它們并排懸在窗外,透過隔壁室內的燈光,看酒館女兒和水箱裏的人魚玩捉鬼牌,細長的耳朵随着暧昧的微風抖動一下。
夜風裏,元素精靈們百無聊賴地聽了一陣,然後在心底無聲吟唱聖歌。
感謝造物主,沒有在元素精靈出生時賦予它們應有的性別。
希德是被卡尼亞斯揉醒的。他睜開眼時,看到陽光底下卡尼亞斯的臉。
聖子大人盯了他一會兒,在聖騎士的臂彎裏翻了半個身。
随後,他在另一邊看見自己的指頭被捏在卡尼亞斯的手裏。
希德将手指抽回來,感覺自己所有骨骼都在無力地呻吟。
卡尼亞斯格外忠誠地履行了諾言。
昨晚的聖騎士比聖子大人眼中的所有壞蛋,包括切爾特一家、聖院的老頭子和老鼠會疊加在一起更讨厭。
大惡人。
壞透頂了!
托比·奧爾德在心裏猛戳寫着卡尼亞斯·奧爾德名字的小人。
希德把自己撐起來,靠在床板上,頭發散亂。
卡尼亞斯想要給希德梳頭,結果被一只無情熊爪冷酷拍開。
他只能放下:“水在床櫃上。”
希德擡眼看去,果然發現了一杯水。
他用雙手将琉璃杯捧起來,但他的手臂太酸了,一些水濺落到地上。
卡尼亞斯替希德接過杯子,給他喂水。
……
伊薩克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眼睛紅腫。
臉面是一個戰士的尊嚴。他不能被外人發現自己哭了整整一宿。
伊薩克抱着必死的決心,再次敲響柯特妮的房門。
他努力無視了柯特妮房間裏擺着尾巴的黛兒,硬着頭皮向柯特妮借了遮住眼圈的脂粉。
這三位起得很早,或者說,是另兩間房裏的人起得太晚了。
柯特妮已經叫戰士将裝着黛兒的水箱搬上馬車。
兩人等了許久,樓上終于傳來一陣響動。
柯特妮憑借早年住旅館聽別人牆角的經驗精準地猜出,這可能是由于新婚小夫妻争吵時砸碎玻璃瓶所發出的聲音。
果不其然,他們看到一個人影被從二樓客房裏推了出來。
是卡尼亞斯。
高大的聖騎士手裏拎着一件鬥篷,面上有些無奈。
他身上披着大衣,那件鬥篷的尺寸顯然不是他的。
卡尼亞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将鬥篷挂在門外的鈎子上,走下樓梯。
柯特妮和伊薩克收回目光,假裝在讨論今天旅館提供早餐面包的口味問題。
卡尼亞斯經過柯特妮身旁,柯特妮若有似無地笑了一聲。
“您有些男人味了。”
卡尼亞斯似乎沒注意到她語氣的諷刺,泰然自若,坐到她與伊薩克對面,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伊薩克心裏委屈。
柯特妮分明是個火眼金睛。她似乎注意到了卡尼亞斯身上的微妙變化,卻沒有注意到自己敲她的房門時眼睛腫得像屁股。
他哀怨着往面包上抹蛋黃醬,餘光瞥見卡尼亞斯脖子上似乎有些突兀的紅色。
“先生,您被蚊子咬了?”
伊薩克剛問完,柯特妮眼色一變,伊薩克終于意識到這個話題所包含的暧昧。
他察覺到卡尼亞斯目光望過來,趕緊低頭,繼續抹醬。
過了不久,二樓又傳來房門被打開的聲響。
幾人轉過頭去,看到聖子正倚着扶手,一點一點地往臺階下走。
柯特妮小聲:“您不上去扶他一下?”
卡尼亞斯也小聲:“殿下會揍我的。”
伊薩克與柯特妮露出盡在不言中的笑容。
上午的旅館沒幾個人影,但仍有晚起的旅人提着行李箱預備進城。
聖子眼尾通紅,皮膚布滿青紫的痕跡,雖然他抿着嘴,唇色仍透着旖旎的殷紅。
一件鬥篷擋不住這幅景象,再加上他下樓動作很慢,已經有許多目光朝他轉過來。
卡尼亞斯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幫他擋開那些莫名的注目。
希德卻像是沒有看到他,自顧自來到圓桌邊。
伊薩克殷勤地為他拉開一張椅子,為他倒上一杯熱水。
“辛苦了,殿下。”
聖子大人難得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趁柯特妮還沒有将他轟走,伊薩克自覺起了身,若無其事地吹着口哨,往門外走。
“請等一下。”卡尼亞斯叫住他,“有件事,我必須告知兩位。”
伊薩克與柯特妮聞聲,望向卡尼亞斯。
卡尼亞斯:“接下來,我和殿下會去赫裏沙漠跑一趟。”
“赫裏沙漠?”柯特妮一邊回想着,一邊疑惑地問,“兩位不久前還去過那裏。”
卡尼亞斯只是默認。他沒有向柯特妮與伊薩克透露絲毫相關情報。兩人也識趣地不再繼續追問。
此行,他要去尋找預言詩上所提到的黑暗角龍阿諾德。
提到黑暗角龍的下落——十分湊巧的——那是教皇告訴他的信息。
據說,就是幾年前,大陸上有種族發現了黑暗角龍的行蹤,于是光明聯盟派出了一支精銳部隊,将那條代表着邪惡、強大的龍逼到了赫裏沙漠。
是的,正如大多數人所料想的那樣,被光明聯盟打成重傷的阿諾德在赫裏沙漠遇到了居住在古堡中的亡靈女巫赫裏,于是被鎮壓在她的城堡之下。
只是那時候,卡尼亞斯覺得還沒有必要釋放出他的寵物。
彼時,他對自己身份的猜測還完全沒有依據。更何況,貿然将阿諾德放出來确認身份,勢必會吓到他家的聖子。
但現在他已經完全有借口這麽做了——
依照聖典,每一位聖騎士長在真正就任之前,都需要馴服一條龍作為坐騎。
世界上最強大的光明巨龍已經被黑暗神的坐騎給殺得一幹二淨了,讓其他雜碎來給他的聖子騎他又不是很放心。
左思右想,他決定,讓他原本的寵物代勞一下。
畢竟是他失憶前選定的部屬。
應該不會太不靠譜。